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並沒有。
一周後,我們去遊樂園,他依然叫上了蔣年年。
為了照顧她的身體,他將我期待已久的雲霄飛車項目取消,改成了乘坐摩天輪。
我受不了了。
結束後,我單方面找他吵了一架。
「我不想再聽你說什麼,你隻是可憐她。」
「小餘......」他想抱我,被我躲了過去。
「孫霄,你發現沒有,自從你給蔣年年定性後,你的心就偏了。」
「我以為你隻是樂於助人,但現在我發現你對人,尤其是異性,沒有距離感。」
從前我絕對想不到,當初孫霄身上最吸引我的品質,有一天會成為我痛苦的源頭。
「不是....」他嗫嚅著,但卻發現自己無力解釋。
我嘆了一口氣。
「既然對女朋友做的事情,你也會對蔣年年做,那誰來當你女朋友似乎都一樣,那麼,」我看了看他的臉。
「我退出。」
?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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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單方面切斷了和孫霄之間的聯系。
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第四天我需要上課,他才在宿舍樓下堵到了我。
胡子拉渣,不修邊幅,一看就知道這兩天沒少受罪。
我的心軟了一瞬,但想到之前他分不清界限的行為舉止,剛生起的熱度又很快散了下去。
見我沒有反應,孫霄開啟了窮追猛打模式。
一個月後,當他在暴雨中暈倒被急救送到醫院後,我終究還是心軟了。
「小餘,我頭疼。」
他紅著眼眶的模樣漸漸和當年那個熱情降下車窗,將我拉出窘境的男孩重疊了起來。
我輕輕錘了他一拳。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隻有一次機會。」
他忙不迭地點頭。
那天之後,孫霄再沒提過要拜訪我家。
他當著我的面將從前的電話卡從手機中拔出來,扔進垃圾桶,換上了一個新號碼,甚至經常掏出手機讓我查崗。
這次,他似乎卯足了勁要給我安全感。
電話秒接。
信息秒回。
偶有耽誤,也會立即和我解釋為什麼沒有及時回復的原因。
他堅持了三年。
堅持到我自信以為,我們會有美好未來時。
再給我沉重一擊。
?
06
食欲不振原因,我去了一趟醫院。
不出意外,醫生給了我一個驚喜。
「你懷孕了。」
B 超單上,他還隻是一個小黑點。
想到我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我揚起了嘴角。
無論他是男是女,這輩子都隻會是我唯一的寶貝。
孫霄要是知道了,也會很開心吧!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知他這個消息。
可我媽一通電話,毀了我所有好心情。
「你姐姐又不好了,你再給她捐一次骨髓吧!」
我媽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
我沉默幾秒,才道:「媽,這次我不捐了。」
她哭聲一頓,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你怎麼能見死不救?那是你親姐姐!」
「我....」
「我不管你怎麼樣,你姐這個時候要用到你,你得應下!否則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聽到沒有!」
她說完自顧自地掛斷電話。
我輕手撫向肚子。
想反撥回去,又停下了動作。
也是。
我媽的情緒從來不會因為我而產生波動。
又怎會願意浪費時間聽我「辯解?」
我找到蔣年年的時候,她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面色蒼白,看向窗外的眼神十分空洞。
她的狀態多少讓我有點吃驚,但我還是沒有猶豫地說出了早就打好腹稿的話。
「媽剛才又給我打電話,讓我答應給你捐骨髓。」
「也許你會覺得我冷血,但蔣年年,這一次,我不想再給你捐了。」
「我今年 22 歲,也給你當了 22 年的附庸。現在想當個獨立的人,想過自己的生活,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她轉過頭。
眼睛似看向我,又似無處著落。
雙眸依然空洞,然而口中說出的話,卻讓我渾身一涼。
「那又怎麼樣?」
「什麼?」
「你不願意,那又怎麼樣?」
她語調輕輕,內含的惡意卻不輕。
「你信不信,隻要我說:我想活,爸媽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到手術室?」
「畢竟,你能來到這個世界,最該感謝人不就是我?」
向來柔弱無辜的臉,此刻卻喊著滿滿的惡意。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一瞬,因為我意識到,她說的是事實。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肚子傳來一陣緊縮感。
我摸了摸肚子,鎮定道:「隨便你們是去骨髓庫還是怎麼,總之這一次我是不會輕易妥協的。」
我關上了門。
可剛出玄關,想起蔣年年剛才的樣子,我突然生出一股不安。
我快速轉身,原路返回。
門打開的那一瞬,我呆在了原地。
蔣年年竟然自殺了。
刺目的顏色讓我的肚子又一陣緊縮。
我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通知父母和蔣由的。
坐上救護車的那一刻,看著蔣年年幾乎變得透明的面龐,我終還是沒忍住撥通了孫霄的電話。
可他的反應令我如墜冰窟。
他在那邊驚慌怒吼:「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掛斷了電話。
我手上捏著的蔣年年的手機卻快速震動起來。
卡 2 來電。
