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時,我給自己下過咒。
娘子若移情別戀,我會漸漸忘記關於她的事。
當她選擇為師弟尋找法器,我忘了我們一起抵御兇獸,鎮守一方。
當她選擇出關,照顧生病的師弟,我忘了我們曾徹夜醉酒暢談。
當她選擇為師弟撐腰,指責我,她在我眼裡成了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1
眼看著自己的身軀與靈魂一點點破碎、消散,我最後看了娘子一眼。
她表情呆滯,似乎不敢相信隻是輕輕一掌,就將我打得形神俱滅。
她撲上來,想要抓住我的手。
可我滿是血汙的手,在她觸碰到的前一瞬,已經化成了飛灰。
她不知道,在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有一天她會殺了我。
2
靈兒是我的娘子。
我們曾是聞名仙門的神仙眷侶。
我們相識於微時,相互扶持經營多年,才有今日的成就。
以前,我從不相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能輕易顛覆別人幾百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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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靈山出現。
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我冷淡寡言,他開朗幽默。
若非必要,我不願麻煩他人,遇事習慣先權衡利弊。
靈山性格風流,投機取巧是最常用的招數,示人以弱是他的核心生存之道。
坦白說,我對他的行徑有一萬個看不上。
可就是這麼個我看不上的男人,一步步俘獲了我的娘子,教我如吃了蒼蠅般惡心。
3
從前,我雖不喜歡靈山的性格,對他卻沒什麼惡意。
修行之路,步步艱難,各人出身不同,有不同的生存之道,再正常不過。
正因如此,我並未注意到靈兒與靈山之間的關系日漸親密。
在那些避開我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寸步不離的程度。
遠遊歸來的長女文馨隱晦提醒:「父親,母親似乎一直很忙。」
我點點頭,給她倒了杯茶,提醒她回去換身衣服再去見靈兒,免得一身塵土惹靈兒擔心。
文馨皺了皺眉,語氣有些幽怨:「想當年,妖兵突襲人間,您與母親鎮守北疆,大仗小仗打了好幾年,也不見母親忙成現在這樣,怎麼到了太平安順的年月,我要見她一面,反而更難了。」
我正要打趣她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才發現,我腦海中,對於跟靈兒鎮守北疆的記憶,竟已模糊不清。
其間細節,一點也想不起來。
想到靈兒近日的行蹤,我心裡一陣發涼。
成婚時,我給自己下了忘情蠱,蠱中摻了靈兒的血,當她移情別戀,我會一點點忘掉關於她的事。
修仙之人,耳目清明。
忘掉的那些事,是忘情蠱起作用了。
可笑我還以為這輩子也用不上忘情蠱。
4
等靈兒回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她回來時心情很好,為的不是自己遠遊歸來的女兒。
而是她的師弟靈山,終於收了一件趁手的法器。
我問她最近都在做什麼,她笑著來拉我的手。
「宗門事忙,我與餘雙已許久未見,餘雙可是生氣了。」
她語調嬌柔,哄人的話說得不著痕跡。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避開了我的問題。
我任由她抱著我的瞬間,繼續問道:「你近日都在忙什麼?」
她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不過是些宗門中的瑣事罷了,沒什麼有趣的。」
見她還在逃避,我輕輕推開了她。
「我聽說你同靈山……」
「我不過是幫他取了件法器,你又聽誰嚼的舌根。」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她皺著眉打斷了。
這是我第一次問關於她和靈山的事,在她嘴裡卻是「又」。
哪怕黑鍋已經扣在了我頭上,她依舊是心虛的。
5
她也覺察出了自己態度有問題,趕緊向我解釋。
「靈山先天不足,修為難以寸進,若無強力法器傍身,遇事容易吃虧,我作為師姐,幫一幫也是應該的。」
我後退了一步,看著她的眼睛道:「既然先天不足,那為何不作為普通人過一生?你是他師姐,可這山上有成千上萬人叫你師姐,你這麼上心幫過幾個?」
