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申請

第3章

字數:4128

發佈時間:2025-03-27 15:05:20

13


記憶裡熟悉的血色侵襲而來。


我站在原地,有些彷徨無措。


正想從門口退出去。


許承鈺卻忽然晃晃悠悠地走到書桌邊。


將江書雁生前的東西,一把倒入了垃圾簍。


「你幹什麼?!」


我被面前的場景嚇得怔住。


幾乎是下意識跑過去蹲在垃圾簍邊,快速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


合照、獎杯、畫作......這些都是江書雁生前的物品。


拿著拿著。


我的手指開始克制不住地發顫。


眼前的場景和十年前的車禍交疊在一起。


我的指尖似乎又觸摸到了那溫熱的身體,流動的血液。


想到那些,我胃部絞縮,快要吐出來了。


到最後,雙手無力到拿不起一張畫,全身不住地發抖。我陷入了過去痛苦又愧疚的回憶裡,無法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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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把懷裡的一沓信箋放好。


忽然有人把我從地上拉起。


信箋雪花似的散落。


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包裹。


許承鈺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背脊,話語中帶著哭腔,「不是你的錯,你別撿了,別撿了......」


「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那樣說你的,都是我不好。你是被書雁保護下來的,你是幸存者,你是江果,不是殺人犯......」


「我怎麼會把痛苦撒在你身上,明明你才是那個最難受的人啊。」


許承鈺溫熱的淚落在我肩膀。


一滴一滴,很燙,燙到快要把我灼傷了。


我聽見許承鈺抽泣的聲音,他哭得很厲害。


我垂下眼眸,緩緩平復呼吸。


許承鈺平常是斷然不會情緒外露到這個地步。


今晚喝得太醉,又遇上江書雁的生日,不知道為什麼,對我泛起那麼大的愧疚。


我死命忍住喉嚨裡反胃的衝動,沒有回應許承鈺的擁抱。


深吸了一口氣,我睜開眼,看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山。


許久後冷靜下來,我道:「你不用原諒我。」


「在那種情況下,江書雁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很大可能不會死。你對我的恨意情有可原,我理解你。」


「我不奢求得到你、還有爸媽的原諒,如果你真的可憐我,那就放我走吧。」


「許承鈺,我們離婚。」


14


那一場車禍對我的影響太深。


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血肉模糊地倒在自己面前,經年的噩夢就此埋下根基。


之後走的每一步路,都帶了沉重的愧意。


我沒辦法用「不是我的錯」來說服自己,更沒辦法把自己從江書雁的死亡裡摘出來。


我愧疚、不安,也受夠了指責。


如今,隻想跟從前種種全部斷聯。


「許承鈺,其實我真的挺不想見到你的。」


我再不顧許承鈺的臉色,轉身下樓。


身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我腳步一頓,還是沒回頭。


那天過後,許承鈺開始頻繁打我的電話。


我隱隱約約猜到他的意圖,有意回避,隻接了一次。


開口就問他:「什麼時候離婚?」


那頭的許承鈺沉默很久。


在我問了好幾次不見回復,快要掛斷電話時,他才說:「江果,我們可以不離婚嗎?」


我肯定地說了一句「不可以」。


說完過了一會,才問:「為什麼?許承鈺,你愛我嗎?」


許承鈺大概是很難說出愛與不愛這些字眼的。


在他看來,這些或許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才會談論的話題,於他而言太過幼稚。


但他沒有否認。


隻是沉默一會,說:「江果,你記得那些信嗎?」


我握著電話的手微微一頓。


15


我當然是記得的。


那時候,許承鈺和江書雁的情愫剛剛萌芽。


許承鈺骨子裡大概是有些文人趣味,曾給江書雁遞過幾封自己寫的情書。


但江書雁文筆奇差,也可能是她追求者太多,對許承鈺並不怎麼上心。


所以她隻是看了一眼那些信,就丟過來給我,讓我看著回。


高中三年,跟許承鈺寫信和傳信的人,其實一直是我。江書雁隻是充當了一個看客的角色。


電話那頭傳來許承鈺的聲音,「那段時間我一直覺得很割裂,我們在信裡談論人生,討論未來,明明那麼心意相通,但不知為什麼,每次見了面,我卻總感覺差點意思。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喜歡的,是在信裡才會出現的『江書雁』。」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件事,可江書雁的作業和信裡的筆跡偏偏出奇的一致,我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但現在我明白了,因為無論是作業,還是信,都是你幫江書雁寫的,對不對?」


