「不好意思,害得你沒睡好。」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我急了。
不是啊大哥,既然都醒了,是不是應該先松開我呢?
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動作,我便自己上手推開。
雙手抵在他堅硬的胸膛上,還沒發力,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慢慢地……
意識到那是什麼後,全身兀地僵住了。
已經很久沒有過的清晨二弟 say hi 環節,居然不合時宜地來了。
不合時宜的還不止我一個……
宋遐睜開了眼,眸光沉沉,眼神略顯復雜。
「哈哈,好硬啊……我是說你的胸肌,你是不是在國外成天泡健身房?」
我忙著扯開話題,順便撤開一點距離。
他也適時地收回了手:「嗯。」
「這麼卷,為了追女朋友嗎?」
宋遐揉手臂的動作頓住,語氣不善。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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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默,我又試探著問:「那……男朋友?」
他濃而密的睫毛閃了閃,抬起眼直視我。
「孟決,我不是 gay,隻是正好……」
「哦哦,隻是純純自律啊。」
敷衍打斷他後,一股陳年舊火冒了上來。
我就知道當年沒冤枉他!!!
虧我在這四年裡,不止一次地琢磨那句喜歡裡是不是有幾分真意,他該不會真的是個 gay 吧,倉促出國難道是因為我。
大學裡不是沒人和我告白,可每次我都會想起宋遐,想到他站在我面前,豁出去般說出的四個字。
簡直成了陰影,害得我一次戀愛都沒談上。
當初他另闢蹊徑,當著眾人的面,莫名其妙給我來了句「我喜歡你」。
漫長的鴉雀無聲後全場爆笑尖叫。
我弱小可憐無助,杵在那裡被大家的「哈哈哈」「牛批」「我靠」扎成刺蝟。
好卑鄙的手段,好下作的攻擊!別人單挑拼體力,他搞攻心!
這特麼讓我怎麼回應?
那場單挑,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落荒而逃,淪為笑柄。
後來每次和高中朋友聚會,都會被 cue 這個梗,簡直成了常駐固定娛樂節目。
罪魁禍首宋遐遠離了輿論漩渦,在國外過得滋潤……
我憤憤地掀了被子起床:「用下衛生間。」
6
衝了半天冷水澡熄火,理智回籠,心態擺平,開門正好看到宋遐在換衣服。
「早飯後我送你回去。」
他套衛衣時,腹肌分明鼓起,休闲褲松松垮垮地掛在胯骨,感覺一扯就能掉。
我應了一聲,收回目光,匆匆下樓。
砂鍋裡煲著皮蛋瘦肉粥,昨晚我睡得太死,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起來準備的。
「宋遐,你為什麼還每年回來?這裡都沒什麼年輕人了,也沒什麼好的景色。」
宋遐給我撈了一枚茶葉蛋。
「習慣了。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
「確實,你都準備定居國外了。」
他一側眉微挑:「你怎麼知道?」
要怎麼告訴他,這麼多年,他的消息始終縈繞著我。
那群朋友總是會給我帶來宋遐的最新動態。
講到他,往往還要加個多餘的定語:「就是那個告白被拒傷心出國的」。
我咽了口粥,軟糯鹹香,怪好吃的。
「聽說的。」
「嗯,不過主要是因為,好像已經釋然了。」
動作頓住,我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釋然。
以前是有什麼執念嗎?
突然想起了什麼,我放下筷子正了神色。
「宋遐,送我回去之前,能不能先陪我去個地方?」
7
隱隱有預感,爺爺想要的就是這封信。
晚春的公墓區,滿山都是高飽和的綠色,濃得扎眼。
爺爺睡在山頂上,是個好位置,風光無限。
泛黃的信在火光中燃成灰燼,確認灰徹底冷了後,我拍拍手站起身。
「我爸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宋遐全程默然地立在一邊,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最近多雨,石階上一片湿滑,上山還好,下山變得有些難。
我抓著欄杆小心謹慎,下到半山腰時稍稍松了口氣,甚至還能分出心思來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你說,我爺爺為什麼沒有看那一封信?」
宋遐一直不緊不慢地走在我前面,聞言頓了腳步,回頭看向我。
「雙面膠帶的應用始於 30 年前,但這封信,是 60 年前的。」
「啊?」我大吃一驚,「你是說……」
「嗯,你爺爺看過。」
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他是什麼時候看的呢,是收到信的時候,還是收到信很多年後?
又出於怎樣的心情和目的,將它重新粘了起來?
我有些後悔就這麼貿然燒了信。
萬一哪裡還有我沒注意到的細節呢?
「喔。」
宋遐出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見我茫然的樣子,他指了指:
「那裡有一隻獨角仙。」
順著方向看去,樹幹上確實趴著一隻,不大。
不知道當年宋遐是怎麼抓到那麼大一隻的。
「現在我已經不怕了,你嚇唬不倒我。」
宋遐愣了愣,很輕地笑了一聲,輕到像是嘆息。
「原來你的遲鈍和不解風情,是遺傳的啊。」
聽起來不像好話,感覺還罵了我爺爺。
我頓覺不爽,正想要回懟,宋遐卻收回手,直接轉身往下走了。
「從來沒想嚇唬你,當初以為你會喜歡。」
愣的人變成了我。
什麼意思,以為我喜歡才放我掌心的?
兩人拉開了五六節階梯的距離,我急急忙忙跟上,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了下去。
完蛋。
我就知道會摔。
雨後,石階,青苔,板鞋……buff 疊滿了。
我不摔誰摔!