靈兒的表情僵在臉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相處多年,靈兒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她並非眼裡隻有情愛私欲的人。
所以哪怕忘情蠱已經證明她對別人產生了興趣,我依舊願意給她一次機會。
我性子太過冷淡,她會被開朗幽默的靈山暫時吸引,實屬正常。
身處其中,她或許並未意識到對靈山的情感發生了變化。
我以為,隻要我點醒了她,她斷然不會一錯再錯。
果然,在我問出這個問題後,她也發現自己和靈山走得太近。
趁著一切尚未真正開始,讓她和靈山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對我們誰都好。
於是我約了她一起出門看花:「文馨回來了,她說嘉若河畔的花開了,明日我們去看看花吧。」
我與靈兒曾在嘉若河畔住過好些年,文馨就是在那出生的。
6
靈兒沒有和我去嘉若河,她去後山石室閉關去了。
改變主意要去閉關時,靈兒眼含愧疚。
我沒有為難她,依舊覺得她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會知錯就改。
後來才發現,隻要可憐賣慘做得好,什麼責任和擔當都沒用。
靈山病了,據說病得很重,他養的仙鶴來找靈兒傳話時,音調都急得連不上。
到底是一條人命,我不可能做到見死不救,給了仙丹,又寫了帖子,讓那仙鶴去找神醫柳夫子來給他看病。
沒見到靈兒,靈山的眼中有些失望。
我要離開時,他扯著我的衣擺叫住了我,示弱地問:「靈兒師姐為何不來看我?」
這問題問得我惡心,當即就後悔給了他靈藥續命。
留下一句「在閉關」後,我轉身就走,多看那表裡不一的男人一眼,我都覺得傷眼睛。
7
文馨聽說了靈山重病的事,也知道了靈兒突然閉關的原因,說什麼也要我和她一起去嘉若河看花。
我知道,她是不想我為靈山的事生氣,心裡熨帖得很。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細心又貼心。
嘉若河畔的野花果然開得漂亮,順著水流一路向上,我難得話多和文馨說起了早些年和靈兒隱居在此的事。
那時我與靈兒共同修行已有百年,又都是刻苦鑽研的人,境界自然一日千裡。
修為精進,愛人在側,那段時間我與靈兒都很開心。
再次突破瓶頸,靈兒開心得像個傻子,拉著我就往河裡跑,說再不冷靜冷靜,就要開心得走火入魔了。
我也為她開心,任由她牽著我的手將我扯進水裡。
「這是個好地方,等我們老了,或者厭倦了外面的生活就再回來,一直在這住到死。」
說這話的時候她眉眼彎彎,眼裡有綿綿的愛意,看得我心跳加速。
為了慶祝,她去山外買了酒,同我坐在屋檐下喝了一宿。
期間我們說了很多事,關於過去或辛苦或滿足的日子,關於未來想要獲得的成就,關於我們要一起過的尋常夫妻過的日子。
一夜的時間轉眼就過,天亮時我們都沒說盡興,可都有些醉了。
她將我的手放在手心揉著:「我們還有很多在一起的時間,現在先睡一覺吧。」
我們在晨露中沉沉睡去,往後卻再沒有機會,將那次夜談時沒說完的話題續上。
8
在河畔的小屋裡住了幾日,文馨突然去山外買了酒回來,拉著我陪她一起喝。
我有些奇怪她為何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喝酒時文馨提到了去東海許久的文瑩。
關於那個皮猴一樣的小女兒,我想起來就有些頭疼。
我和靈兒明明都是穩重人,文馨也從小就穩重。
隻有文瑩,從小就鬧騰,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把她扔了。
文馨看我一臉心煩,哈哈大笑:「父親可曾想過會有這麼個不省心的小女兒?」
我順嘴回應:「想過,就是沒想過會這麼不讓我省心。」
文馨喝了口酒,繼續聽我說。
我正想說說文瑩剛出生的事情,一開口,卻發現那時候的記憶也都模糊了。
我皺了皺眉,又想回憶起文馨的幼年,那些記憶同樣模模糊糊。
我後背不自覺挺直,看了看周遭的景色。
應該是很熟悉的地方,這些景色,我卻恍若初見。
好像就是在這個地方,靈兒同我說:「如果可以,我們生兩個孩子,生個女兒像你,再生個兒子像我。」
腦中一片恍惚,我有一瞬失神。
待我回過神來時,記憶中靈兒縹緲溫柔的聲音已經消失了。
靈兒似乎曾在此對我說過些什麼,可我記不清了。
忘情蠱的作用又開始了。
猶豫片刻,我伸出手指在酒碗中點了一下,酒水瞬時變成了一面小小的鏡子。
鏡子那頭,本該在閉關的靈兒正緊緊擁著靈山。
靈山鼻翼翕動,一副受傷的神情。
抱著她的靈兒輕聲細語安慰:「有我在,師弟不怕。」
9
看著那個抱著靈山的女人,我心中一陣酸澀,似乎有什麼屬於我的東西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