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冊封聖旨下來的那天,嫡姐逼我去敲登聞鼓,替她拒婚。
無他,她料定太子會放下身段哄她。
隻不過是為了在全京城人面前彰顯自己對於太子到底有多與眾不同。
人太子是哄了,皇帝卻也震怒皇家顏面盡失。
後來登聞鼓的鼓面,便是從我身上扒下來的皮,意在警醒世人。
重來一次,鼓我敲了。
可那一頂鳳轎抬回東宮的。
卻成了我這個庶女。
1
「裴沅英,你去不去?」
「過一陣子木蘭圍獵你要是不願意替我去送東西給太子殿下,到時我就扒了你小娘的皮做風箏!」
「扒皮」兩個字眼,深深刺痛了我,讓我猛地驚醒。
上輩子太子聽聞擊鼓之聲,匆匆從東宮而出,趕往裴府好說歹說勸慰我的嫡姐裴雲舒。
裴雲舒方才甜蜜蜜地應了。
而我,被即刻扣押,為著那莫須有的損害皇家顏面的意圖,在慎刑司裡折磨了三日三夜。
最終皇帝雖未責罰裴家,卻為以儆效尤,直接扒了我的皮,重塑登聞鼓,警告天下人。
Advertisement
扒皮抽筋,真疼啊。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定神,瞧著眼前的裴雲舒。
她踩著小娘的背,笑得十分無所謂,似乎是料定我不會拒絕她。
是,我不會。
前世不會,這一世更不會。
於是我從善如流跪地磕頭。
「嫡姐的要求,沅英一定滿足。」
裴雲舒滿意極了,一腳踹開小娘,走過來拍拍我的臉。
「你就是我身邊的一條狗。」
「可別會錯了意,做錯了事。」
裴雲舒在京城,端的是大家閨秀之首的名號。
她要臉,做不出私會外男這種事,於是她便逼著我不要臉。
人人都道太子看中她,愛重她,前世登聞鼓那一遭之後這種言論更是甚囂塵上。
這就是裴雲舒想要的結果。
我閉上眼,回憶起作為一縷遊魂時,那些所見所聞,確實令我這種閨閣女兒驚駭不已。
兄弟阋牆,奪嫡紛爭,你死我活……
恍然間想起這偌大的裴府一夜之間被查抄殆盡,無論男女老少一律斬首的畫面。
至於早已成為太子妃的裴雲舒,被當時焦頭爛額隻得明哲保身的太子毫不猶豫一杯毒酒送上了路。
看中?愛重?
我忽然笑出了聲。
小娘擔心我受了刺激,顫巍巍地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搖頭,表示無事。
木蘭圍獵,我會去。
登聞鼓,我會敲。
但這一次。
敲的是她的喪命鼓。
2
「父親若是想保命,五日後顯州之行,務必告病推辭。」
我跪在地上,聲音畢恭畢敬,甚至埋著頭,不敢抬頭看他。
舉止之間恪守一切庶女的本分,說出來的話卻是大逆不道的。
至少在我的父親裴光和看來,我這個庶女是反了天了。
「你可知,五日之後顯州之行,是為嚴查顯州蠹蟲,而與我同行的,是你嫡母的胞兄孟式,與裴家關系甚好?」
我依舊埋著頭。
「正因為如此,所以父親不能同行。」
上首傳來一陣極具威嚴的冷笑。
「你的意思是,與孟家同行,會害了我的性命。」
我冷靜答道:「是,父親,顯州牧……」
我話沒說完,上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然後,我被踹翻在地。
「混賬!」
「你敢詆毀你嫡母的母家!我平日裡真是太縱著你們這群混賬了!」
這一腳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我倒在地上捂著心口,緩了很久才緩過勁。
「太子妃冊封旨意即將下來,父親早就綁在太子殿下的船上了,不是嗎?」
裴光和沒有說話。
我自顧自道:「顯州牧,是雍王的人。」
「顯州的蠹蟲,查不清,也查不完。」
「查下去,是會死人的。」
