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因為當年的事,但婉清,你要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當初你家那麼多人都說是你下的毒,就連你的貼身丫鬟都出來指證你。」
他的解釋並未有任何效果。
隻是讓我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何況蘇婉若和我們一起長大,她那麼活潑的一個人,毫無生氣躺在床上。」
許安澈逼視著我。
「若你是我,你怎麼想?」
我湧上了無數疲憊,連解釋都不想了。
當初我多想衝到他面前,告訴他不是我做的。
哪怕我在他們面前聲嘶力竭,說我沒有要下毒害自己的妹妹。
沒有一個人信我。
他們將罪名強硬按在我身上。
默認我就是因為嫉妒許安澈對蘇婉若的好。
就連我認為最信任的男人。
也是大門緊閉。
最後,我被逐出家門,去往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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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人問我,在那裡過得好不好,累不累。
他們隻會用審判的目光看我。
還要用當年的事將我傷口剝開,漏出血淋漓的腐肉,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模樣,才肯罷休。
我不停後退,渾身血液在身子裡奔湧而出。
我很想大聲嘶吼,可喉嚨像是啞了,像是水浸滿棉花。
直到身後撞上了硬挺的柱子,才堪堪停下。
「好,我去道歉。」
我終是卑微低下了頭。
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9
許安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婉清,這才是你。」
他喟嘆的聲音低低的,充斥在我的耳中。
「你若是一直如此,當初也不會回去老家,至少,我還能護著你。」
是啊。
隻是因為我不聽話,所以要給足我教訓。
要讓我明白。
這個世上,能保護我的人,隻有他。
他還想說什麼,蘇婉若從一旁回廊走來。
她身姿輕盈,眼角眉梢皆是風情。
不同於我的狼狽,蘇婉若發髻間金釵寶石交錯,垂下珍珠流蘇,大朵芍藥花紋蘇繡長裙,細長的手腕上掛著翡翠手镯。
無一不是富貴寵愛。
以前雙親還在時,我也是這樣打扮的。
鼻頭一酸,還是轉過頭強迫自己不去想。
「安澈哥哥,這樣出來幹理不合。」
蘇婉若的聲音嬌弱,帶著濃濃的依賴。
許安澈點頭。
對著蘇婉若,他的脾氣永遠都是最好的。
「婉清,我還沒說完。」
許安澈衝我看,嘴角動了動,最後還是化成一抹嘆息。
「我會去安排好一切的。」
我隻是靜靜看他離開,隨後看向蘇婉若。
「你想說什麼,便說吧。」
10
祠堂裡站著那麼多人,她一個小女子怎麼能突然跑出來。
除非,她是想支開許安澈,跟我說話。
或許要同我說的,是叔叔。
我沒猜錯,等許安澈離開,蘇婉若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姐姐,為什麼還要回來?」
「難道不能安安分分待在老家?」
我嗤笑一聲:「若是你不滿意,大可以和叔叔去鬧。」
蘇婉若愣了愣,隨後換上了篤定的笑容。
「這件事我不會跟你計較,但你該走了。」
她從袖口裡掏出三百兩銀票:「這是你們大房的錢,是家族商議的結果。」
我拿過,覺得荒謬。
「這份家業,是我父親擴大的,如今隻剩下三百兩,不覺得可笑嗎?」
「我自然知道。」
她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望著我。
「但是姐姐,你能做什麼?」
「無父無母無兄弟,在蘇家,你連話都說不上。」
我沉默了。
因為她沒說錯,但凡家中兄弟早亡,父死子繼,若無子,一半留下給女做嫁妝,另一半宗親均分。
哪怕是鬧上公堂,我都無法勝訴。
我深深看她一眼,拿了錢轉身從小門離開。
在她眼裡,我沒了族親,在這個世上便無立足之法。
但蘇婉若不知道,見識了天地,我怎麼可能甘願活在這小小天地裡?
11
我揣著三百兩,離開了京城。
蘇家馬車將我帶回來,代表我是蘇家女。
我如今自己僱了輛馬車離開,是屬於我自己。
在老家,我被銀錢逼得無路可走,隻能自力更生將繡品拿出去賣。
給自己取了個诨名。
叫蘇婉娘。
在天黑前,我趕到了幾百裡外的一個陽城,買了個兩進兩出的院子。
順便買了兩個丫鬟,在這裡安了家。
我知道叔叔必定會吞並父親的財產。
因此在同意退婚前,我讓他用兩千兩買這一紙婚書。
至少在他心裡,許安澈要比兩千兩值錢得多。
隨後,我從丫鬟口中得知富貴夫人小姐最愛去的街巷,盤了個小鋪子。
專門買賣繡品。
因著材質上乘,花色多樣,漸漸地,我也闖出了名堂。
如今人人見了我,都稱呼一聲蘇掌櫃。
一日我應邀縣令夫人的帖子,前往為其女兒裁制嫁衣。
剛踏進府上,迎面走來一個男人。
用玉簪挽起黑發,一身寬博的衣衫,甚是高雅。
當視線相觸,他仿佛是意外之喜,當即喚道:「蘇姑娘?」
熟悉的聲音讓我視線一頓,隨後也笑起來行禮。
「葉公子。」
「你怎麼在這?」