許承鈺這番話,就差把「我年輕時候喜歡的人不是江書雁,其實是你」說出來了。


我抱著手機聽著,隻是淡淡說:「那信的確是我寫的。」


畢竟是少年時期喜歡過的人,我以為我聽到許承鈺遲來的剖白會有所感動。


但奇怪的是,如今我心裡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泛不起。


「但那又怎麼樣,」我說,「為什麼當時我本人天天跟在你身後,你卻沒有喜歡上我?」


許承鈺那邊沉默了很久。


我嘆了一口氣,道:


「因為——許承鈺,在你心裡,你追崇的更多是一個配得上你身份的女孩,你看不起我的出身,所以就算我在你身邊晃悠,你也不會對真實的我產生任何別樣的感情。」


「這就是你,追求心意相通,但又很現實。」


我說完,長長呼了一口氣。


想了想,還是打算把話一次性說完吧。


「還有,其實我在高三下學期就已經對你沒感情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那天上體育課,操場上,有人罵我是小三女兒。」


情緒湧上來,我忍住眼眶的湿潤,扯了扯嘴角,「我不求你維護我,但你竟然看著我,笑了一聲。」


那一聲嘲笑,在我卑劣的年少生活裡,其實根本不值一提。


但也足夠將我對許承鈺的喜歡,徹底磨滅。


「現在想起來那天,我還是挺反感的。」


說完,我沒等許承鈺說話,掛了電話。


16


許承鈺沒再打電話過來了。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第二次向我低頭。


除夕的前一天,我們去領了離婚證。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許承鈺長得出眾,辦事處許多目光盯著他瞧,他一言不發,很配合地低頭籤字。


出了民政局,寒風吹得臉頰生疼。


我隻是看著手中的離婚證,任由頭發被寒風吹亂。心中某個懸著的地方,好似終於松了一塊。


站了一會,我攏了攏圍巾,抬手想攔輛的士。許承鈺忽然說:「坐我車回去吧。」


「不用,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許承鈺頓住,又轉了個話口,「城郊有一棟我名下的別墅,我把它轉給你,算是對我之前行為無禮的歉意和補償。」


「不用了,我不缺錢。」


我轉身想走。


許承鈺伸手攔住我,嘴唇抿緊。


「江果。」


他喚我的名字。我轉頭看他。


「你還有什麼事情嗎,許先生?」


許承鈺看起來像是被噎了下。


呼吸了好幾次,才啞著聲音開口。


「從前別人總是跟我說,江書雁和我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是一對佳偶,就連我也一直以為,我喜歡的人是江書雁。」


「但其實遇見你,和你結婚之後,我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我對你的感情跟對江書雁的不一樣,跟所有人的都不一樣。我很喜歡你的,江果。」


我有些發怔。


緩緩地,抬頭看向許承鈺。


這才發現許承鈺額頭的碎發已經齊眉,沒有修剪,眼底還泛著淡淡的青灰。


他好像很累。


不得不說,我這時候的心情有些復雜。


二十八年,這是我第一次被人表白。


在離婚的當天。


我揚了揚手中的離婚證,「許承鈺,我們已經——」


「我知道,我隻是想跟你說一聲。」


許承鈺抬手,將我吹亂的頭發捋到耳後。


隨後,他退了一步,像是給這四年的合約婚姻也劃了一段距離。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我不會強行要求你做些什麼的。」


我點點頭,「好。」


「那我走了。」


許承鈺清冽的話音散在冷空氣裡,有些顫抖。


「什麼時候如果想回來,我永遠在這裡等你。」


我轉身離開,沒回頭。


心裡想的是:大概永遠不會回來了。


17


新年,江家依舊沒有叫我回去的打算。


在他們眼裡,我這個嫁過人的女兒或許已經失去了所有利用價值,再沒有聯系的必要了。


除夕夜裡,手機很靜。


一通電話,一條祝福消息都沒有。


我躺在酒店裡,卻感到前所未有地放松。


恩怨糾纏過去。


準備踏上全新一段路,我忽然發覺可以對自己說一句:「前塵往事都是過眼雲煙了」。


在離開海市之前,我最後去了一趟墓園。


將一束菊花放在江書雁的墓前。


我蹲下身,看著墓碑照片上那個明豔動人,卻永遠定格在十七歲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氣。


