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不愛吃內髒類的東西,這碗粘膩散發著腥臭味的粥剛端到我眼前,我就連著發了幾個幹嘔。
媽媽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把我從椅子上拎起來,「你上次來大姨媽是什麼時候?」
5.
媽媽說著就來脫我的褲子。
我已經十五歲了,媽媽的意思我怎會不明白,她是懷疑我懷孕了!
我哭著抓著褲子不松手,媽媽卻扭動著肥胖的身軀將我壓在身下強行撕扯。
她扒著我腿瞧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然後強行把我揪到醫院檢查。
醫生和護士看了我的年齡和檢查項目,都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好像我就是那種已經墮落失去貞潔的問題少女。
後來檢查結果出來了,我自然是沒懷孕。
媽媽卻不依不饒地抓著醫生問,「醫生,你確定我女兒沒懷孕?會不會月份小,還驗不出來?她都幹嘔了!」
第二天,我明顯感到班裡的氣氛不太一樣。
下課的時候,張老師把我喊到了辦公室,「宋沅,你媽媽……,呃,你媽媽是不是帶你去做了檢查?就是……,就是……那種驗……驗……」
年過半百的張老師尷尬得怎麼也說不出來。
「張老師,我沒有。」我垂著腦袋不敢看老師。
許久,隻聽張老師一身嘆息,「沒有就好,回去吧!好好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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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課上,一張紙條落在我的桌子上。
我打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宋沅去醫院墮胎了你們知道嗎?」
「什麼?不是吧?就她那長相,跟個男的似的,誰口味這麼重,願意睡她?」
「她媽不是希望她考清華的嘛?現在直接抱孫子,連著孫子一起培養算了。」
……
應該是同學們背著我傳紙條,不小心丟到了我的桌子上。
原本已經麻木的心,再次被狠狠捶打!
渾身的血流逆著向頭頂衝去,幾乎要衝破天靈蓋!
「哐當!」我起身撞翻了桌子,在數學老師驚異的目光中奪門而去。
外面正下著雷暴,我尖叫著衝入暴雨中......
瘋狂地奔跑在操場上,歇斯底裡地嘶吼著,然後猛扇自己巴掌,撕扯著自己頭發。
我到底是犯了什麼錯,要生而為人?
我為什麼要活著啊!
最後,我筋疲力竭昏倒在操場上。
大雨瓢潑般衝刷著我的身子,冰冷入骨。
要是……
能馬上死掉……
該多好……
再次醒來的時候,媽媽正扯著醫生的袖子要下跪,「醫生,求求你快點治好我女兒,她都昏迷三天了,還有一個多月她就要中考了。她學習好,以後要考清華的啊!」
醫生看了一眼我薅禿的頭發和滿臉的傷痕將她扶起,「這位家長,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女兒的情況可能有抑鬱症,必須住院接受進一步檢查,不然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嚴重。」
「抑鬱症?怎麼會?我好吃好喝供著她,她連雙襪子都沒自己洗過,她怎麼會抑鬱?她憑什麼抑鬱?」
媽媽強行把我帶回了家,到家的時候看見爸爸站在門口。
三年不見,他老得更明顯了,快要六十歲的他頭發已經花白。
半夜,我起夜聽見了爸爸和媽媽的聊天。
「曉華,沅沅不是元元,你別把元元的夢想加在她身上。」
媽媽將爸爸一把推開,「你懂個屁!這個時代這麼卷,沅沅要考不上好大學,難道跟我們一樣過苦日子?以後跟你去非洲打工?」
「去非洲打工又怎麼了,去非洲打工我一年還不是有 40 萬?」
「40 萬夠個屁!清華大學在世界上才排到多少名?沅沅以後讀研讀博得去歐洲留學,我已經去留學中介咨詢過了,學費一年要七八十萬,她現在身體不好,我到時候要跟過去照顧她的,你掙的這點錢能夠我們娘倆花幾天?」
「你照顧她?到時候你都快七十了,你跟她過去誰照顧誰?」
「用你管?反正我都給沅沅規劃好了,你隻管掙錢,別的不需要你管!」
爸爸無奈嘆氣,不再說話。
6.