來電人備注:「小孫」
我內心有個猜測,接通了。
「喂?年年,小餘剛才是騙我是吧?」
孫霄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我摁滅了電話。
看到卡 2 那串並不屬於蔣年年,但卻也眼熟異常的電話號碼。
突然很想笑。
原來這三年裡,孫霄並沒有和蔣年年徹底斷聯。
原來到頭來,連最後一個我最重要的人,也在我媽的幫助下,站到了蔣年年的陣營。
我渾渾噩噩地站在搶救室外。
我媽不願放過我。
她爆發了。
這個給我生命的人,此刻卻恨不得我立即死在她面前。
「蔣餘!為什麼躺在裡面的人不是你!為什麼你要這麼糟踐我!」
她狀若癲狂,扯著我的頭發,將我狠狠甩了出去。
額頭撞上堅硬牆壁時,我眼前一黑,恍如下一秒就要死在醫院裡。
溫熱的液體從額角流出。
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這個時候的自己竟然沒有暈過去。
我媽還在哭。
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半點看不到過去貴婦人的風採。
「我的年年,我的年年...」
急救室的燈依然在閃爍。
我爸拋下手中的工作急匆匆地趕到醫院後,將我媽從地上拉了起來,溫聲安慰。
下一秒他看向我,「蔣餘!你到底對你姐姐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我扯了扯嘴角,「我說,我不想再給她當移動骨髓庫了。我說,我也是個人,我想有自己的人生,有錯嗎?憑什麼...」
「啪」的一聲。
未盡的話被這一巴掌打斷。
我爸用一雙猩紅的眼睛瞪著我。
我沒說話。
額頭上的血流到了眼睛裡,不舒服,但我愣是沒有閉上眼睛。
我就這麼看著他。
他的嘴唇抖動,語不成句。
「你...你媽說的沒錯。」
「現在我在你眼裡看不到半點手足親情。」
「死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是你才對。」
這個曾把我放在膝頭,笑呵呵地說小餘是爸爸的開心果的男人,現在卻不吝將最惡毒的語言加諸在我身上。
看著我爸攙扶我媽的背影,半晌,我自言自語:「對,你們說的對,如果一輩子都要以這種方式活著的話,死的人確實該是我。」
蔣年年她多好啊!好到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我的一切都該為她的健康讓位。
孫霄應該也在趕來的路上了吧!
他應該也會像爸媽剛才那樣吧!
摸了摸腫痛的臉頰,看一眼手術室門前急切等待的夫妻倆。
我踉踉跄跄地離開了醫院。
07
人群熙熙攘攘,我如行屍走肉。
砰地一聲,我撞上了一個人。
我無意識地朝著對方鞠了一躬,繼續往前走,胳膊卻被一把拉住,對方的目光落在我已經腫起來的臉上。
「蔣餘?你怎麼出來了?」
聲音聽著十分熟悉,抬頭一看。
是許久不見的蔣由。
我瞳孔一縮。
蔣由對我是存在惡意的。
也是最愛蔣年年的。
五歲那年,我剛給蔣年年捐完骨髓。
一向對我沒多少笑臉的媽媽難得抱著我哭了。
爸爸也輕聲安慰。
那時六歲的蔣由就一個人偷偷躲了起來。
爸媽急壞了。
等在移植病區外找到他,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
我第一次看爸爸打他。
「怎麼可以在醫院亂跑!你丟了讓爸媽要怎麼辦?!」
他將頭埋入爸爸的懷裡,被打了也不哭,隻是委委屈屈道:「我看爸爸媽媽都在妹妹這裡,不想姐姐一個人在病房裡,不想讓她太孤單。」
隻這一句話,爸媽收回了短暫放在我身上的目光。
那個時候他有沒有意識到,其實父母將一大半的精力給了蔣年年,一小半的給了他,而我幾乎分毫沒有呢?
六歲的孩子不知道,但十六歲的孩子一定是知道的。
否則他怎麼會因為要粘杯子而忘了接我,讓我差點被小混混凌辱?
我能很清晰地認識到。
雖然我們一母同胞,但在蔣由那裡,我比不上哪怕蔣年年的一片衣角。
因為我是健康的。
因為蔣年年看到我後,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永遠不是我救了她的命。
她眼中的豔羨、落寞,足以讓周圍一切關注她的人神經緊繃。
所以蔣由可以理所當然地忽視我。
可以理所當然地幫助蔣年年奪回父母的目光。
他確實是個好弟弟。
但對我來說,他永遠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
此時,再看蔣由的臉,我沒來由地生出了一股厭煩。
「你的臉...」
我伸手摸向臉。
冰冷的刺痛感傳來,讓我一瞬間回想起這巴掌的來源。
「和你沒關系。」
我拉下了蔣由放在我胳膊上的手。
他一愣,接著道:「你現在看起來狀況不對,先別急著走。」
他似乎跑去喊人,一邊指著我,一邊拜託對方:「這是我妹妹,她看起來身體有點不舒服,我現在有事需要上去一趟,麻煩你幫我看一下她。」
交代完,他連看我一眼都不曾,便一陣風似地跑向了電梯。
那是手術室的方向。
?
08
等小護士再想找我時,我早已經隨著人流走出了醫院。
腦子一團亂麻,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我不想接,那人卻一直打。
煩不勝煩。
我接了。
「你跑哪去了?你姐姐在急救,你怎麼沒在外面陪著叔叔阿姨?」
開口就是指責。
沒有問我現在在哪。
沒有問我有沒有遭遇什麼。
滿心滿眼都是蔣年年。
「孫霄。」
許是我的聲音平靜到不正常,他停止責怪。
「你記得你曾說過,要給我獨一無二的愛嗎?」
他沉默幾秒,「嗯。」
「你記得你是我的男朋友嗎?」
他的聲音變得不耐煩。
「你怎麼又說這個話題,沒完沒了是吧?年年是你姐姐,我未來的大姨子,以後都是一家人,我多關心關心怎麼了?你有這個闲心懷疑這懷疑那,不如趕緊回醫院...」
我掛斷了電話。
仰頭看天。
腦海裡走馬觀花地過了一遍我人生短暫的 22 年。
這世上有沒有哪怕一個人可以給我毫無保留的愛呢?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