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正面圖像被傳送過來後,艾茉葉徹底傻眼。
“摩多蜂”的臉,屬於一個非常年輕稚嫩,應該隻有十八九歲的青年,清秀,斯文,白淨,像是大學裡隨處可見的腼腆學生。
然而此刻,青年茫然的眼睛已經變成摩多蜂的復眼,漆黑的眼白和紅金色瞳仁,完全是某些蟲族的象徵。
電腦前的老研究員摘掉監聽儀,沉痛地說,“心律失常,完全脫離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腦電波頻率接近蟲族,馬上要徹底蟲化了。”
他話音剛落,玻璃房底部,摩多蜂激烈掙扎扭動,高高翹起的尾刺猶如一把電鑽,在牆壁瘋狂穿刺掃動,但無法給硬化材料造成任何痕跡。
艾茉葉聽到,從摩多蜂“口中”,發出跟人類相似的,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張清秀斯文的娃娃臉,也因劇痛而扭曲猙獰起來。
年輕點的研究員顫聲說,“老師,他太痛苦了,給他一個痛快吧!”
老研究員閉了閉眼,渾濁的雙目被哀傷佔據。
他正要按下毀滅按鈕,卻被人阻止。
“再等等。”
觀察室另一側,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灰發醫生,快速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老研究員怒吼,“嚴司,我們的同胞在飽受摧殘,難道臨死都不能讓他走得安心嗎?”
灰發的嚴司頭也不抬地做記錄,說,“他是蟲化時間最長的幸存者,最有研究性能的實驗體。在把他的價值榨幹以前,不能錯過任何一秒可以獲取信息的機會。”
年輕研究員騰地站起,“嚴醫生,你也太冷血了!他不是蟲,他是為了帝國公民踏上戰場的士兵!你所謂的價值,就是讓他脫離人類,變成一隻沒有人類尊嚴的蟲嗎!”
嚴司淡淡掃他一眼,“如果我們不能在這位身上了解蟲化原因,做出應對方案,那麼你猜,將有多少人在戰場上蟲化,將從帝國得到的力量,化作屠殺公民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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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研究員一愣,繼而咬著牙,重重一捶桌。
就在這時,摩多蜂發出更慘痛的嚎叫。
儀器採集的身體圖像顯示,他的內髒結構,在迅速往蟲族方向退化,心肝脾肺等不斷擠壓變形,血液流動速度加快,血壓升高,血管破裂後全身性漫血。
這份巨大的疼痛令摩多蜂不斷翻滾,甚至發瘋般撞牆,妄圖用自毀的方式結束這份苦難,臉部因撞擊而面目全非。
然而,即便如此,嚴司還是不肯執行死刑,依舊在觀測數據,記錄蟲化的每一個過程。
年輕研究員實在忍不下去了,重重朝按鈕按去。
嚴司瞳孔一縮,“攔住他!”
研究員動作太快,周圍人都沒反應過來,在撲過去之前,他掌心已經落到按鈕上。
隻要一秒,各處裝置齊齊發動,能在頃刻間結束摩多蜂的痛苦。
然而,激光炮沒有啟動,摩多蜂的痛楚還在持續。
研究員愕然,低頭一看,按扭上不知何時長出一朵小花,抵住他掌心。
他身後,艾茉葉弱弱地開口,“我贊成這位嚴醫生的說法,如果無法從這位士兵身上獲取更多信息,那麼更可怕的危機很可能到來,甚至會讓全帝國滅亡。”
年輕研究員激烈反駁,“那就讓我們的同伴……”
嚴司冷冷打斷,“把他帶出去!”
