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真容?
我不就是這一副猴樣嗎?
他幫我整好衣裙,緩緩起身:「獸人在成年前,都是以獸樣示人的。」
「成年後,經族中長輩進行幻身儀式,方可獲得人類容貌。」
「你自幼飄零無依,所以……」
燈火映照下,他的臉頰染上一片緋紅,像醉了酒。
偌大的菱花鏡中,我們的身影彼此交映。
一個如玉山巍峨,另一個……
我不忍卒視地捂住臉:「不是,你是真餓了,什麼都吃得下啊?」
「獸人並非個個貌美如花。」
「若我幻身之後,還是這個球樣。」
「你又當如何?」
謝翙抬頭,字字擲地有聲:「即便你就是如今這般模樣,我也覺得很好。」
看著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我遞過一把油紙傘:「天氣這麼熱,別把你的戀愛腦燒壞了,活爹。」
「走吧,別發愣了,再不走隻能等你爹明年萬壽節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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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殿內,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我們趕到時,狐女蛇女正在大殿中央翩然起舞,一個身著白衣,舉手投足間,若流風之回雪;一個身穿朱裳,顧盼生姿,神秘魅惑,如忘川之彼岸。
我流著口水,看得直瞪眼。
一曲舞畢,全場掌聲雷動。
忽然御座上傳來一聲不悅的冷哼:「太子妃呢?」
我哆哆嗦嗦上前。
隻一眼,皇帝便滿臉得意地獰笑:「好啊,好啊。」
「太子是把朕的話,全當耳邊風了!」
「既然這樣,那朕也不必顧忌父子之情,來人啊!」
殿外無人應答。
他的笑瞬間凝固在臉上:「來人!沒聽見嗎!」
這次有動靜了。
一支力勁十足的箭破空而來,將皇帝的冕旒射落。
「有刺客!」
宴會上眾人大驚失色,有膽小的女眷已經開始尿褲子了。
「護駕!護駕!」
披頭散發的皇帝躲到龍椅後,朝呆若木雞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發號施令。
可他們二人不過是酒囊飯袋而已,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殿外,喊殺聲越來越近。
不斷有羽箭破窗而來,深深地插進地板裡。
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的大皇子二皇子再也顧不得其他,一前一後貓著腰躲進桌案底下。
狐女和蛇女想要跟著鑽進去,卻被厲聲呵斥。
「什麼檔次,也配和本王搶地兒?」
「有良心就替本王擋擋箭,沒良心就快滾開。」
霎時間,哭喊聲、哀嚎聲充斥著整座宮殿。
眼見一片混亂,謝翙挺身上前,抽出皇帝落跑時掉在地上的天子之劍。
「兒臣願為父皇護駕。」
看著眼前的一幕,皇帝怒極反笑,顫抖著手質問:「你?你?」
謝翙沒有多說,轉身走向殿外,與刺客廝殺起來。
皇帝蒼白著臉,雙唇緊抿,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我解開綁在腿上的匕首,握在手中,擋在皇帝面前,淚眼盈盈開口。
「父皇放心,兒媳雖然粗鄙醜陋,可孝之一字還是懂的。」
「夫君在外,兒媳在內,一定可以護得父皇平安。」
19
打鬥廝殺聲仿佛就在耳邊。
殿內人員眾多,卻如墳場般死寂。
所有人,包括嚇得瑟瑟發抖的大皇子、二皇子在內,無不屏住呼吸,等待著謝翙的消息。
看著幾欲暈厥的皇帝,我小心翼翼地斟上一杯茶。
「父皇,喝口水壓壓驚。」
一直隨侍在側的試毒太監被箭射了個對穿,此刻正倒在他腳邊,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皇帝隻覺心如鼓擂,口幹舌燥到了極點,再也顧不上許多,接過來一飲而盡。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破門而入。
我定睛一看,心中升騰起無限雀躍。
是謝翙。
他將天子之劍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中央,渾身浴血。
「作亂的刺客,已被兒臣全數剿滅。」
「還請父皇安心。」
門外跪著的,還有姍姍來遲的禁軍統領。
皇帝放下茶盞,整個人又變回了氣定神闲的模樣,緩步走回龍椅上,坐定。
見皇帝久久不做聲,謝翙抬頭。
我看向他的目光。
此刻我們都在賭,這樣的舍身相救,到底會不會讓老登堅硬如鐵的內心,產生一絲絲的震動。
哪怕隻有一點,一點也夠了。
可很快,皇帝開口了。
「來人。」
這一貫冰冷的語調讓我忍不住後背一涼。
新上任的御前總管連滾帶爬上前。
「太子罔顧尊上,管教妻室無方……」
謝翙臉色一變,眼神中的光芒漸漸熄滅。
我閉上眼,在心裡默數。
三。
二。
一。
皇帝的下一句話,再也沒說出來。
他中風了。
嘴歪眼斜地倒在龍椅上,還尿失禁。
全身上下隻有一根手指能動,正哆哆嗦嗦地指著我。
「父皇!」
我哭喊著撲了過去,捂著鼻子在他耳邊輕笑。
「防人之心我有,害人之心我也多得是。」
「小尿壺,小笨床,老畢登,你們三個以後把日子過得好比啥都強。」
20
整件事解釋下來就是:
御前救父是假的。
刺客是從西域進口的。
暗中下毒才是真的。
以謝翙對皇帝的了解,他從沒想過能靠感動來挽回老登的心。
畢竟,君心似鐵。
但若是用其他辦法,逼老登就範,又難如登天。
就拿下毒來舉例。
老登敏感多疑,平時吃個東西要驗毒太監試個三四輪,才敢下肚。
若不將他置於這般絕境,再演上一出感人的苦肉戲,他又怎會輕易卸下防備,喝下我遞來的茶?
