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朝捧著金燦燦的獎杯朝我跑過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聲音明亮清晰:「媽媽,冠軍給你!」
我接過獎杯將他抱在懷裡:「謝謝寶貝!」
一旁趙雪和田恬也在興奮。
興奮之後,大家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而後我的餘光一瞥,不遠處的梁煜。
他眉頭緊皺,懷裡抱著昏睡不醒的梁昭。
眼神和我對視的時候,他欲言又止。
我收拾東西的動作慢了下來。
梁煜抱著梁昭往出口走,隻是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梁昭的臉頰燒得紅彤彤的,帶著哭腔囈語:「要媽媽,我要媽媽。」
「抱抱他吧,簡憶,求你了。我知道是我做錯了,但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是我影響了他。」梁煜低聲乞求。
「他知道你們要參加這個比賽,每天都在辛苦練舞,就是為了讓你看看站在舞臺上的他。都高燒到三十九度了,哭著也要來。」
曾經我哭著乞求梁煜把孩子還給我,他頭也不回。
當我下定決心放棄他們以後,他又紅著眼眶乞求我抱一抱孩子。
我看著這個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孩子,沉默一會兒,還是接過來。
他長大了,也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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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難受,他的眉宇堆成小山峰,眼角還帶著淚。
幾乎是抱在懷裡的一瞬間,梁昭就像是回到了最安全的城堡,安靜下來。
「媽媽,我好想你。」他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衣領。
一旁的梁煜見狀,眼眶瞬間紅了,仰著頭深呼吸好幾下才勉強將眼淚憋回去。
怎麼會不難受呢?
我的五髒六腑也像是被一把刀攪來攪去。
疼痛逐漸蔓延至四肢百骸,差點抱不住梁昭。
這個孩子是我生的,是我最親近的人,卻也是傷我最深的人。
也或許是這樣,我才不知道要怎麼去談原諒。
我是他的媽媽,可我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媽媽不該是理所應當被放在犧牲的位置。
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傷人最深。
每說一句傷人的話,就像是拿著尖刀在心髒上劃一刀。
即使時間過去,那些傷疤也再不能愈合。
就像破鏡不能重圓。
即使重圓了,那些裂痕依舊存在,再不能恢復如初。
我抱著梁昭哄了好一陣,然後還給了梁煜:「帶他去打針吧。」
梁煜接過孩子,嘴唇嗫嚅,似乎想再說點什麼。
我卻低下頭,靜靜地看著地面。
一滴眼淚落在光潔的地板,開出一朵小花。
眼前那雙擦得锃亮的皮鞋往我這個方向前進了一小步,又緩緩落回了原地。
幾秒的停滯。
然後調轉方向,逐漸遠離我的視線。
皮鞋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那聲音如同心跳,一下下敲打在我的心上。
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著我和梁煜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直至聲音快要聽不見,我終於抬頭,看向出口方向。
那道孤寂的身影在門口停了一秒,往前踏了一步,而後被陽光整個吞沒。
我的心似乎也隨著那一步踏空了。
15
我和梁煜之間再沒有見過面。
京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即使我們的活動軌跡有重合的地方,但是人和人之間好像一旦沒有了緣分,就再也遇不到。
聞朝在我的教育下,慢慢長大。
日子好像就這樣過著。
中途發生了一件小事,是趙雪和我說的八卦。
何苗去世了。
她到底是沒能撐過一年的時間。
「還記得上次我們撞見何苗和一個老男人吃飯嗎?」
趙雪神秘兮兮地和我說:「聽說那個老男人得了髒病,悄悄找醫生治療。」
我自然還記得。
也知道那個人應該是被何苗傳染的。
「不過那個老男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也算惡有惡報了。聽說是 F 集團的老總,沒少利用職務之便謀取利益,禍害了不少女孩。」
那何苗呢?
她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個?
「那確實是活該。」我附和了一句。
「不過那個何苗,其實也挺慘的。」
趙雪沒了第一次見何苗時的那種憤世嫉俗,唏噓道:「她家裡挺重男輕女的,父母用了各種偏方就為了生個兒子,結果生出來是個腦癱。兩夫妻沒有辦法,最後壓榨何苗。」
「她每個月的錢幾乎全部都寄給家裡了,要是不拿錢回去,家裡人就對她非打即罵。十幾歲就被賣給某個老男人當媳婦,因為年齡不到,所以沒領證而已,但清白反正是沒了。好不容易逃出來,報了警,結果又被警察送回去,後來似乎又逃了幾次,還是被吸血鬼父母一次次找到。」
趙雪說的這些確實是我不知道的,但是她人脈多,這些事的真實性不用懷疑。
我想問一句,為什麼她不再跑到一個新地方,換掉所有聯系方式呢?
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是何苗不想逃嗎?
是她逃不了。
也或者說是她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已經被規訓了。
後來她也嘗試過自救。
好不容易逃出來,她報了警,以為可以得到救助。
可沒想到警察竟然將她送回老家。
那一刻,她大概就死心了,認命了吧。
「說真的,我以前以為這樣的事隻會在新聞上看到,這還是第一次離我這麼近。本來因為是認識的人,想吃點瓜,結果反倒自己難受了。」
趙雪感嘆:「心裡挺不是滋味。」
誰說不是?
