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學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他說他是個壞孩子,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我知道,何嘉學收保護費真的會保護那些人。
我們學校有前後分校,後校亂得很,也沒人管,經常會有高年級的勒索弱小。
有些時候,有人就主動找何嘉學,給他錢求保護。
何嘉學是校霸,完全是因為他經常打架,不要命地打,身上全是傷。
但他從來沒有缺過一天課。
我很想替他解釋,但我爸拉著我,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和威脅。
他不能有一個和人早戀的羞恥女兒。
那天何嘉學被帶走以後,隔了一星期我才再次見到他。
那時候,何嘉學很冷靜地告訴我他們要搬家了,他爸媽離婚了,他得去鄉下住了。
「可你收了我的糖,你說過要一直保護我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說完就臉紅了。
因為一個人怎麼會因為幾顆糖留在我身邊。
但何嘉學說好,他說我希望他留下的話,他就會留下。
他說話算數,直到新年前夕。
我不想在一個氣氛凝固的家庭裡過完這個年,我想和何嘉學一起放煙花。
Advertisement
但那天晚上,我爸守在門口,任憑我抓耳撓腮,也出不去。
直到零點過去,我以為何嘉學等不到我就會走了。
但他死了。
是我告訴他要去離家遠一點,偏一點的地方,我怕我爸媽發現。
也是我不守信用,聽說他在那裡等到一點多。
是我害死了他。
13
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得收斂脾氣。
盡管我和他吵了架,但也沒拒絕他跟在我後面。
我們去了一個飯館,點了一大碗湯和炒面。
「小伙子,你們來旅遊的啊?你媽看上去真年輕,身體硬朗,還能爬山啊。」
不知道好客的服務員把我認成了多少歲,但我知道我確實老了。
老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就算和何嘉學站在一起,也不會有人覺得我們是般配的。
意味著,隻要我說一句我喜歡何嘉學,就會成為所有人眼裡的異類。
意味著,我沒有未來了,窮困頹廢會伴隨我的後半生。
「她不是我媽媽,她今年四十歲,是個很有魅力的成年人,也是我喜歡的人。」
何嘉學說得坦然,但服務員肉眼可見地尷尬了。
我這個方向,能看見她和後廚的人嘀嘀咕咕。
「別這麼說了,何嘉學,我已經不年輕了,沒法陪你玩一場青春戀愛遊戲了。」
我迅速地扒拉完飯,到了酒店就把自己蜷縮在床上,環抱著自己。
但何嘉學敲了門,他買了糖,說生氣吃糖就會好多了。
「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有什麼值得你費心的!」
我指著我眼角的皺紋,粗糙的皮膚,蠟黃的臉色。
甚至是拍了拍手臂上松垮的肉。
我就想問他,為什麼也要耍我,為什麼所有人都欺負我。
他怎麼可能喜歡我,從少年時,我就普通得一塌糊塗。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拼命搖著我的腦袋,叫我不要死,你可以當做當時就把我腦子搖壞了。我喜歡你,就想跟著你,看著你,你做題的時候很可愛,跑步跑不動的時候很可愛,擠進食堂搶飯的時候很可愛……」
他又說,我拿著傘失魂落魄的時候很可憐,和他一樣可憐。
我們是同類,他看我永遠是人群裡最閃亮的存在。
我笑了,拉著他的手,掀起了上衣。
感受到溫熱的指尖觸碰我腹部的傷疤的時候,我本能地退縮了。
我以為,何嘉會驚訝,會覺得醜,他能真的認識到二十年對我們來說算什麼。
「你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這麼說,他抱了我,說他現在是個聾子,我可以放心哭出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如果他當年活著,我是不是能得到幸福?
14
我露臉出現在了何嘉學的直播面前。
因為上次見義勇為,直播間人數飆升到幾千。
他大大方方地向網友介紹我是他的女朋友,很快就被質疑是炒作還是傍富婆。
「嚴格來說的話,我確實算小白臉,不過,我隻做姜姜的小白臉。」
因為姐弟戀流量還算不錯,也就幾天何嘉學就賺到了好幾萬。
他很興奮地要給我買護膚品,買衣服和首飾。
但他的審美隻停留在塑料草莓發卡上,讓我很是吐槽。
他說他當年還送過我一個草莓發卡。
「是嗎,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時間太過久遠了,但何嘉學隻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但轉頭就得意地給我捏了一朵雪做的玫瑰。
回程的路上,他問我想不想上大學,那裡很有趣。
「不用了,我年紀大了,上了大學也沒用。」
「年輕人按部就班上大學是為了工作,但成年人去上大學主要就是享受那樣的活力了。」
何嘉學說,他曾想過,我們倆一起考上大學的場景。
他到現在還是很好奇大學是什麼樣的。
我也很好奇,於是說幹就幹,我報了班,打算年後就去。
一邊學一邊工作。
我現在都敢和 17……嗯?
我現在算是在犯罪?
