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鄉下不講理那套,別搬到城裡來,母親出身高貴,和你們可不一樣。」
麥花反唇以譏:「顧念遠,你褲腳的泥點子洗幹淨了?就開始裝體面人了?要不是我和娘在鄉下種地喂雞,你還想讀書?吃屎去吧你。」
顧念遠被懟得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隻用手指麥花:「你,你,你···」
麥花把手往腰上一叉:「我不管你在城中得到多少好處,姑奶奶警告你,敢欺辱我和娘,我把你腿打斷。」
李淳意仿佛這才聽到兩個孩子的爭執,常年養尊處優,她看起來,比我年輕十歲不止。
「這就是念遠媳婦吧,看樣子是不能吃虧的。」
說著又走到我面前,福了福禮:「還是姐姐教導有方。」
嚯,上京城的貴婦人,罵人不帶髒字呢。
說我們不肯吃虧,還說我教導有方,嘖嘖,我要早日學會這般功夫,何至於和偷我家雞的李三娘大罵三百個回合?
但我會怵?
「鄉下婦人沒男人,不潑辣點不行,不像你,有個能幫你搶人相公的爹,我隻能自己堅強。」
這話一出,李淳意面色漲紅,最後隻對著門房呵斥。
「夫人回府,你們怎麼能因為她們粗鄙就把她們認成打秋風的呢?」
說話間,大門中開,顧念遠狗腿地服侍顧槿澤和李淳意先進去。
獨留我和麥花大眼瞪小眼。
也是,一路舟車勞頓,衣著樸素,還真挺埋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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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上京城,八成和我們八字不合。
5
明明回來之前,我已經跟顧槿澤說好了,我們要分府別住。
誰知剛進府,丫鬟婆子們就隨著李淳意一起把我們往偏僻的犄角旮旯引。
「姐姐,知道您要來,我高興的第一時間幫您收拾了院落。」
「雖然地方不大還有點偏,但好在旁邊就是竹林,還有一大片空地,您要是想繼續養雞種田,也是方便的。」
顧槿澤含笑看著李淳意:「辛苦夫人。」
「為了夫君,一切都是應該的。」
他們二人膩歪,我親手養大的兒子,還笑著湊趣:「父親母親不愧是上京城有名的恩愛夫妻,兒子看著很是羨慕。」
羨慕你爹,羨慕!
從到上京城就一直很忐忑的麥花,忍不住「呸!」了一聲。
「相公你知道你這副嘴臉像什麼嗎?就像娘喂的那隻哈巴狗,看見娘就搖尾巴湊上去。」
「不過哈巴狗為的是一口吃的,不知道相公這般趨炎附勢,為的是什麼?」
「難不成顧府沒有少爺,相公就打量著要做姨娘的兒子?」
聽到姨娘兩個字,李淳意刻意偽裝的優雅,瞬間變得扭曲。
顧念遠不愧是顧槿澤訓練好的一條哈巴狗,厲聲指責麥花。
「母親是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居然敢羞辱她,你懂什麼是姨娘嗎?等安頓下來,我就把你貶為侍妾。」
麥花在繼母手底下過活,憑的可不是裝可憐。
她白眼翻上天:「對不住,說錯了,她算我哪門子姨娘,應該說是外室,小妾都算不上,畢竟我們村子裡納妾也得正妻喝了妾室茶,才算得上入門,不然一概是外室。」
見麥花越說越不像話,顧念遠快步走過來捂住麥花的嘴。
「你快給我住口。」
他話還沒說完,麥花一口咬上去,趁著顧念遠甩手呼痛,對著顧念遠就狠踹幾腳。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認賊作母。手無縛雞之力,你剛會讀書的時候,老娘就會抓雞逮兔子,就你這瘦弱模樣,也不知道我當初怎麼會覺得你清秀溫潤。」
顧槿澤輕咳一聲,周圍僕婦才想起來鉗制住麥花。