「您與那位孟將軍同行,死的隻會是您。」
又是一聲中氣十足的「放肆」。
在他下一腳踹過來之前,我快速出聲。
「父親以為孟家與裴家一體同心,以為有嫡母這一層情面在,不是!孟家,是雍王的人,所以孟將軍不會死,父親才會是那個替死鬼!」
「顯州牧多厲害啊,在位十年,早被顯州百姓奉為神明降世,掩蓋得極其之好,為雍王在顯州豢養兵士,父親以為,若父親在顯州出事,被汙蔑為栽贓陷害顯州牧,太子會為您辯解,顯州百姓會任您活著回來麼!」
這些事情從中牽涉之深,尋常閨閣女兒連顯州牧是誰都不一定知曉,我卻一口氣說了那麼多。
全都是我前世為遊魂時的所見所聞。
這隻是一部分罷了。
裴光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拂袖,背過身去。
「我看你是發了癔症了,一派胡言!」
我沒有證據,空口無憑,他不信很正常。
「父親!快走呀,母親邀您去瞧瞧我堂弟的文章呢!」
是裴雲舒的聲音。
她跑進來,看見我倒在地上捂著心口,一副十分掃興的模樣。
她伸腳踹了踹我。
「父親,她又惹您不高興啦?」
裴光和冷哼一聲:「她說你舅父要害我呢。」
裴雲舒和她嫡母一樣,以她嫡母的母家為榮。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語,她比裴光和更不能接受。
她踹了我好幾腳,然後氣急敗壞地招呼僕從進來。
「把這個小賤人拖出去給我打二十大板,讓她敢亂說話!」
我被拖出去之前,裴雲舒挽著裴光和的胳膊,兩個人要去尋她那位堂弟。
我看著裴光和,聲音輕輕,臨危不懼。
「三日後殿選,太子被設計惹怒陛下,尋考改為雍王,探花郎,便是這位。」
這位裴雲舒的堂弟。
「父親,她發昏了,你聽她胡言亂語呢!」
裴光和眼眸深邃幾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被裴雲舒拉走了。
3
二十大板的命令並未撤回。
好在小娘為了讓我保命,把自己從前在鄉野間習得的強身健體之術全部逼著我從小習到大。
所以這二十大板沒有要了我半條命。
隻是我趴在床上,小娘對著我以淚洗面三天之後,放榜了。
我讓小娘別哭,去打聽打聽。
小娘不明所以,還是依著我的話照做了。
我隻不過是為了支開她。
我還未等回小娘,一個從未來過我和小娘所居住的這小院的人,卻突然來了。
我趴在床上,並沒有睜眼。
「請父親恕女兒無法起身行禮。」
沒有多少惶恐。
來人在我的床邊沉默許久,最終緩緩開口。
「昨日殿選,太子所穿蟒袍上的龍,由儲君之三爪成了皇帝之四爪,陛下勃然大怒,勒令禁足,尋考當場改為雍王。」
我補充:「尋考官,是有判卷的權力的。」
「雍王一向看上去與孟家毫無瓜葛,也沒有人會覺得他徇私舞弊。」
裴光和頓了頓,繼續道:「探花郎,確實是孟家小子。」
「沅英,你究竟是如何知曉這些事情,又如何準確預言的?這並不符合常理。」
以往對我不假辭色,連多看一眼都懶得的裴光和,頭一次軟了語氣。
我睜開眼,與他對視。
「那父親能不去顯州嗎?」
裴光和猶豫了。
也是,此案若是辦得好,他離入內閣僅僅一步之遙。
這是每個臣子的夢想。
我繼續道:「那位探花郎中選文章,名為《諫國十思疏》,父親,可對?」
裴光和的呼吸都急促幾分。
因為他知道,這些文章在放榜後五日都是機密不會外傳,尋常人不可能知曉。
就連他這個禮部尚書,也是四處搜羅,才拼湊出來的。
「這些日子女兒這院子的一舉一動,父親您都知曉,不是嗎?女兒可有能耐四處打聽呢?」
裴光和動搖了。
我繼續道:「父親不僅不能去,還要舉薦內閣次輔蕭憑前往。」
「你瘋了!蕭憑是我的政敵,他若一步登天,我永無出頭之日!」