良心的譴責,讓我決定先和何嘉學分手,等他十八歲。
當然,激起了何嘉學的控訴,無辜的小狗眼滿是怨念。
15
回家的時候,我倆去超市大肆採購一番。
把家裡裝扮得紅彤彤的。
門口還掛了兩個紅燈籠。
以前和陸川幾人一起的時候,陸川見不得紅,所以每年都有幾分冷淡。
甚至我們結婚的時候,也不像是喜氣洋洋。
但過年前三天的時候,陸凡兩兄妹給我打電話,說陸川在醫院。
陳露給他戴綠帽,並卷走了他所有的錢,陸川氣得病倒了。
「不許你去,那個人背叛了你。」
我也沒想去,拍了拍何嘉學的手,告訴陸凡他成年了,有什麼事自己拿主意就行。
畢竟撫養權不在我手裡。
除夕夜的時候,我和何嘉學在一起,看無聊的春晚,看得直打瞌睡。
外面也沒有煙花,因為不讓放煙花。
但,到了零點,何嘉學就像是打了雞血,在屋子裡面捏爆了很多禮花。
伴隨著視頻裡很多年前煙花炸響的畫面。
我們終於完成了少年時的約定。
「何嘉學,新年快樂!」
「林姜,新年快樂!」
沉浸在喜悅裡的我並未發覺何嘉學眼底一絲落寞。
16
沉沉地睡過去,清醒的時候,何嘉學就坐在桌邊上。
「我得走了。」
「去哪,回以前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我還沒告訴他,他爸媽已經搬家了。
何嘉學說不是,但他真的要走了。
我抱著疑惑,送他上了一輛公交車。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預感到不妙的我,在車窗邊上問何嘉學到底去哪裡。
他直愣愣地看著前方,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直到車發動,他回過頭,對我比了個口型。
——姜姜,以後要好好活著啊。
「你回來,何嘉學,你回來!」
我跑了好遠,跌倒在雪裡,卻再也沒有人能扶我起來了。
我真正清醒的時候是在醫院, 醫生說我離婚那天被車撞了。
兩輛車的車主都死了,但我居然隻是昏迷了一陣。
我昏迷期間, 我爸媽和陸川隻是匆匆來過一次。
還是保險公司幫我辦理的住院事宜。
我好很多的時候出院了。
那時候新年已經過了,人們該上班的上班, 該上學的上學。
但很奇妙的是,陸川真的被陳露綠了, 兩人扭打著去了警察局。
我開了直播, 每天直播自己學習, 慢慢地,人們從嘲笑變成了鼓勵。
直到兩年後, 我真的考上了一所大學。
分數不高,但我也很滿足。
我在電視上看到一檔尋親欄目,突發奇想地想找何嘉學的家人。
我快步地走,一個沒小心就摔在地上,門牙磕碎了一片。
「曾不」17
何嘉學的弟弟長得很像他, 但比不上他好看。
「哥哥他那時候真的很喜歡你。」
何嘉學的弟弟說, 他們的爸媽總是吵架打架, 從小何嘉學就學會了各種生活技能。
還得照顧他, 活得很辛苦, 甚至長大的時候,那對不負責的父母經常會忘了給他們生活費。
「那時候, 經常餓肚子,但有哥哥, 我也沒餓死。」
但他有時候會看見何嘉學站在樓頂上, 一隻腳伸出去。
他那時候不懂, 後來想想何嘉學可能有自殺傾向。
「直到他高二那年,他說他遇上了一個大白兔奶糖味的女生,他很喜歡,那時候他就不再經常去樓頂了, 我經常在想,或許沒有我這個累贅,哥就能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我說不是的,是因為我自私地留住了何嘉學。
何嘉學的弟弟笑了笑,又問我要不要看看何嘉學的遺物。
一張折疊的小冊子裡,真的翻出一張卡。
再看一個草莓發卡夾著一張紙, 泛黃的紙上殘留著模糊的字跡:
「大概是,『生日快樂。姜姜,生日快樂。』」
落款是高三那年冬天。
除此之外, 什麼也沒了。
何嘉學的弟弟說, 因為不知道密碼, 這張卡才保存得這麼完好。
我抱著一絲期待,輸入了何嘉學告訴我的密碼, 裡面真的有一千七百塊。
我把這些都給了何嘉學的弟弟。
走之前,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他們的爸媽是不是埋在附近的公墓?」
「你怎麼知道?前些年他們復婚了, 可惜沒過多久就因為食物中毒去世了。就埋在那裡三列第二個。」
我哭笑不得, 原來何嘉學還真不說假話。
那之後, 我熱衷於去接受新事物,去看世界,每年都出門去旅遊。
在大學裡還交了不少忘年交, 過年的時候終於有可以問候的人了。
而我至今不知道那一場奇遇究竟是我做夢,還是真的何嘉學回來看我了。
不過,至少我知道我不是被遺棄的廢物。
曾有人至死都在愛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