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漫畫公司裁了。
我一筆一劃畫出的漫畫，鵝廠開價 1536 萬購買，公司把我裁了。啊不，優化了。
CEO 當著全公司的面說我佔著茅坑不拉屎，逼我放棄經濟補償金。
但他不知道，漫畫的著作權人是我。
鵝廠想要，得從我手裡買。
這回，看 CEO 把頭磕爛，我會不會放棄那 1536 萬。
1
人事通知我，說我被優化、從公司畢業了時，我整個腦袋都是蒙的。
我畢業好多年了。
後來才反應過來，他們把我裁員了。
我以為裁誰也裁不到我。
我是公司資格最老的員工。
七年前，公司就隻有我和董事長孫董兩個人。
孫董負責找投資找平臺找員工，我負責出力，用無數個不眠之夜畫出了公司現在的爆款漫畫《山海經之妖神傳說》。
《山海經之妖神傳說》爆火後，公司再招了幾十個人給我打下手，上色。
這些年，我兢兢業業，幫公司統籌了五十多部漫畫。公司規模也迅速擴展到了兩百人，在漫畫界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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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铆足了勁兒擴招畫手，想再為公司創作出幾本爆款時，弓 sir 被招進來了。
弓 sir 是某大廠輸送到社會的高級人才。
因為弓 sir 的專業是 IT，所以孫董招他來幫我們修電腦。
至於弓 sir 是怎樣一步步從修電腦修到 CEO 的，我沒太注意。
隻聽說他常常和孫董洗腳。
2
弓 sir 為人圓滑，酒量好，年紀和孫董一般大，又是「大廠出身」，特別有戰略思維，一口一個抓手、賦能等我根本聽不懂的高大上名詞，所以常常出現在孫董朋友圈裡。
不是在酒局上推杯換盞，就是在滑雪打高爾夫，聽說還在幫孫董帶孩子。
孫董是肉眼可見的喜歡他。
他兩個稱兄道弟，相見恨晚。
弓 sir 說公司給他開多少薪水、負責什麼業務都無所謂，就希望有一個距離孫董近的工位，方便跟孫董匯報。
他說能每天都能看見孫董一日千裡，成為二馬級別的企業家指日可待。這讓他感覺很幸福。
還說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就是孫董。
我是個畫手，我這輩子最崇拜的人是伊藤潤二。
我這人比較楞，也有點社恐，跟人聊天三句不離畫畫，所以跟弓 sir 說不到一塊。
就是之前有一天，一個跟我對接的漫畫平臺編輯問我：「你們那弓 sir，上回來我們這考察的時候，自稱是你們公司 CEO？」
我一臉蒙逼：「不是啊，他隻是運維人員，幫我們修電腦的。」
我發誓那會兒他真的隻是運維人員。
第二天，我就聽說弓 sir 把新招來的實習生聚集起來開會。
至於他為什麼能把大家叫過來，我覺得是狐假虎威，大家看他和孫董走得近，以為是個什麼領導。
弓 sir 大發雷霆：「一個個的都給我記住了，以後在外面，叫我副總裁！」
後來他真正被任命為 CEO 的時候，還特地走到我面前，雙手往我桌子上一撐：「陳昊，現在你說，我是不是 CEO？我要聽你親口叫我一聲 CEO。」
我：「CEO。」
「CEO 麻煩讓一讓，你壓到我數位板了。」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給了我一個白眼。
3
我被裁了，在工位收拾東西。
弓 sir 大腹便便的，帶著幾個彪形大漢過來：「來，你們幾個，把陳昊的電腦搬了，回頭我用自己的 IT 技術（加重語氣），看看這家伙有沒有吃裡扒外，背著我們給對家幹活。要是被我發現在外頭接私活，這裁員的經濟補償金他不但別想要，還要給我們公司一大筆賠償！」
我：「你瘋了！你 996 有時間接私活啊？加班工資一毛都沒給過，還賠償。」
「不是，你這人就這點覺悟啊？人家名校在校大學生都是一分錢工資不要，隻求作品能發表呢。你們這些畫畫的，不是都講究什麼『為愛發電』嗎？你們都什麼野雞大學的，給你們工資是給你們面子，竟然還不感恩？」
一辦公室的人聽了，都有點騷動。
弓 sir 似乎也意識到了：「都麻利點！誰要是像陳昊一樣，佔著茅坑不拉屎，這就是下場！」
我：「我統籌出了爆款漫畫。我佔著茅坑，不僅有拉屎，拉的還是金屎。」
「陳昊！不要以為你來公司早，畫火了一本漫畫，就可以為所欲為！漫畫統籌，哼！統籌不就是指揮別人幹活嗎？指揮誰不會幹啊？」
「可是我真的有在畫畫啊。這一屋子畫手，不都是幫我填色的嗎？分鏡、大綱、故事、輪廓，哪一樣不是我幹的？」
「就你那水平，換我上也一樣！」
啊這。
我竟無言以對。
4
當天下午，我在公司總群裡，看到了我的開除公告。
不是裁員，是開除。
不但沒有經濟補償金，而且是對一個人職業生涯影響極其嚴重的那種：開除。
理由是：我惡意損壞公司財產——把公司電腦的空格鍵敲掉了。
弓 sir 說，畫手最常用的按鍵是回車鍵，回車鍵敲掉了情有可原，但我的電腦空格鍵掉了，所以是惡意的。這表達了我對公司的極度不滿，彰顯了我人格的極度卑劣。
……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
我手下有個小畫手名字叫吳可，他被我的畫功所傾倒，是我的頭號迷弟。
吳可私下裡給我打電話，說弓 sir 跟公司裡的人都明說了，本來經濟補償金是打算給我的，讓我按裁員算，但我離職時的態度太惡劣太蠻橫了，當著一屋子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所以給我整成開除了。
