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條瀕死的黑蛇。
他化形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師姐,便把她當作救命恩人。
我和師姐同時遇險,他選擇救師姐。
我以救命之恩向他求救,隻換來他的冷嘲熱諷:「為了活命,你還學會撒謊了?」
等他想起救我時,現場隻剩下一具冰冷的殘軀。
師父的一句話,徹底擊潰了他的防線。
「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你為何總是負她?」
蛇是冷血動物,可那一刻,他抱著我的屍體哭得快要碎了。
1
我和師姐同時掉進萬魔井,井底封印著數不清的魔物。
它們前赴後繼地撲過來,企圖將我們撕成碎片。
我的修為尚淺,快要堅持不住了。
師姐說:「別怕,軒曄會來救我們的。」
軒曄是我們的師弟,也是我喜歡的人。
三年前,我在荒野撿到他時,他還是一條沒有化形的靈蛇。
那時他受了很嚴重的傷,蜷縮成一團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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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把他帶回師門藏在花園,每日給他喂一次鮮血。
我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他的傷很快就愈合了。
他醒來的那天,第一個看到的人是師姐。
那天師姐在花園採摘草藥,他便把師姐當成了救命恩人。
他修成人形後,自然跟師姐親近。
我本就是師姐的小尾巴,一來二去,我們三個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我修為淺,平日裡練功實訓總是要師姐護著我。
所以他並不喜歡我。
他覺得我是師姐的累贅,總有一天會害了她。
無論師姐遇到什麼危險,他總會第一時間出現救她。
果不其然,他這次也是第一個找到我們。
他毫不猶豫地跳進井底,直奔師姐的方向。明明我就在不遠處,他竟連看也沒看我一眼。
師姐指了指我的方向,道:
「軒曄,先救姝兒,她快堅持不住了。」
軒曄皺眉看了我一眼,繼續向她靠近。
「嬌氣包,讓她長長教訓也好。」
我恍惚了一瞬,一不留神被魔物傷到了腳踝,血流了出來。
幾百年沒嘗過葷腥的魔物徹底瘋狂了,爭前恐後地朝我擁了過來。
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明知道他不會救我,我還是扯著幹澀的喉嚨,喊了他的名字。
「你能不能先把我救出去?師姐修為比我高,不會有生命危險,然後我去找師兄來援助,這樣我們都能活下來!」
我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就算師姐命懸一線,隻要我活著,就能保證她平安無事。
若把我留在井底,以我的修為定會被萬魔分屍,死得渣都不剩。
這樣太不劃算了。
軒曄顯然不相信我,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葉晗姝,我怎麼會喜歡……你這樣自私的人根本不配讓我出手相救,我嫌髒。」
髒,這個字眼狠狠刺痛了我的心髒。
我賭氣似的,把三年前的真相說了出來。
「軒曄,三年前你重傷昏迷,是我把你撿回師門救了你。我的血可以起死回生,隻要我出去了,我們三個都能活下來……」
軒曄嗤笑一聲,打斷了我的話,他眼裡的鄙夷快要將我淹沒。
「葉晗姝,為了活命你還學會撒謊了?」
我無力反駁:「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不堪?」
他愣了一下。
「師姐修為比你高,醫術比你高,你以為我會相信誰?」
師姐還想說什麼,軒曄沒有給她機會。
他伸手點了師姐的睡穴,牢牢地將她護在懷裡。
「我先把師姐送回去,順便請師兄來救你。你放心,我會回來的,我不會讓你死,你死了師姐會自責。」
他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如果我沒有受傷,興許還能留個全屍,可是現在,我的血吸引了魔物,隻能等死。
師姐昏迷不醒,我就算再想活,也不會讓他先救我。
軒曄太了解我了,他親手斬斷了我唯一的生路。
隨後,他抱著師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似乎每一次都是這樣,他總是毫不猶豫地把我丟掉。
我修為弱,師父每次帶我們下山驅魔,都會安排師姐跟在我身邊護著我。
有一次,我因為身體不舒服落在隊伍後面,師姐同樣跟著我。
哪知郊野山林裡突然衝出一頭妖獸,師姐為了保護我,受傷昏了過去。
我忍著不適,劃破手臂給師姐喂血。
卻因為用力過猛,口子劃深了,血染紅了師姐的衣襟。
血淋淋的,看起來觸目驚心。
軒曄找到我們後,說的第一句話是:
「為什麼受傷的不是你?」
然後他抱起師姐,頭也不回地走掉。
我強撐著跟上他的腳步,卻力不從心,一次次跌倒在地。
他唯一一次回頭,是因為我摔得爬不起來,他嫌我拖後腿。
那時他居高臨下睨著我,眼神充滿不耐。
「葉晗姝,你不矯揉造作會死嗎?」
2
阿娘去世後,我一個人嘗慣了人間疾苦,也習慣了遭人唾棄。
他如此對我,我竟真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我可能真就是個很差勁的人?