「我雖然不知道你當時為什麼要救我,但我沒有感謝過你。」


我冷著臉,一字一頓說:「從來沒有。」


「這些年,對你的行為,我一直很愧疚,家人的叱罵要把我壓垮,我活得很痛苦。我的身份擺在那,注定了我要承受更多的指責和冷眼。」


「所以如果能再活一世,你真的不用再顧著我了。」


「要活我們一起活,要死,我們就一起死。」


......


出了墓園,天上飄起濛濛細雨。我沒帶傘,就在樹下暫且避著。


一個電話打過來。


我抽出手機看了看,正是約了錄制的歌手。


接通後,那邊傳來歌手助理的聲音。


「你好,江老師。」


「你好。」


「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請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過來?我們一起就曲子的風格和立意方面磨合一下。」


我切屏看了看機票,「這個周六,行嗎?」


「可以。我們這邊有路費和住宿報銷, 老師記得開票據, 到時候見面給我們。」


「好,謝謝。」


掛了電話, 陰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吸了一口雨後的新鮮空氣,我緩緩走下山去。


18


江書雁番外。


十七歲高考完的那個暑假, 江果去了鄉下。


我被診斷出來肝癌晚期。


連續輾轉了好幾個醫院,得到的消息都是回天乏術,治無可治。


下了最後診斷通知書的那個晚上, 爸爸和後媽在醫院哭天喊地,幾乎崩潰。


我的心情卻出奇平靜。


人生在世, 於我而言其實不過一場遊戲。


我江書雁下線的時間比別人早。


擁有和體驗過的,卻是很多人一輩子奮鬥都求不來的。


別人可憐我,我還可憐他們:沒享受過什麼好日子, 活多久, 苦多久。


我瀟灑一世, 真沒什麼割舍不下。


要真說上點吧。


就是有點膈應。


想到我死後, 江果要獨佔爸爸的關心和江家的財產, 我就難受得不行。


那個小三孩子,從小到大都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我身後。


吃穿用度樣樣都是撿我不要的, 一個下賤得要命的人,憑什麼要在我死後繼承我的一切?


在外面,許承鈺從來不掩飾我們婚後分房的事實。


「全那」我可不能讓她得逞。


就算爸爸跟我保證了許多次,等我死後, 江家的財產不會分給江果半點, 我也放心不下。


所以我決定——我要拉上江果一起死。


我警告爸爸不要把我得病的消息告訴江果。


之後,我花錢買通了一個窮途末路的逃犯,要他來撞我家的轎車。


務必保證,車內人無一生還。


逃犯收了錢拍拍胸脯,說一定辦到。


於是那天,我借著回家的名義,唆使在老家的江果坐上了那輛車。


逃犯不知道裡面坐著的是他的僱主。


發了狠勁,開著大卡撞了過來。


那一刻我心情無比雀躍, 都準備好和江果一起下地獄了。


但當火光衝起,我卻聽見了一聲「姐姐」。


比衝擊波更大, 在我耳邊, 振聾發聩。


我怔住了。


江果在喊我。


看著她驚恐的臉, 忽然間, 我笑出聲來。


江果真是可憐到極致了。


從幼兒園到高中,一個人睡在十幾平米的保姆房,書包好幾年都不換一個。


沒有娃娃, 沒有玩具,什麼都沒有。誰也不愛她。


連快要死了,都在喊一個想要殺死她的人。


我笑著笑著, 眼淚都笑出來了。


就解開安全帶, 抱住了江果。


我要去壯烈赴死了, 但江果真可憐啊。我就大發慈悲,讓她暫且活著吧。


我知道她不會感謝我的。


甚至會因為爸爸的責備,記恨上我。


但那些都跟我沒關系了, 畢竟我都要死了。


那一刻,僅僅隻是那一刻,我希望江果可以活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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