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娘夜裡給弟弟講故事的時候,會允許我坐在床邊一起聽。
等到弟弟睡著,娘就停下,把我叫醒去外面的隔間兒睡。
娘說話總是柔聲細氣兒的,不跟她一樣大嗓門。
娘會柔柔的囑咐我好好照顧弟弟,一切以弟弟為先。
娘說以後長大了,也要幫襯著弟弟。
爹爹也是和顏悅色的,他說等他以後高中了,就帶我們全家吃香喝辣的!
再也不用看那母大蟲的臉色過活。
可沒等到爹爹高中,也沒等到我長大,他們說舍棄我就舍棄了。
3
「蔣大嫂,你真要收留她啊?」菜市場上的人忍不住都來勸她。
「你可莫要忘了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是怎麼拋棄你的。」
「就是!這可是那個騷狐狸的女兒,你養了她,不就是往自己心口裡戳刀子嗎。」
我使勁縮著脖子,不敢看她僵硬的泛著冷氣的背影。
這段時間,我以為她徹底接受我了。
但耳朵裡聽到她剁肉骨頭的聲音,越來越大,我有些害怕。
一直到夕陽西下,收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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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敢說話,起身幫她收拾,卻被她劈手奪了下來。
她走的很快,步子邁的很大。
我跑著想要跟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跑,去拉她的手。
她卻狠狠將我的手甩開,沒說一句,匆匆離開。
我是又被拋下了嗎?
那香香的肉骨湯,暖洋洋的被子!
還有她的呼嚕聲.....隻是我短暫擁有的一場夢。
我峋嘍著小小的身子,在暮色四合裡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道該去向何處。
夜色最深的時候,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
是鎮子最北邊的一個亂墳坑,這裡經常會有人推來新的屍體。
我躺在那裡,蜷縮著身體,無所謂起不起來。
反正,沒有人要我。
隻是我沒想到,在我睡著之前,她竟然找到了我。
月光下,她滿頭大汗,有些驚慌。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驀地深深喘了好幾口氣。
她什麼也沒說,把我拎起來,再次扛在背上。
是假的,是夢,我死死的閉上眼。
可是呦,這次是真的了。
洗了個熱水澡喝了一大碗肉湯後,我一點脾氣沒有,又高高興興的跟著她去擺攤賣肉了。
還是有人勸她別犯傻,但這次她一言不發。
看她一根筋,漸漸的說她的人少了,轉而把注意力轉到我的身上了。
我長的秀氣,隨了我那秀才爹,有人猜測她準備養我幾年然後賣了換個好價錢。
這個想法一出,大家伙都覺得肯定是這樣的。
他們又開始有些羨慕她了,如今雖然年頭不好,但隻要姑娘長的好,賣去青樓至少能換二十兩。
就算賣去大戶人家當丫鬟,也能換個十五六兩銀子了。
我聽不明白這些人嘰嘰咕咕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我每天都很開心。
「來小孩兒,給你糖吃。」崔桃花眯起了狐狸似的眼,逗弄我。
崔桃花在菜市場最深處的巷子裡,開了一個小門頭,一樓做的是沽酒的生意,二樓則是皮肉的生意。
「啪!」一個大巴掌狠狠打掉了我手上的糖。
崔桃花悻悻的離開。
可她還是不死心,下次來買肉又要帶我去她酒鋪子裡玩。
「蔣大嫂,這孩子你交到我手上,我幫你調教,保管你不虧。」崔桃花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眼裡卻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什麼糟心破爛玩意,嘴裡盡噴糞,給老娘滾!」
我看著她破口大罵,拿著刀揮舞的樣子,一點也不害怕,踮起腳尖把崔桃花放在案板上的銅板,一枚一枚收進布袋裡。
「誰讓你收這婊子的臭錢了,拿出來還給她,這肉不賣給下三濫!下次哪個孫子再敢動歪心思,老娘剁了她喂狗!」
她罵人的話都不重樣。
同時回頭怒瞪了我一眼,我趕緊把那幾個銅板倒出來,小跑著上前把崔桃花手裡的肉給一把拿了來。
崔桃花沒想到蔣大嫂張口就罵人,有些羞惱又有些後悔。
這整個鎮子上賣肉的,就屬她這裡最不缺斤少兩。得罪了她,以後上哪買到稱心的肉去?