可是現在,我突然看清了。
當一個人處處貶低你的時候,並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他心懷惡意。
他是個壞人。
他不配得到我的喜歡。
我的血越流越多,意識逐漸模糊。
最後一刻,我倒在骯髒的井底,耳邊響起阿娘的聲音。
「姝兒,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血可以起死回生,否則將會引來無數殺身之禍。
「更不要心慈手軟,用你的血去救人。那樣更容易暴露你的秘密。」
阿娘,姝兒沒有聽你的話,姝兒後悔了。
如果上天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三年前,我不會把軒曄帶回師門,更不會浪費我的血救他。
我在悔恨中失去意識。
沒多久,我的魂魄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出了體外。
我回頭看了一眼,我的身體躺在地上,全身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死了,可我的魂魄卻沒有散去,反而無形中被一股力量牽引著,往某個方向移動。
那股力量驟然增強,白光一閃,下一瞬,我居然出現在軒曄身邊。
他抱著師姐回到師門,將她送回房間,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隨後彎下腰,為她整理散落的發絲。
他垂眸看著師姐,眼神是如此虔誠,好像在看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看著他,無悲亦無喜。
驀然間,他腰間懸掛的玉墜毫無徵兆地碎掉。
碎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剛才牽引我來到他身邊的力量,也隨之消散了。
那是我的玉墜。
從我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身上。
阿娘說:「以後你有了心上人,可以把它送給對方做定情信物。」
我十八歲生日那天,親手交到他手上的。
我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全師門都看得出來。
他好像也知道,但是卻沒有拒絕。
我本以為,他也是喜歡我的。
如今,我有點痛恨我的自作多情。
所以玉墜碎了挺好的,就像我對他的心思一樣,一並粉碎了。
3
軒曄皺著眉頭,把玉墜一片片撿了起來。
碎片劃傷了他的掌心,鮮紅的血異常刺目。
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急匆匆走出師姐的房間。
因為太過匆忙,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師兄剛好從外面回來,扶了他一把。
「軒曄,怎麼就你和柒月回來了,姝兒呢?」
軒曄攥緊了手中的玉墜,低聲道:
「師兄,我把她丟在萬魔井了。」
師兄沒聽完他的話,直接拔出佩劍就往外衝。
軒曄緊緊跟了上去。
「師兄放心,她死不了,頂多廢了一身修為。
「她的修為本就低淺,人又蠢笨,根本不是修仙的料子,做一個普通人沒什麼不好。
「她太過嬌縱,我想讓她長長教訓。」
他一向少言寡語,解釋這麼多根本不像他的風格。
師兄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很討厭姝兒?」
他愣了一下,嗓音喑啞難聞。
「師兄為何這麼問?」
師兄諷刺地勾了勾唇角。
「很明顯啊。你總是斥責她,嫌她笨,隨時隨地都可以把她扔下。我有時候真的很想揍你,可是她又總護著你。你若對她無心,可以直接拒絕,總好過一直傷她!」
「我不是!」
軒曄想開口反駁,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良久,他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鄭重開口。
「我不討厭她。倘若這次她能吸取教訓,不再給師姐惹麻煩,我會一輩子對她好。」
師兄皺眉。
「我不認為姝兒願意一輩子跟你好,她不是木頭,她也會疼,說不定她現在已經對你死心了!」
「不會的。」軒曄下意識地反駁,語氣非常篤定。
「隻要我跟她解釋清楚,她一定不會怪我的。她喜歡我,我也、我也喜歡她。我一直沒有告訴她,實在是她太過嬌縱,我怕把她慣壞了。」
師兄搖了搖頭,直視他的眼睛,毅然道:
「我從未覺得她嬌縱,我們都不覺得她嬌縱。是你的偏見蒙住了你的眼睛,你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她。」
軒曄渾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眼裡閃過一絲愉悅。
「我很了解她,如果她知道我也喜歡她,定然會很歡喜。我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否則以她的性子,以後還不得騎到我頭上。」
我聽到了什麼?
軒曄……喜歡我?
我試著在腦海裡搜刮著我們之間的回憶,卻怎麼也找不出他喜歡我的痕跡。
他對我態度忽冷忽熱,在我面對危險的時候把我一個人扔下。
如果這就是他所說的喜歡,那麼他的喜歡真是一文不值。
我都死了,卻聽到了這種惡心話,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我的拳頭忍不住揮到他臉上,拳頭從他身體裡穿過去,沒有傷到他分毫。
哦,我已經死了。
我長嘆了一口氣。
真是晦氣。
為什麼死了還要困在他身旁,面對他這張討厭的臉,聽他說討厭的話。
4
最初的最初,軒曄並沒有這麼討厭。
他剛化形那年,懵懂又單純,每天乖乖跟在我和師姐身後。
我和師姐使喚他做事情,他總是任勞任怨,毫無怨言。
師父見他天資聰穎,便決定收他為徒,這樣他便能名正言順地留在宗門,我和師姐也多個照應。
軒曄勤懇好學,沒過多久修為就遠超於我。
有時候師父留下的功課我做不明白,他就一遍一遍地提點我。
那時候,他對我很溫柔,從來沒有表現出半點不耐煩。
少年意氣風發又溫柔體貼,我的少女心就此淪陷。
七夕那天,軒曄說有話要對我說,讓我晚上去河邊等他。
我滿懷期待地去赴約,看到的是他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雙腿變成了長長的蛇尾,嘴裡無意識地喊著我的名字。
一聲聲「姝兒」喊得急切又痛苦。
我以為他受傷了,連忙撲過去檢查他的傷勢。
手剛觸碰到他的衣襟,他倏然睜開了雙眸,眼神冰冷徹骨,瞳孔泛著危險的紅色。
那是毒蛇看獵物的眼神。
我意識到危險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他禁錮在懷裡。
「軒曄,你怎麼了?我是姝兒,你快點放開我!」
我一邊呼喊他的名字,一邊拼命地掙扎。
可是軒曄絲毫不為所動。
他就像一頭失了心智的野獸,眼裡隻有嗜血的張狂。
好在師父及時趕來,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師父說,軒曄練功失誤,走火入魔了。
大概是這件事之後,軒曄對我的態度變了,變得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我曾經以為,他是怕自己會不小心傷害到我,所以才故意疏遠我。
所以,無論他後來怎麼傷害我,我都選擇相信他原諒他。
直到他把我一個人丟在萬魔井的時候,我才徹底看清楚,蛇是冷血動物,不可能會喜歡上一個人。
當軒曄和師兄趕到萬魔井時,井底已經歸於沉寂。
寂靜得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