「父親!」
「不會一步登天,您等回來的,隻會是他的屍體。」
這是我第一次打斷他。
「可他也是太子殿下最大的助力,不是嗎?」
「斬斷這個助益,從今往後與王共天下的,隻有您。」
我向他豎起三根手指。
「若顯州之行結束,蕭憑安然而歸,父親可將女兒剝皮抽筋。」
「女兒以性命起誓。」
蕭光和神色復雜,盯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終他指了指我。
「記住你說的話。」
「若是蕭憑一步登天,便是你母女二人的死期。」
裴光和走後,我長舒一口氣。
其實這般攪弄朝堂風雲,我不熟,隻是前世死後所見所聞頗多,耳濡目染罷了。
我的目的很簡單。
我要讓裴雲舒,成為她引以為傲的兩個男人手中的棄子。
下一個,就是太子了。
4
裴光和以腿傷復發為由,請辭顯州之行,並於私底下向皇帝力薦內閣次輔蕭憑,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雖然得到了皇帝的盛贊,贊他公正不阿,連政敵都推薦,但私底下的文武百官談起這件事,發出最多的疑問便是——
「裴尚書難道是腦子壞掉了?」
以至於上朝時總會有大臣用異樣的眼光看裴光和。
裴光和這輩子最好面子,根本忍不了,索性直接告假不上朝了。
這段時間,裴府上下一片陰雲密布,除了嫡母孟氏和裴雲舒,沒有人得過裴光和的好臉色。
裴光和在路上遇見我,會用陰鸷的眼神打量我很久很久。
而我隻是微笑著福身。
蕭憑接下裴光和的舉薦之後,很快動身前往顯州。
蕭憑年少時就是因為徹查了一樁貪墨大案而名動天下,得了皇帝賞識的。
所以這種事,他有經驗。
所以他第一次傳回好消息的時機,比前世裴光和更快。
說是他剛去顯州就遇上飢民鬧事,一番詢問順藤摸瓜查到了當地總兵身上。
這個速度讓所有人震驚,消息傳回京城時,沒有人會懷疑,也沒有人會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隻聽說皇帝龍顏大悅,重賞蕭家。
蕭家一時風頭無兩,與此相對的裴光和被嘲得越發厲害。
白給的機會都不要。
而今日好不容易去上朝的裴光和,下朝後直接踹開了我的閨房門。
他掐著我的下颌,直接推開了小娘,小娘撞在櫃子上痛呼一聲。
裴光和死死盯著我。
「你有什麼頭緒嗎?」
我不緊不慢,完全沒有慌張失措。
「父親。」
「若是剛去就出事,雍王是生怕皇帝懷疑不到他身上去嗎?」
一席話,讓裴光和冷靜了一點。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你說說,還要多久。」
前世裴光和在顯州出事,其實是在裴雲舒大婚之後。
但這一次蕭憑因為有經驗,速度比他快了好幾番。
所以我大致估算了一下。
「八天。」
裴光和松開了我的下颌。
「但願八天後是他的死期,不是你的。」
第八天的傍晚。
裴光和再次踹開我的房門時,我正在被闲來無事的裴雲舒行板箸之刑。
裴光和與我對視時,我的嘴角全都是血,狼狽不已。
其實裴雲舒是依著裴光和對我越來越不耐煩的態度,推測自己可以對我越來越過分的。
但這一次,裴光和阻止了裴雲舒。
「舒兒,你先出去。」
裴雲舒從椅子上跳起來。
「為什麼!憑什麼!爹爹,您以前從來不阻止我的!」
但裴光和連正眼都沒給她,隻是重復了一遍,聲音更冷。
「出去。」
裴雲舒再驕縱,也不敢惹看起來很嚴肅的裴光和。
於是她不情不願地生氣著跑了出去。
裴雲舒走後,誰都沒有先開口。
但我知道。
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