顧念遠揉了揉被踹的膝蓋,眼睛赤紅指著麥花:「你,你,你不敬長輩,毆打夫君,我要休了你。」
麥花手臂被鉗制住,神色卻很是無畏:「我是娘親自聘娶的,我有且隻有一個長輩就是娘,你認賊作母,不顧禮義廉恥別帶上我。」
我嫌惡地看了顧槿澤一眼:「我說了,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們也不稀罕來這上京,速速把我們送回去。」
這話一出,對面幾人囂張的神色立馬頹了。
顧槿澤也不『辛苦夫人了』,沉下臉來:「我來之前寫的信你沒收到?」
李淳意眼底含著一泡淚,抽抽噎噎:「我以為,我以為咱們一家人,住在一起熱鬧。」
「既然姐姐不願意和我們親近,隔壁院子收拾收拾也是能住人的。」
6
耽擱半日,總算安頓下來。
顧念遠恭敬送顧槿澤他們回府休息。
我覷著麥花的神色,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麥花神色黯然,說出的話卻氣勢十足:「娘是心疼我,不知該怎麼勸我?」
我嘆了口氣。
「今日念遠的反應你也看到了,以後,你可怎麼辦啊?」
麥花把頭顱昂地高高的,手指向上抹去眼角忍不住的淚水:「我李麥花自小孤苦,男人待我好,我亦願意真心換真心。男人待我不好,辜負我,那我別怪我冷血無情,我這一生,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聞得此言,我忐忑一日的心情,才總算放晴。
拉過麥花的手,我欣慰笑了:「當年你繼母說要把你賣給我家,在山上撿菌子的時候,其實我細細打量過你。」
「那日你好不容易撿滿的背筐,卻被張村長家的媳婦柳兒搶了去,我以為你會當場莽撞反抗或者是吃了這個啞巴虧。」
話一說到這,麥花自己也笑了出聲。
「我才不是吃虧的性子,娘打量過,應該知道,柳兒下山的時候運氣不好,踩到了捕獸夾,新撿的一筐蘑菇,也滾落下去了。」
「其實不是她運氣不好,是我故意把新採的一堆蘑菇,都放在了捕獸夾周圍,篤定柳兒一定會貪便宜,而捕獸夾的位置,恰好在一個山坡上。」
「我就等在山坡下,菌子滾下來,我全部撿走帶回了家。」
不知想到了什麼,麥花剛剛還驕傲的神色,瞬間就黯淡了下來:「如果顧念遠當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娘,您可給我做主,我要跟他和離。」
我認真點頭:「他若對不住你,我就不認他,以後就當我隻生了個女兒。」
我們行李還沒收拾完,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又匆匆返回。
拉住麥花的胳膊就往隔壁屋子去。
我冷了臉:「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行!」
顧念遠的臉色很難看。
「娘,我說了,這裡是上京城,不是鄉下地方。」
「我是農婦所生,在同窗中已經很丟臉了,萬一再讓別人知道,我有一個鄉下來的,粗俗不堪的媳婦,我的臉面往哪裡放?」
「父親日後是要做丞相的人啊,我作為丞相獨子,別說貴女,就連公主我也是配得的。您說麥花從頭到腳哪裡配得上我?」
麥花緊皺的眉毛挑了挑,眼神示意我不要說話。
她正色看著顧念遠:「你的意思呢?」
顧念遠輕咳一聲:「我知道,成婚以後你也很辛苦,對我也不錯,我顧念遠讀聖賢書,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待我迎娶高門貴女,我保證,會讓你做最尊重的妾室。」
我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這個冷心冷肺的人,和大婚當日,眼睛亮晶晶看著麥花,承諾此生必不負妻的顧念遠聯系到一起。
難不成,老顧家趨炎附勢,忘恩負義是遺傳?