弓 sir 他是不是傻？
公報私仇這事他幹就幹了，還在那大張旗鼓地說？
裁了就裁了吧，我家有的是錢，但弓 sir 他這麼做事，我就要說道說道了。
我說：「吳可，我準備去提勞動仲裁，到時候你給我作證好不好？」
吳可遲疑了：「大觸，這不好吧？我畢竟……」
我：「知道了知道了。」
我摁下手機錄音，開始套話：「沒關系啊，吳可，咱們都是漫畫公司的員工，我理解你的顧慮，畢竟你還要在公司幹。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沒聽清，你能再說一遍嗎？」
吳可捏著嗓子，跟東方不敗似的，繪聲繪色把弓 sir 的原話學出來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湿鞋？要找個人的錯處，還怕找不著嗎？你們這些人啊，以後都給我放機靈點！不然我讓你們在這行混不下去。我把你們都給開除嘍！經濟補償金你們是一分錢也別想要！跟那個陳昊一樣，哼。他這輩子別想在漫畫行業找到工作了。吃屎吧！他。」
OK，行了。
5
找錯處？
那種敲掉公司電腦空格鍵的錯處嗎？
那拋開事實不論，難道公司就沒有半點錯處？
我就來找一找這茬吧。
首先，公司沒和我籤勞動合同。其次，公司沒給我繳社保和公積金。再次，我是被裁，需要經濟補償金。第四，我經常加班，公司得給我加班補貼。最後，我沒有惡意損壞公司財物，我何止是敲掉空格鍵啊，我甚至還用掉了公司的五百根筆和十幾萬張 A4 紙呢。大不了，我買個鍵盤，給公司賠了？無故開除我，這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傷害，我需要精神損害賠償。
按照我國的《勞動法》，沒籤勞動合同，要按每個月兩倍工資給我支付。沒繳納社保和公積金，要賠償我好幾個月的工資，正常裁員的話，要給我經濟補償金，如果再算上加班工資的話，那可不是一筆小數。我拿出個計算器，開始加，就算不加精神損害賠償，也有個八十萬左右。
啊……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買什麼車我都想好了。
於是我直接提交證據，委託律師申請勞動仲裁。
不止如此，我還把前公司的現員工、不久前被裁掉的前員工，全都拉了一個小群，在群裡直播我的仲裁過程。因為有很多員工都沒有籤訂勞動合同，也沒拿到經濟補償金。如果這回我能告贏，那大家就集體去仲裁了。這世上應該沒人和錢過不去吧。
所有證據材料我都齊全，打卡記錄我走的時候也已經從公司電腦導出來了，要證明我和公司存在事實上的僱佣關系，那也太簡單了。另外公司的所有漫畫封面上，都標有我的大名，就算塗去，我的粉絲們也都記著。
勞動仲裁是很快的，五天之內仲裁委就得決定受不受理。我前司收到仲裁通知時，我以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搭理，還會堅挺一下呢，沒想到他們當場就慌了，據說內部雞飛狗跳的，還給員工挨個叮囑，說此事絕對不能外傳。
不外傳啥呢？
勞動仲裁是要上企查查、天眼查公示的。一搜公司名，下面的勞動仲裁直接就跳出來了。
聽說弓 sir 知道這消息，跳腳用國罵把我罵了半晌，然後整個人都像泄了氣的皮球。他神情凝重，如臨大敵，到處打電話求人送禮，把他之前上大學時八輩子沒聯系過的同學都搬出來了，看看有沒有人在本市司法系統就職，能不能幫忙把我這個事情壓下來，比方說讓仲裁庭撤回受理什麼的，不要鬧大。
……他咋想的？
現在解放也快一百年了吧？還以為是什麼人情社會，誰一手遮天啊？整的跟黑社會一樣。
笑發財了我。
6
我趴在非洲熱帶雨林裡，拿著個相機拍黑猩猩的日常生活時，手機響了，國內的。一般這種電話我都會直接掛掉，然後給人家回一個微信電話，畢竟跨洋電話太貴了。
但我看見電話號碼是弓 sir 的時候，我當場就接了。弓 sir 在電話裡語氣是出奇的好，可以想象他此刻一定是在搓著雙手，腆著臉笑。
弓 sir：「小陳啊，你最近在幹什麼呢？吃得咋樣啊？身體還不錯吧？」
我把電話拿了三尺遠：「你有話就說。」
「其實嘛，也沒什麼事，我就是想你了。」
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弓 sir 笑：「其實吧，就是挺長時間不見你，總想起你的好。明天出來吃飯怎麼樣？我請。我請你吃蒸汽海鮮。」
大哥，我六天前剛離開公司啊。你這是比我老婆還想我啊？（雖然我沒老婆）
我：「是為了勞動仲裁的事兒吧？」
圓滑的弓 sir 沒想到我這麼直接，愣了半晌：「其實吧，咱孫董這個人你也知道，他是個性情中人，情緒容易激動。他是自己丟了筆生意，一氣之下說要裁員，不小心把你給放在裁員名單上了。哥哥我也是奉命辦事，你別往心裡頭去。不過他現在也意識到事情辦得極端了，又不好意思來向你認錯，託我……你要是想回來呢……」
「停停停，」我揉了揉鼻子，「你看我傻嗎？好家伙，你這是鍋全甩給孫董啊？你這麼甩鍋，孫董知道嗎？我已經錄音了，一會就發給孫董。」
弓 sir 極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小老弟，你可真會開玩笑。」
沒啊，我來真的。
我保持沉默。
一秒、兩秒、三秒。
弓 sir 的語氣逐漸絕望：「你不會這麼絕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