可是爸爸在的這段時間,確實是我十五年中最快樂的日子。
我有了三天極其奢侈的假期。
我去了遊樂場,看了水族館裡的人魚表演,買了漂亮的裙子,吃了爆米花……
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在陽光下笑得燦爛。
三天後,爸爸要走了。
爸爸走之前對媽媽千叮嚀萬囑咐,「曉華,沅沅是個女孩子,你別管的太過傷她自尊。」
媽媽冷哼一聲,「自尊是什麼東西?自尊能當飯吃嗎?你在家這幾天,沅沅不知道落下多少功課,我的努力全讓你浪費了!果然爸爸是孩子成功路上的絆腳石,你可趕緊走吧!」
爸爸搖搖頭,登上了去非洲的航班。
回到家,媽媽將我拉到眼前,「沅沅,你是裝的對不對?你是不是因為媽媽帶你去醫院檢查的事生媽媽氣?」
「媽媽也是急了,但是媽媽也是為你好,你要是被哪個小王八羔子給毀了,那不是要媽媽命嗎?你是個乖孩子,你會理解媽媽的對嗎?明天咱們乖乖去上學,好不好?」
毫無懸念,我又回到了學校。
我這次的發瘋行為嚇到了所有同學,他們都覺得我有神經病。
受了刺激可能會殺人的那種,所以大家連議論我都不敢議論了。
媽媽不知道從哪裡加了個群,下了一大堆中考密押卷給我做。
「沅沅,你可要好好把這些卷子全做完。這是媽媽花錢才進的群,裡面的密押卷聽說是出題組的老師出的,每年都有原題押上的!」
可是我已經開始討厭學習,討厭課本,課本上的字好像變成了長著獠牙的怪獸,要將我撕碎吞下肚,耳邊也好像一直有人嘀咕,「考清華!考清華!考清華!……」
每當這個時候,右手就會顫抖得握不住筆。
隻能用筆尖一下下地扎自己手臂,讓疼痛喚醒意識。
我每天都會做題做到半夜,然後媽媽就會讓我先睡,然後帶著老花鏡對著答案批改我做的卷子。
媽媽初中都沒讀完,英語看不懂,她就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對,經常熬一個通宵都不睡覺,早上五點還要給我做早餐。
即使熬了通宵,早餐也絲毫沒有怠慢。
小米粥,煮雞蛋,鮮蝦豬肉餡的包子全是現做的。
早上一量血壓 160/100。
媽媽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對我說,「沅沅,你不用心疼媽媽,媽媽這把老骨頭還扛得住!隻要你考上了清華,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在媽媽的心裡,考上清華,就可以圓了哥哥的夢想。
考上清華就可以有好日子過。
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問過我,我的夢想是什麼。
心裡一旦產生了厭惡,就像魔鬼纏上了身。
原來我數一數二的成績在二模的時候滑出了年級前十。
媽媽急眼了,又一次在哥哥的遺像前打了我。
這次用的是手腕粗的木棍。
然後讓我跪在哥哥遺像前背一千個英語單詞,背不完不準睡覺。
她像個監工般搬了凳子守在旁邊,我聲音隻要小一點,背上就會挨一棍。
這十多年,媽媽每每急眼的時候都會讓我在哥哥遺像前罰跪。
她說,有哥哥的眼睛望著我,不怕我不聽話。
7.
中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媽媽像上了發條的陀螺忙得團團轉。
瘋狂逼我喝她研制的各種補腦湯,提神湯。
介於上次的事,就算這些湯再難喝我都會屏住呼吸,忍著惡心喝下去。
因為長時間的壓力和睡眠不足,我月經紊亂了,來了十多天都不停,還附帶嚴重痛經。
我再一次進了醫院,蜷縮著身子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
媽媽不斷催促著護士,「這個點滴怎麼滴這麼慢?我女兒一會還要去上補習班,這麼慢要打到幾點?」
護士說這種針水不能滴太快,會對心髒產生負擔,而且看我的樣子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補習班的課建議先停停。
可是媽媽不管這麼多,翻了一眼護士,伸手把點滴開到最大,「一堂課六百塊呢!又不花你的錢,鹹吃蘿卜淡操心!」
也許在媽媽的眼裡,我就該做一臺機器,24 小時瘋狂運轉,永不停歇。
中考的日子來了,為期三天的考試,媽媽幾乎不眠不休。
怕我吹空調感冒,非要坐在床頭給我打扇。
可是坐在床頭的她蓬亂著頭發,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就像深夜裡的怪物,會入到我夢裡,這麼一來我反而更睡不著了。
因為睡眠不足,我頭昏腦漲地考完了試,出校門的時候看見媽媽正眉飛色舞地和其他幾位媽媽聊天,「你們可不知道,為了我們家姑娘安心中考,我可是不眠不休好幾天了。給她打扇打到後半夜,又去給她煲雞湯,差點送走我這把老骨頭!」
看見我出來,她立即興奮地喊起來,「沅沅,媽媽在這裡!考得怎麼樣?」
我點點頭,「還可以,之前做的密押卷,壓上了幾道大題。」
媽媽得意地捂著嘴巴湊到我耳邊,「那可不,花了一千塊錢的進群費呢!」
原本以為板上定釘的結果卻在出成績那天出了岔子。
我數學居然沒及格!