似乎也感覺到這句話過於失禮,他忙道:還以為姑娘還在蘇城,不料想能在這遇見姑娘。
我抿嘴一笑:「也是緣分,今日我來給小姐裁嫁衣。」
「正巧,我來送賀禮的。」
12
葉公子依舊是當年見面的羞澀模樣,張了張嘴。
而我不方便久待,再次行禮準備離開。
「姑娘。」
他喚住了我。
「不知一會是否得了空闲,方便吃個便飯嗎?」
他這話說得顛來倒去,連我的繡娘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耳朵更紅了,此刻更是蔓延到臉上。
直接鬧了個大紅臉。
我被他逗笑,點了點頭。
「可能要久些,婚服繁瑣,怕是得要一兩個時辰。」
「無妨無妨。」
他急急擺手。
「那我先去醉仙樓等著姑娘。」
說罷便匆匆離去。
繡娘這時才輕聲道:「這位公子倒是有趣。」
我朝他離開的方向看了會,才點點頭。
「是啊,他真的很有趣。」
這話說得輕,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臉上已經帶了幾許笑意。
13
葉公子是個書生。
第一次見面是在十裡亭內。
他餓得坐在亭內,而我則在亭外擺了攤子,試圖讓那些旅人來買絹子手帕。
在我第三次小聲叫喊無果下,葉公子叫停了我。
他是進京趕考的書生,叫葉瑾。
無奈路上遇見劫匪,除了書,其餘值錢的盡數被搶走了。
因此他同我商議,他幫我買賣,得到的收入三七分。
我三他七。
當時叔叔的銀錢一直沒下來,天氣也漸漸冷了。
家廟的奴僕更是囂張,見狀直接將我的東西一股腦搶走。
似乎我的遭遇同他一樣。
於是我答應了他的要求。
至少在那時候我已經明白,能賺一分也是好的。
他教我如何選擇地方,鼓勵我大聲招攬。
他陪我了三日後,見我越來越上手,便從屜子裡拿了一小把銅板。
我急道:「這不是七。」
葉瑾將銅板塞進自己懷裡。
「我覺得是。」
走之前,他又拿出兩個銅板,買走了最醜的那一塊。
這是我第一次繡得,因著想著要去做生意,緊張之下針線都是歪歪扭扭的。
但他絲毫不在意。
他告訴我,萬事都有章法,既然有章法必然會有出口。
隻要往這個出口走,必然會有希望。
靠著這句話,我堅持了一次又一次。
在漏水的房間裡,在殘羹冷飯中,在無數次譏笑打罵中。
哪怕在眾宗親面前,來自許安澈的質問時。
我也不再被輕易打垮。
想起一開始回老家時,我日日哭夜夜怕。
如今想來,也不值得一提。
14
醉仙樓的一頓飯,將我和葉瑾的關系拉緊了許多。
他雖說是書生,但身上總帶著意氣。
甚至還會帶我去城樓喝酒。
他說,做人當轟轟烈烈,不能被身份束縛。
我笑著打趣:「你是讀書人,是要考取功名的,日後當了官,豈不是更會被官場束縛。」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劃過一絲悵然。
「因此才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喝醉酒的他與平時完全不同,肆意瀟灑,帶著幾分潋滟迷離。
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借著酒勁爆發,最後成了醉話。
其實我何嘗不是。
心底背了許多事的人,總是會想找件事做。
當年的事成了噩夢,幾乎夜夜都睡不安穩。
如今酒醉入眠,反而能日日睡到天亮。
我搖搖頭,兩人踏著月色,一前一後往回走。
「婉清。」
前面一個影子攔住了我們。
我抬頭看去,酒意頓時退了七分。
是許安澈。
他竟找到了這裡!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喉嚨幹澀得厲害。
他一臉不可置信:「你喝酒了?」
我別過臉,沒有回答。
他沒有追究,隻是轉頭上下打量了下葉瑾,最後嗤笑一聲。
「本世子還想著,你怎麼退婚那麼爽快。」
他的眼神瞬間陰狠如惡鬼。
「原來是早就紅杏出牆,蓬門為君開了。」
這話實在太難聽了,就連醉酒的葉瑾聽了不免眉心微皺。
血氣上湧,幾乎要站立不住。
那些僕從說我不自量力肖想世子,我沒生氣。
她們借故用鞭子抽打我身上,我也沒生氣。
冬天需要自己上山動手砍柴,我更是強迫自己不許落淚。
可現在,他怎能如此汙蔑我與葉瑾?
尤其是葉瑾?
在我還未動手前,葉瑾直接衝了上去。
此刻萬籟俱寂,街上隻有幾個商鋪還開著門,伙計都在借機打盹。
因此拳頭打在肉上的聲音極其響。
如同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我衝上去:「怎麼了?是他打你了?」
而許安澈捂著臉,目瞪口呆。
好半天才委委屈屈一聲:「是我。」
「婉清,挨打的人是我。」
15
那個拳頭來得猝不及防。
發現自己丟了臉面的許安澈當即站不住了,立刻掏出佩劍。
銀光在清冷月色下更是發亮。
我慌極了。
許安澈自幼被捧在手心中長大,向來沒受過什麼委屈。
如今葉瑾如此給他沒臉,怕是非要見血不可。
我毫不猶豫攔在葉瑾面前。
許安澈一愣,眼底愈發癲狂。
「讓開。」
我的手在發抖,但聲音堅定不移。
「要動他,先殺了我。」
許安澈手微微顫抖,眼眶也開始泛紅。
他聲音變得沙啞:「婉清,你怎麼能?你怎麼敢!」
可我依舊寸步不讓。
很久之後,他臉色鐵青,最後忍無可忍將劍扔在地上。
星與月照亮的路上,劍落地的聲音融入遠處的蟬鳴蛙聲中。
原來,已經夏天了。
16
那晚之後,葉瑾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