警衛立即上前,將在大吼大叫的年輕研究員拖拽出去。
直到金屬門關閉,年輕人還在瘋狂地咒罵,淚流滿面。
老研究員不甘,卻也無可奈何,索性離開座位,不忍再聽到摩多蜂的慘叫。
嚴司冷哼,說,“意氣用事。”
他又隨意看了艾茉葉一眼,目光落到後者的軍裝上。
顯然很不合身的衣服,衣擺已經拖到地上。而那肩上的軍章,居然屬於某位最高級別的元帥。
本來對艾茉葉毫不在意的嚴司,也未免多打量了她兩眼,繼而說,“你來。”
艾茉葉沒遲疑,往原來老研究員的位置上一坐,開始報告數據,“收縮壓2355mmHg,舒張壓1684mmHg,接近蟲族血壓,脫離人類已知生物範疇。血氧飽和度……”
她有條不紊地報告數據,看似不受耳邊慘叫影響,但手心的汗已經快流淌成河。
另一邊的女性研究員報告,“心率和呼吸率驟降,腦電波即將消失,是否結束數據記錄?”
“繼續,”嚴司淡淡說,“醫療者準備,最大可能救治。”
幾名醫生立即各就各位,將即將死亡的摩多蜂救回。
艾茉葉也在記錄監測數據,和其他人一起盡可能了解更多訊息。
研究員們鴉雀無聲,隻有儀器的滴答聲和摩多蜂的慘叫聲在交融持續,直到摩多蜂最終因承受不住蟲化的異變,爆體而亡。
當嚴司向上層報告死亡消息後,上面也很快回復。
“記特等功,以最高規格補償安撫其家屬,屍體清潔後葬入烈士園,帝國將永遠銘記其做出的卓越貢獻。”
艾茉葉望向血淋淋的玻璃房。
因是爆體而亡,全身成了碎片,最多也就指甲蓋大小的殘渣,分散飆濺在各處。
他在最後,有沒有怨怪昔日的同事們,臨死也不肯留他一個全屍,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艾茉葉閉上眼,將波濤洶湧的情緒收斂。
嚴司整理了所有數據,朝艾茉葉揮手,“要去向上面遞交報告了,小家伙,跟我走。”
艾茉葉深深呼吸,眼底復雜而痛心,更多是內疚和自責。
她快步跟上嚴司,身後幾名研究員和醫生也隨行。
第163章 會議
眾人還沒走出長廊,先前被丟出去的年輕研究員喘著粗氣攔住他們的去路,血紅的雙眼狠狠瞪著嚴司。
嚴司一手提文件,一手揣兜,用在跟實驗室裡截然不同的輕松語氣,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瞪著我,如果蟲化的人是我,我同樣願意舍棄自身,為帝國換來真實數據。”
在成為士兵的第一天,就該有此覺悟,並帶著殉國的驕傲信念,堅定走完一生。
年輕研究員握拳怒吼,“就憑他一個人的數據,就能阻止這場災難嗎?帝國到底隱瞞了多少事,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為帝國衝鋒陷陣的士兵?”
眾人面面相覷,嚴司卻皺眉,“新生代的孩子們,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如果承受不了,我建議你回家賣烤火薯,而不是在實驗室佔據工作人員名額。”
說完,嚴司淡定走人,其餘人也跟上。
艾茉葉回頭看了眼年輕研究員,後者背抵著牆,脫力地坐下,仿佛連靈魂都被從軀殼裡抽出,空茫一片。
一名女性輕輕扯了扯艾茉葉的袖子,低聲說,“殉職的那名士兵,跟他是青梅竹馬的好友,跟親兄弟一樣。”
這次突如其來的事件,讓太多個家庭破碎。但正如嚴司所說,如果不查明真相,將來整個帝國,或許也將有更多類似的苦難發生。
元帥的指揮室裡,正在播放一段最後的錄像。
紅梵音被數名蟲化的副手圍攻,哪怕是SS級異能者,在面對昔日同僚時也未免受感情阻礙,動作略微遲疑的瞬間,就被打破防御,攻擊節奏完全失控。
她緊緊握著已經斷裂的武器,逃到無人的巖石後,調整衣領的微縮黑匣子錄像儀,做最後的戰場報告。
“元帥,我們的人突然蟲化,打亂原本戰局部署。我等將在今日殉國,很抱歉未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危機已至,但我深信,無論多殘酷的凜冬,都將在您的帶領下,迎來化雪的暖春。”
紅梵音一半身體被打碎,半個頭顱血肉模糊,哪怕是SS級異能者的強大自愈力,也挽救不了破損的軀體。
即便如此,她依然握緊了殘刀,衝鏡頭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一如當年考上赫爾斯軍事學院時,懷揣對明天的美好期待。
“最後,祝未來的您新婚愉快。”
畫面的最後,蟲化的副手們拖著同樣殘破的身體,闖開迷霧包圍紅梵音。
紅梵音擦拭了鏡頭上的血漬,將視頻傳送,畫面最終定格在她堅韌不悔的側臉上。
岑承城關掉視頻,低聲向帝冽報告,“元帥,研究室的人已經在會議室等候。”
“你先去,我隨後到。”
“是。”
岑承城離開時,順手將房門關上。
指揮室裡密不透風,四面遮掩的窗簾完全阻隔了光線。
元帥如冷冽沉穩的山,坐在皮椅上一言不發,渾身充斥著可怕的死氣。
蟲化?