不然怎麼顧槿澤不要臉,我親生的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7
我心疼看向麥花,她隻狼狽地用手背擦拭眼淚:「我麥花雖然從鄉下地方來,但我也懂律法。」
「你無故停妻再娶,貶妻為妾,大不了我就去敲登聞鼓。」
「我就不信,這上京城,沒有我說理的地方。」
風從外面吹進來,我臉上一陣冰涼,一抹臉,才發現不知何時,我已經淚流滿面。
顧念遠卻笑了。
「成婚三年無所出,不孝公婆,七出之條你犯了兩條,我休了你,又怎樣?」
麥花全身顫抖,嘴唇嗫嚅半晌,都沒吐出一個字。
我一巴掌打在顧念遠臉上:「閉嘴。」
顧念遠用舌尖輕輕舔拭唇角被我打出的血漬,笑得隨意:「我可有說錯,當初那個孩子,要不是她任性,孩子怎麼會掉?」
這個孽障。
我到處去找趁手的工具,拿著大棒子進屋的時候,麥花整張臉白得嚇人,卻再沒有一滴眼淚。
「顧念遠,你不提這個孩子,我念著娘,總忍不住對你寬容三分。」
「你隻知道那個孩子沒保住,你知道為什麼沒保住嗎?」
我把棍子一下又一下敲在顧念遠的身上,看他疼得青筋暴起,我才扔下棍子抱住麥花。
「好孩子,都過去了,咱不提了。他不是人,咱們和離,以後娘和你一起,咱們不要他了。」
麥花輕輕擦拭去我臉上的淚滴,卻隻對我搖了搖頭。
「娘,那孩子沒出生,是那孩子的福氣。」
她彎下腰,仔細盯著顧念遠的面龐看了幾秒鍾,才直起腰:「原來你這般普通。」
「你說那個孩子,哈哈哈,顧念遠,你知道為什麼那個孩子才三個月就沒了嗎?」
「你懂什麼呢?你隻會指責我上蹿下跳,實話告訴你吧,那孩子,是我買藥親自打掉的。」
顧念遠本冷漠的神色,瞬間變得詫異:「你···你為什麼要打掉我們的孩子。」
我捏了捏麥花的手心,她卻笑了起來:「因為,那個孩子,不-是-你-的!」
顧念遠被駭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不可置信看向我:「娘,這是真的?」
我閉了閉眼,半抱住麥花:「你讓同窗帶話,說在學院沒有被子蓋,麥花心疼你,連夜去給你送被子,誰知回來路上···」
顧念遠眼眶赤紅看著我:「我是你親兒子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還跟著麥花一起瞞著我,你知道我有多心痛那個孩子 的離去嗎?居然是孽種!」
「我一定要休了你,你不貞不潔,不配做我顧家媳婦。」
我撿起地上的大棍子,對著顧念遠就拼命抽了起來。
顧念遠念書多,活動少,跑也跑不過我,被我打得在地上直打滾。
麥花仔細欣賞半晌,才蹲在地上問顧念遠:「和離,答不答應?」
顧念遠抿唇轉頭不屑看麥花,我大棍子又拼命砸上去。
麥花站起來,把腳碾在顧念遠頭上:「要麼和離,要麼守寡,我隻有兩個選項,希望你別逼我。」
8
顧念遠寫完和離書,一瘸一拐離開後,我抱住麥花放聲大哭。
「好孩子,苦了你了,那件事不是你的錯,錯的是壞人,錯的是不分青紅皂白的顧念遠。」
麥花冷笑:「我才不難過!我的孩子還沒流掉,那兩個歹人就被我引著官兵抓進了監獄,大刑一上,樁樁件件都交代了個幹淨。一年前在菜市場斬首的時候,我還特意去看了呢,那人頭滾落,和西瓜一樣。」
我握住麥花的手,開始思索我們娘倆的未來。
顧家父子,顯而易見是靠不住的。
難不成我們就這樣離開,回鄉下去?
待來日顧家父子權柄在手,捏死我們娘倆和捏死小雞又有什麼分別?
薄涼負心之人,又如何能勤政愛民。
來日生靈塗炭,百姓受苦,難道是我願意看的?
他們二人最在意的,不就是權柄嗎?
那就剝掉他們的面皮,毀掉他們的希望,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希望落空。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帶著麥花去大理寺門口敲登聞鼓。
掌事的侍衛心腸不壞,見我和麥花土裡土氣,以為我們不懂事,被人撺掇了。
「趁著還沒驚動上面,你們快走,不然三十棍下來,人都要去了半條命。」
我卻執拗地抿了抿唇:「民婦有天大冤屈,想求大理寺少卿做主。」
侍衛蹙眉:「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