媽媽不信邪,到教育局走了申報,說我的成績絕對有問題。
可是查詢結果出來,原來是考試時候太困了,把數學的答題卡抄錯了行。
空氣中隻剩長久的靜默和媽媽逐漸粗重的呼吸聲。
突然,在人來人往的教育局大門口,媽媽一把揪住我的耳朵。
她使了極大的勁,耳朵的皮肉被撕扯起來鑽心的疼。
狠厲的巴掌雨點般落在我的臉上,身上,最後她還狠狠踹了我兩腳,將我踹得跪下,「廢物東西啊!媽媽拿命陪你,你就是這麼考試的?你那眼睛是讓狗吃了?你要上不了育仁高中,你怎麼考清華啊!你對得起我和你爸,對得起你死去的哥哥嗎?」
教育局的工作人員趕緊出來勸阻,可是媽媽卻惡狠狠地將他一推,「滾蛋!幹你屁事!」
盛夏的陽光很刺目,可是我的世界一片黑暗,身上也感不到疼了,就這樣直挺挺地跪著,化成了一具沒有生氣的石雕。
在等錄取結果的日子裡,噩耗傳來。
爸爸所去的國家政局不穩,反叛軍佔領了政府,我國緊急撤僑,但是爸爸所在的工廠被炮彈擊中,死傷五人,爸爸就是其中之一。
8.
爸爸的骨灰運回國的那一天,育仁高中的錄取結果出來了,我的成績比錄取分數線少了 2 分。
我哭著要去捧爸爸的骨灰盒,媽媽卻將我推倒在地,「別碰你爸!你不配!」
哥哥的遺像旁,現在又增加了爸爸的。
晚上,媽媽第一次沒有給我做晚飯。
她隻長久地,靜默地坐在沙發上望著牆上的兩張遺像發呆。
直到黑暗將她籠罩。
望著她的背影,我心裡萌生出巨大的恐懼。
我知道,以媽媽的性格,她不可能這麼安靜。
果然,她站了起來,猩紅著一雙眸子朝我走來。
這一次,我挨了從小到大最狠的一次打。
那一天,我感覺媽媽把所有壓抑的情緒和恨發泄了出來,直到金屬晾衣杆被打斷,折彎。
她將我拎到爸爸和哥哥的遺像前,揪著我的頭發,摁著我的腦袋讓我磕頭,磕一下,說一句「我有罪。」
足足磕了一百下,她才松手。
她撲在靈位前嚎啕,「老宋啊!你走了我可怎麼辦?給我留下個不成器的丫頭!元元啊,媽媽想你,你要是在,怎麼會考出這麼丟人現眼的成績啊!幹脆我死了算了,咱們一家三口也能在下面團聚了……」
我趴在地上,臉上混著眼淚和血跡,我知道媽媽嘴裡喊的元元不是我,考不出好成績,我甚至連宋家鬼都不配。
爸爸骨灰安葬後的第二天,媽媽一夜覺醒。
帶著我抱著爸爸的遺像跪在校長辦公室門口。
「校長您行行好吧!宋沅是個好孩子,這次是因為他爸突然遇難受了刺激才抄錯了答題卡,她奧數比賽獲過金獎,絕對是考清華的好苗子!」
為了讓我哭出來,媽媽隔著衣服拼命掐我腰上的肉。
最終媽媽靠軟磨硬泡求來了高費擇校名額,花光了爸爸 20 萬的撫恤金。
送我去學校報道的那天,媽媽的眼睛直勾勾望著我說,「宋沅,你給我記住。你上學的機會是你爸用命換的,你要是上不了清華,你就不配再喊他爸!」
爸爸雖然從我出生就沒怎麼在家待過,但卻是我唯一的軟肋。
因為爸爸口中叫的沅沅,是真的在喊我,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為了爸爸……
就再把牙關咬緊一些吧!
高中的知識比初中難了很多,我以往擅長的數學和物理也開始越學越吃力。
媽媽總是把我花了爸爸 20 萬撫恤金上高中的事掛在嘴上,給我上發條。
她就是要讓我認為是自己少考了 2 分才花光了爸爸的賣命錢,這樣的負罪感會讓我更有學習的動力。
高一第二學期,學校為了教學質量更上一層樓,要求所有學生全部寄宿,封閉式教學。
從小到大,我穿什麼樣的衣服,選什麼樣的補習班,從學習到生活,全都在媽媽的掌控之下,甚至連以後從事什麼職業,嫁什麼樣的人都已經提前規劃好。
她總會像直升機一樣盤旋在我身邊,以求第一時間把對我不利的因素扼殺在搖籃裡。
寄宿這件事,超出了她的計劃之外。
媽媽火急火燎跑到學校找到班主任說我身體不好,必須回家住。
但是班主任以服從學校統一安排為由回絕了媽媽。
媽媽又故技重施,哭鼻抹淚去找校長,可是校長去了北京開會不在學校。
萬般無奈下,媽媽隻能先允許我寄宿。
9.
我和初中時候一樣是班級裡的透明人,沒什麼朋友。
但是獨處的時光是那麼美好。
我可以靜靜地讀一本書,做一份習題。
也可以坐在教學樓的天臺頂看天上的雲卷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