帝冽閉眼,仿佛看到眼前扭曲的灼浪,吞噬一切的硝煙和火焰,殘破倒塌的廢墟,還有滿面驚恐,不斷退縮的渺小人類。
地獄的暴君,帶來殺戮的紅色惡鬼,隻會屠殺的絞肉機。
指揮室裡,艾茉葉翻閱嚴司整理好的記錄。
根據短時間內對精銳部隊蟲化人員的監測,人的徹底蟲化,最短時間隻有幾分鍾,而最長則有十七個小時。
這似乎跟體質有關,比方說免疫力越強,蟲化的時間就越長。而免疫力低下,幾分鍾就能完成蟲化。
她記得課堂上,老師講過,人類是不可能蟲化的,而星獸跟蟲族之間,有時候會有蟲化現象。
當蟲族面臨滅絕,一些高智慧的蟲族會跟星獸強制交配,改變基因來延續種族。
但星際時代幾千年,從來沒有人類蟲化的例子。
經歷過今天的事,艾茉葉又覺得這個結論怪怪的。
正好,一位年輕醫生在問嚴司,“老師,蟲族可以依靠跟星獸交配來實現繁衍,那蟲族跟人類,有沒有這種可能?”
嚴司在把玩手術刀,完全不見實驗室裡的凌厲感,反而嬉皮笑臉,很不穩重。
“瞎想什麼呢,人跟蟲之間當然有生殖隔離。造物再奇妙,也會遵守生物規律,畢竟人類不是上帝,不能像捏橡皮泥一樣創造新物種。”
艾茉葉追問,“為什麼這麼肯定,是做過相關實驗嗎?”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望向她。
艾茉葉意識到自己問得太直白了,端起水杯戰術性喝水。
嚴司也沒回答,隻利索地轉著手術刀。鋒利的刀刃在他手上,比小白兔還聽話。
片刻後,有人推開指揮室的門,卻不是帝冽。
岑承城副將走上臺,說,“元帥另有要務,請實驗室將研究內容告知。”
其他將領們在圓桌落座,安妮也在。
艾茉葉環顧一圈,的確沒看到元帥。
她湊近安妮,小聲問,“帝叔叔呢?”
“元帥在他的休息室,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在會議結束後去探望。”安妮回答。
艾茉葉點點頭,把注意力集中在會議主題上。
但事實上,研究室方面,也沒法給出蟲化的起因和應對策略。
嚴司要求去實地探測,也許能發現更多殘骸,搜集基因和血液等加以研究分析。
但是岑承城立馬駁回,因為交戰星域已經被列為禁區,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何況是非戰鬥人員的研究者。
後面的爭論毫無意義,艾茉葉偷偷離開,按照安妮指示的路,前往帝冽的休息室。
抵達後,她剛要叩門,門卻突然滑開,還被裡面猛然出來的人撞得倒退一步,鼻子都撞痛了。
“帝叔叔,你習慣偷襲嗎,突然竄出來?”艾茉葉抱怨一聲,揉揉鼻子。
帝冽換上新的軍裝,低頭跟她對視,揚眉問,“難道不是某位小朋友,鬼鬼祟祟在我房間前意圖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