但我忘了,我還在爺爺眼皮子底下呢,這山裡有他罩著我。
於是我摔了,但沒完全摔。
慌亂中我拽住了宋遐的褲腰帶,生生止住了下撲的趨勢,甚至連皮都沒磕到。
有驚無險過後,我首先感慨的是——
「褲子竟然沒扯下來。」
宋遐在我驚呼的那一瞬就握緊了欄杆,穩了身形。
「你應該慶幸沒扯下來,不然你爺爺也來不及接住你。」
我被他扶著直起了身:「抱歉抱歉,是不是把你拽痛了?」
宋遐哼笑:「不痛,隻是要斷了而已。」
「啊???」
我顧不上太多,連忙撩起他的衛衣,他白皙光潔的腰上赫然一長條鮮紅的勒痕。
「我靠!這樣還不痛?」
宋遐扯了扯衣擺,試圖讓我松手。
「那不然呢,我說痛死了,你給我吹吹嗎?」
我攥著他衣擺的手緊了緊,彎下腰將臉湊上去,在距離不到兩指時停下,仰起臉小聲問:「吹吹有用嗎?」
宋遐明顯怔住,身體僵硬了一瞬,抬手將我拂開。
「沒用。早點下山吧。」
8
回程路一路無話。
到了老家後,我遲遲沒下車。
宋遐也沒出聲催我,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坐著。
將信燒了後,我便沒了留在老家的意義。
和宋遐一樣,再也不會回這裡。
如此說來,這一別後,我和宋遐基本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面對這個曾經嫉妒怨恨,卻與我共享了同一個長輩秘密的死對頭,此刻心情微妙地復雜了起來。
「突然覺得挺遺憾的。」
脫口而出這句話後,宋遐轉向我面露不解,我慌忙解釋:「我是說我爺爺和你外公。」
他修長的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抬起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
「當事人都不在了,誰也沒立場說他們是什麼感受。不過你爺爺子孫滿堂,請問遺憾在哪裡?」
我的辯駁蒼白無力:「他託夢來,有執念未了。」
「那隻能說明,他是個愚鈍的人,或者是軟弱的人,面對告白不知所措,就選擇逃避,時隔經年咂摸出味,想回頭了。哪裡可以回頭呢,早就隻剩兩抔黃土了啊。」
爺爺被他這麼說,我有些氣,可又完全找不出話反駁。
甚至隱隱感覺,他不止是在說爺爺。
果然,他輕呵了一句:「一脈相承。」
我徹底惱了:「什麼一脈相承?你不就是想說畢業時的那個事嗎?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戲耍我,你還有理了?」
車裡瞬間靜了。
啊,說出來了……
宋遐沉下臉,往椅背一靠,重重地嘆了口氣。
「孟決。」
被叫到名字,胸腔裡像是盛了一池吹皺的湖水,我努力壓抑住搖曳的情緒:
「幹嗎啊。」
「你覺得什麼是喜歡?」
問題有些出乎意料,我的兇巴巴氣焰一下子滅了。
「喜歡就是喜歡啊……」
「是想要長長久久地擁有對方。」
宋遐側過頭看我,表情帶著一絲哀憫:「我對你的喜歡,就是這種喜歡。」
我企圖在他臉上找到一絲戲弄,可是沒有。
他是認真的。
心髒漏跳一拍後,劇烈地、瘋狂地跳動起來,心跳聲吵得我幾乎要耳鳴。
我聽到自己嗫嚅出聲:「你明明說自己不是 gay。」
「確實不是,我隻是單純喜歡你而已。」
春末夏初的天氣,我仿佛置身在酷暑,一波波熱意撞得大腦有些恍惚。
我知道現在應該說點什麼,回點什麼。
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僵持了好一會,我解開安全帶。
「那個……謝謝你送我,麻煩開一下後備箱。」
我沒敢抬頭,但能感覺到宋遐緊盯著我的臉很久,最後輕嗤一聲:
「所以我沒說錯吧?就算再來一次,你還是選擇逃避,甚至不肯給我一個句號。」
倉皇地拉開車門,我聲若蚊蠅般說了句:「對不起。」
心裡太亂了,完全理不清頭緒。
直到我將小電驢搬下車,宋遐都沒再說一句話。
關上門後,他迅速駛離,很快消失在視野。
9
爸爸接我回家時,我依然陷在那種蒸騰的熱意中。
他拿手背試了試額溫:「你別是感冒發燒了吧?」
我抱著手臂縮了縮。
「有可能。」
早上的冷水澡衝得太久了。
「爸,你認識隋清之嗎?」
爸爸正叉腰看著老房子感慨,聽我這一問,雙眼一亮。
「誰?哪家小姑娘?就這兩天工夫,給你整上豔遇了?」
我無語地翻了白眼。
「不是!是爺爺的朋友,你沒聽說過嗎?」
他摸著下巴思忖很久:「沒有,我都不知道你爺爺有什麼朋友,他就和鄰裡有些來往,這輩子都沒離開過這個地方。」
我有些失落,但也無可奈何,爺爺和隋清之的故事,真的隻有風知道了。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他下次託夢來,我幫你問問。哈哈哈。」
爺爺應該不會再來了。
這話我沒說,抿起嘴點點頭。
回去後我果然發了燒,蜷在被窩裡忽冷忽熱。
整個人好像躺在小舟上晃晃悠悠,再一睜眼,我竟回到了小時候,爺爺背著我走在山間小道上。
我很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夢。
那時候的爺爺健朗有力,腳步飛快。
「下次還玩水不?再玩水還得發燒,還得打針。」
聲音也很年輕。
說著說著,他停了下來,我從他的肩頭看去,看到了宋遐。
10
宋遐沒有騙我,我們確實在我認知的十歲前就見過。
可我燒得迷迷糊糊把這件事忘了。
那天是他外公下葬的日子,送葬時他被過於哀痛的親人疏漏,掉了隊,走著走著就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