「母大蟲就是母大蟲,兇的要死!這孩子又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養大了也不與她一心,到老了還是孤寡命!」
崔桃花四處和人說壞話,菜市場上的婦人們見了她就像見了蒼蠅,根本懶得搭理她。
隻有一些光棍漢,湊在她跟前一起罵蔣大蟲母老虎。
也是沒想到崔桃花這嘴,就像開了光的烏鴉嘴。
沒幾天,從縣裡來了人。
是個牙婆,她找了過來,上下打量著我似乎很滿意,然後就要帶我走。
她說我爹把我賣給了她,換了十五兩銀子。
蔣大嫂塔一樣的身軀攔在我面前。
漸漸的肉攤邊上圍滿了人。
牙婆看了一眼蔣大嫂,不急不忙的拿出了一張賣身契,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白紙黑字寫著,上面是這孩子她爹摁的手印,你們誰也攔不了。」
萊市場旁邊給人寫信的書生,擠開人群,上前看了看那賣身契,說了聲是真的沒錯。
牙婆說我爹娘在縣城要過日子,手頭拮據就把我賣了。
大伙同情的看著小小的我,好容易吃上口熱乎飯,又被親爹親娘賣了。
4
牙婆直接拽著我往馬車上拖,對這些菜市場裡的低等小民根本不放在眼裡。
我害怕,但我沒哭,我低頭咬上了牙婆的手腕。
她疼的嗷的一聲,抡起胳膊就往我頭上抽。
我瞪大了眼睛,不屈的瞪著她。
我知道,她是個大壞蛋,和我爹娘一樣的壞!
想像的疼痛沒有出現,那個壯碩的身影衝了過來,擋住了抽在我頭上的巴掌。
同時我被人抱進了懷裡。
「她還隻是個孩子,你那一巴掌是要了她的命啊,你這人心怎麼這麼狠。」
抱下我的是賣糖人的老張頭。
「黑心肝的牙婆,不得好死。」有人小聲在人群裡嘟囔著。
眾人也開始七嘴八舌的出聲。
哪怕他們平時暗地裡說蔣大嫂是母大蟲,說我是小拖油瓶。
但面對外人,我們就是「自己人」。
蔣大嫂拿著刀,橫在牙婆身前。
她不會講大道理,但她咬著牙:「你要帶走她,老娘砍你一條胳膊,再砍下自己一條賠給你!」
「誰要你的胳膊,哪裡來的女瘋子。不可理喻!」牙婆氣急,唾沫星子四濺說要去報官。
一聽報官,所有人都靜默了。
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官。
「屁個報官,蔣大嫂你忘了那個秀才可是入贅你蔣家的,你是一家之主哩。」
崔桃花沒骨頭似的倚在柳樹下面喊。
「對啊,贅婿說了可不算!」邊上人紛紛附和。
牙婆也沒想到這些下裡巴人還挺難纏,但她也早有準備,把秀才一家的事早就摸清了。
「這孩子是秀才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可是跟你姓蔣的半點關系都沒有。所以這孩子秀才他想賣,自然就能賣!」牙婆抬高了下巴。
眾人一時語塞,看向蔣大嫂。
是啊,蔣大嫂死都不肯承認外面的女人,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的底線。
正因為此,那女人到死隻能一直以相好的身份,偷摸的跟著秀才。
蔣大嫂臉色鐵青,咬牙開了口:「外面的女人不是旁人,是他在外面的妾。」
既是蔣家的妾,妾生的孩子,自然也就是她的。
眾人一陣吸氣聲。
這一次的蔣大蟲竟真為了這孩子!
承認了那個騷狐狸的身份了。
「你回去告訴秀才,我孩子的事他少放屁!惹急了老娘報官把他抓回來!」
她說我是她的孩子,我吸了吸鼻子,想大喊一聲娘。
但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棉花,湿湿的。
牙婆碰了一鼻子灰跺跺腳走了,邊走邊罵白跑了一趟,回去一定讓秀才把銀子連本帶利給吐出來!
5
我成了她的孩子。
她帶著我給萊市場的鄰居挨家送紅雞蛋,大伙都說她平時省吃儉用的,沒想到也能這麼闊綽。
其實沒有我那便宜秀才爹跟她要錢,她是能攢下不少銀子的。
可她常年就兩件粗布補丁衣裳,換洗著穿,冬天就再在裡面多加一件袄子。
頭發用藍布一包,沒有一根首飾。
更別提胭脂水粉了,她日子過的不像個女人。
不過她吃的還行,雖然沒有精糧白米,但幾乎每天都有葷腥。
恰好,我眼裡也隻有飯。
不過她還是給我做了一身棉布衣裳,扯了兩根紅布條,在我頭上扎了兩個朝天小揪揪。
我喊她母親,她渾身打了個哆嗦!
漲紅了臉粗聲說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叫勞什子母親。
我喊她娘,她也沒應,想半天讓我叫她大娘。
我挺著小胸脯跟著我大娘出攤,日子過的飛快。
我六歲了。
有媒婆上門,要給她說親。
是張鐵匠,他媳婦死了三年了,他也從悲傷中走了出來,答應再找個人過日子。
張鐵匠家還有個兒子,叫石頭,比我大兩歲。
自從媒婆上我家門說了這事,石頭天天往我家跑。
因為我大娘做飯香,小火熬骨湯,香味能傳三條巷。
石頭喝的一臉陶醉:「娘,再來一碗。」
大娘罵他小兔崽子,在胡咧咧老娘給你扔出去……
但她從來沒有把他扔出去過。
她很喜歡孩子。
可惜石頭沒能做成我大娘的孩子,他爹張鐵匠最後反悔了,他最後和賣豆腐的王三娘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