而就像謝翙先前所言,隻要沒有被廢,他就是太子,擲地有聲,毋庸置疑的太子。
況且大皇子、二皇子當日的窩囊行徑,早已落在宗親眼裡。
經此一事後,他二人再也沒有和謝翙爭奪大位的資本和能力。
如今皇帝中風,形同廢人,國不可一日無君,自然該太子繼位。
……
三個月後,新帝登基。
依例,要冊封太子妃為後。
謝翙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來到我的百獸園。
轉悠了一圈,沒找到猴,大驚。
新帝暫緩登基。
21
注意看,這隻猴叫小美,此刻她正坐在樹杈上,熟練地剝著香蕉。
樹下,一狐一蛇翻看著手裡的榜文,不住地嘟囔。
「邦邦,這上面的猴好像你。」
我咦了一聲:「拿上來看看。」
赤蛇恭恭敬敬地將榜文疊好,一溜煙上了樹,遞到我眼前。
被渣男傷透心後,她倆似乎一夜成長了起來,不再貪戀天朝繁華。
見我收拾東西要走的那天,乖乖地整理好小包袱,跟著我回了西域老家。
本來嘛,她倆當時除了蛐蛐我幾句以外,傷天害理的事倒也沒做過。
所以我也就大人有大量地選擇了原諒。
展開榜文抖了抖,我定睛一看。
嘿,還真是我。
再看看文案。
【拿什麼拯救你,朕的落跑皇後。】
有病吧?
不知道罵誰,自取。
我氣得兩眼一抹黑。
誰答應嫁給他了?
這麼敗壞我的名聲,我以後還怎麼找男猴啊?
正氣著,一隻白狐鑽進我懷裡,看著榜文上的畫像,笑得吱吱叫。
我給她一巴掌:「隨機抽一個人,不送東西,純抽。」
白狐癟癟嘴:「你現在又不長這樣了,我笑一下又怎樣,小氣!」
我恍然摸上自己的臉。
對哦。
回來後,狐蛇帶我認祖歸宗,我正式成為了獸人族公主,加冕了的那種。
再後來,在所有族人的見證和祝福下,我幻身成功,終於有了人樣。
想到這兒,我拿起榜文發愣。
如果我出現在謝翙面前,他還能認出我嗎?
他……會喜歡我如今的樣貌嗎?
我離開這麼久了, 他如今又貴為一國之君。
他的戀愛腦, 還在嗎?
正當我柔腸百轉,思緒萬千時。
樹下傳來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
「三位仙女, 敢問這是西域叢林嗎?」
「正是。」
男子聞言大喜,用竹竿遞上來一張紙。
我伸手接過,正是謝翙的榜文。
「請問, 有見過圖上這隻猴嗎?」
「我找她整整一年了,很急。」
「我是她夫君。」
他滿面風塵,曬得黢黑, 早已不復當年清冷貴公子模樣,倒有幾分猴氣,想來是在野外行走已久。
我心頭湧起一陣濃烈的感動,終於忍不住開口:「想要天降娘子的有福了。」
他一愣:「什麼?」
「因為我要跳樹了。」
謝翙番外。
自從我記事起,我便知道,父皇恨我,也恨我母後。
所以當外祖去世, 兵權被收,外祖一家皆被流放後。
我明白,該輪到我了。
可我怎麼也不敢相信, 父皇處置我的辦法,竟是這麼隨意,又這麼可笑。
他將一隻猴賜我為妃。
還煞有介事地命我三個月內將她訓練成淑女閨秀。
夜晚, 當看著猴喝多了酒,耍起醉拳的那一刻,我突然就笑了。
不就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嗎?
死就死吧。
反正這世上, 也沒有一個人在乎。
很快,我死了。
但很快又醒了。
臉上湿漉漉的一片。
我睜眼, 是猴的眼淚。
她竟然為我哭。
一瞬間,心中的柔軟被觸碰, 我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不是肉體,而是我的心。
隨後,大片大片不屬於我的記憶湧入腦海。
原來她不止是猴。
原來她也和我一樣, 背負著那麼多不該承受的東西。
我忽然覺得,天地間, 我不再孤身一人。
2
「因如」我想和父皇抗爭。
在相處中,我竟然真的喜歡上了她。
喜歡她的隨性而為, 喜歡她的天真爛漫。
我不願她為了我的計劃,被繁缛的禮節束縛天性。
所以我對她說, 想讓她做自己。
因為盡管披著一身猴皮, 可她的美仍璀璨如星。
後來的後來,在她的幫助下,我成功了。
我登基後的第一件事, 就是廢除了搜捕獸人的法令。
可她卻消失了。
我知道, 她一定又回到了那片叢林,做起了無憂無慮的小猴子。
於是我將國事託付給丞相,孤身一人來到西域。
邦邦,我真的很想告訴你。
我的戀愛腦還是沒有好。
並且永遠也不會好了。
如果你願意做我的皇後, 我會用最盛大的儀式來迎娶你;
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也可以為你做一隻野猴。
因為蕩藤蔓、爬房梁這種事,我已經練習好久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