我沉默地喝咖啡。
「而且何苗和那個老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是故意的。」趙雪反問了一句,「這算另類的為民除害?」
我點頭:「或許吧。」
提起故人,思緒翻湧。
我還記得我和何苗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在幼兒園。
是在商場的衛生間。
她生理期到了,白裙子上不小心染了痕跡,我看到後就幫忙處理了下。
何苗很感激,非要將手裡的桃子塞給我。
「這個,幹淨的,很甜。」她結巴道,臉都紅了。
那時候我不知道,或許一個平平無奇的桃子就是她的一頓飯。
是她能給我的最體面的謝禮。
後來在幼兒園見面,我還很驚喜。
也是想著小姑娘一個人在外地,不容易。
正好梁昭喜歡她,所以也就默許了她時不時來家裡吃飯。
誰知道後面一步錯,步步錯。
竟然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再回不到過去。
「你同情她嗎?」趙雪突然問。
我點頭又搖頭。
對於何苗的悲慘原生家庭我是同情的。
可是她再可憐,也不是她來傷害我的理由。
並不是我造成了她的苦難。
如今人已經去世了,好像再談論這些都沒有了意義。
我猛灌了一口咖啡,眉頭直皺。
這咖啡,似乎比平日喝的那些要苦得多。
真是,又酸又苦。
16
聞朝的個子蹿得很快。
直到有天我看到他已經比我高出一大截,才恍然他已經長大了。
隻能感慨一句時間如梭。
或許是知道自己的基礎差,聞朝總是很努力。
臺燈常常亮到半夜。
好幾次我都不忍心了,可是他仍舊笑著說他有分寸。
半大的孩子,沒有叛逆期,我欣慰的同時,又感覺到心疼。
經過緊張的準備之後,聞朝和田恬就要去參加國際比賽。
聞朝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
從小就很早熟,從沒讓我操心什麼。
比賽的前一天, 他罕見地失眠了。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
這場比賽是我曾經夢寐以求的,最後因為懷孕斷送了我的夢想。
所以不僅是聞朝緊張, 我也不可避免地緊張。
最後兩個人相視一笑, 倒意外緩解了這種緊張感。
第二天的比賽很順利。
順利得我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直到聞朝站在那個我曾經渴望的舞臺上進行獲獎致辭。
「感謝我的媽媽,簡憶。沒有她就沒有我。我曾經答應過她,一定要為她拿到這座獎杯, 現在我做到了!」
聞朝眼裡含著淚,語帶哽咽:「我的媽媽曾經也是一名拉丁舞者,因為種種原因, 她沒能站上來,這是她曾經的遺憾, 但我替她做到了。今後我所有的榮譽都與她共享。」
臺下掌聲雷動。
所有人都在祝賀聞朝獲得了冠軍。
我看著他不免心中觸動。
其實他說錯了, 不是我單方面救贖了他。
也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的生命。
是初見之時, 他那句怯生生的「姐姐, 你跳得真好看」給了我支持。
這句話,我記了一輩子。
如果不是他那時候的掌聲,每天都來當觀眾, 我也很難再堅持下去。
或許會就此得過且過地過一生。
這樣想想,其實也挺可怕的。
整場比賽徹底結束,聞朝拉著我坐在觀眾席上沒有動。
所有人都走了, 他指著前面的舞臺說:「媽媽, 你是屬於那裡的。」
「站上去吧, 那是你的舞臺。」
那句話像是帶著蠱惑。
等到我站在舞臺上才反應過來聞朝是什麼意思。
臺下是我唯一的觀眾。
手機傳出熟悉的音樂聲,是一首充滿激情的拉丁舞曲。
「吼他幹什麼,他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
「但感」努力讓自己的身心與音樂融為一體, 腳步開始隨著節奏輕輕移動。
直至一曲終了,我才睜開眼睛。
「讓我們恭喜冠軍,簡憶!」
我的手裡被塞了獎杯, 沉甸甸的。
聞朝右手握拳做話筒狀,抵在唇邊:「現在有請我們的冠軍發表獲獎感言!」
我笑著,配合著聞朝, 也用右手握拳當作話筒。
仿佛這真的是屬於我的冠軍獎杯。
以前我無數次幻想過有一天我真的站在這個國際大舞臺上, 獲得了冠軍, 我應該說點什麼好。
打過無數遍的草稿, 可是到現在好像隻剩下了一句話。
「誰都會背叛自己, 隻有理想不會。」
所以, 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有夢就去追。
啪啪啪——
聞朝坐在臺下雙手鼓掌。
我彎了彎嘴角,又道:「感謝我唯一的觀眾,聞朝。」
自此, 我浴火重生。
我成功過, 也失敗過。
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已經能看到藏在其中的白發。
年少的時候,失戀,離婚好像是天大的事。
可是將時間線拉長。
這一輩子, 那麼長, 戀愛和結婚隻是人生中的一個階段而已,
也並不是必需品。
漫長的人生,應該找到更有意義的事來填滿生活, 而不是整天想著一個人愛不愛自己。
感情,沒有永遠。
但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