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安第十次向白念求婚時,我終於死心。
撕毀婚約,轉身坐上回老家的火車。
十歲那年,爸爸為救周爺爺而死。
作為報答,我住進周家,成了周時安的未婚妻。
可除了周爺爺,所有人都不喜歡我。
周時安嫌我愚笨土氣,白念恨我從天而降奪走了她的竹馬。
整整十年。
我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就算被嘲笑、譏諷都毫不在意。
隻因爸爸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
「要和周時安好好的。」
可現在,我突然就覺得累了。
1
我離開那晚,周時安放了整整三小時的煙花。
絢麗多彩,美輪美奂。
引得無數行人駐足圍觀,感慨他對白念的用情至深。
「天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Advertisement
「一般我都是勸分不勸和的,但姐妹,遇見周少就嫁了吧。」
「這都第十次求婚了,滑翔、郵輪、煙花……讓我們期待周少下次的花活!」
……
周時安對白念的偏愛整個滬城人盡皆知。
不僅曾為她驅車在暴雨夜從城南跑到城北,隻為一碗不能外送的拉面。
還孤身一人對抗整個家族,隻因不願接受包辦婚姻,娶一個在鄉下來的未婚妻。
這段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人人稱頌,廣為流傳。
唯有那罪惡的未婚妻始終沒有露面,蒙著層神秘的面紗。
很不幸,我就是那個未婚妻。
我拖著行李箱,不自覺也跟著人群抬頭望去。
滿天煙花璀璨如星,照亮天際,的確好看。
我靜靜地欣賞了會兒。
不再為周時安對白念的特殊感到豔羨,也不再覺得不甘。
隻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手腕上取下玉镯的紅痕還若隱若現。
周爺爺為我戴上這镯子時我才十歲,那時他告訴我這是周家兒媳的象徵。
這些年身量拔高,取下來著實費了些工夫。
好在,我終究是成功了。
完好無損地把镯子還給了周家,也把自由換給了自己。
我輕輕吐出口氣,頭也不回地進站檢票。
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周時安的兄弟語氣不耐。
「黎願,你怎麼還沒來?
「時安哥喝多了,你快接一下他。」
我笑了笑,平靜道:
「我走了,你們叫別人吧。」
掛斷電話,我腳步輕快地踏上回家的路。
這十年,除了爸爸,我不欠任何人。
2
火車搖晃,樹影斑駁。
我給嗡嗡作響的手機開了飛行模式,而後靠在窗邊假寐。
昏昏沉沉間,我好像又夢到了過去。
其實那些傳聞沒錯,我的確是個鄉下的姑娘。
如果爸爸沒有出事,或許我一輩子都不會來到滬城,也不會和這些人有交集……
那本應該是個尋常無比的暑假——
爸爸前一天晚上還答應了我,要帶我去鎮上吃肯德基。
可當我興衝衝背著一籮筐野菜回家時,見到的卻是默默流淚的奶奶和一屋子的陌生人。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
我渾渾噩噩地坐上車,被送到縣裡的醫院。
在那裡,我看見了氣若遊絲的爸爸。
他們說,爸爸是個大好人,路見不平救了被仇人追殺的周爺爺。
我撲上去握住爸爸的手,還沒說話豆大的淚就一顆顆地往下落。
他被歹徒捅了幾十刀,肝脾俱裂,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我極力去聽,才勉強聽見分毫。
「小、小願,要和周時安好好的……」
他睜著眼睛,不舍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失聲慟哭,奶奶也暈了過去。
一片混亂中,周爺爺扶住我,親手為我戴上一個翠綠玉镯。
鄭重道:「黎願,周家一定會好好對你。」
3
我不想走,也不想去什麼周家。
可奶奶告訴我,這是爸爸的遺願。
他希望我能過得好,一輩子無憂無慮錦衣玉食。
「我們家小願,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但我仍舊不願,哽咽著問:「去周家就能過得好嗎?奶奶,我想不明白。」
奶奶嘆息一聲,像是說服我又像是說服自己般低喃。
「會的,一定會的。」
奶奶說,周家有爸爸為我選的未婚夫,肯定會好好對我。
我又問她:什麼是未婚夫?
奶奶愛憐地撫著我的背,輕聲道:
「就是會像奶奶爸爸一樣愛你的,一輩子陪著你的人。
「這是爸爸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小願,你不要辜負他。」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奶奶,隻覺得她的眼底是說不出的哀傷。
現在想來,爸爸和奶奶老實本分了一輩子,那是頭一次為我耍了心計。
他們困苦了太久太久,天真地認為隻要有人依靠、錦衣玉食,就一定能活得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是他們對我最大的期許。
周家來接我離開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周時安。
他穿著考究的小西服,一雙皮鞋擦得閃閃發光,嫌棄地看著村裡的泥巴路。
即使皺著眉,也漂亮得像是個瓷娃娃。
這就是周時安嗎?
奶奶說的,會陪我一輩子的人?
我盯著他看得出神。
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粗聲粗氣道:「麻煩精!」
我沒和他計較,因為直到此刻我才知道——
奶奶不和我們一起走。
她要留下來,守著爸爸,守著這個家。
「小願,你自己要好好的啊。」
奶奶是出了名的倔脾氣,爸爸都擰不過她,遑論是十歲的我。
我最後哭號著被她塞上車。
而她轉身回屋,身軀不停顫抖,卻始終沒有回頭。
路上,周時安被我哭得心煩,用小皮鞋輕輕踢了踢我,捧來滿滿一手糖。
別扭又不耐道:「喂,別哭了。」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渾渾噩噩地想。
原來,奶奶和爸爸說得對。
未婚夫真是個會對我好的人。
4
就這樣,我住進了周家,以周時安未婚妻的身份。
周爺爺為我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將我公開介紹給所有人。
宴會上,我拽著繁復龐大的裙擺,隻覺得窘迫。
我看過鏡子裡的自己。
即使上了厚厚的一層白粉,仍然面黃肌瘦和這裡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若有若無地打量我,眼底滿是審視和探究。
內心不安到了極點。
我本能想要去尋找可以依靠的,會對我好的未婚夫。
周時安正圍在一個穿公主裙的女孩身邊,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麼。
她和周時安一樣白得發光,脖頸細膩修長,像書裡說的高貴的白天鵝。
我猶豫再三,還是上前對那女孩露出一個笑。
「你好,我叫黎願……」
話音未落,那女孩突然重重推了我一把。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吼道:「滾啊,你這個小偷!」
5
我跌坐在地,腳踝刺痛,茫然無措地看她哭著跑遠。
周時安看了我一眼,急匆匆追了出去。
後來我才知道,她叫白念。是從小到大過家家時,周時安永恆不變的妻子。
在我出現之前,所有長輩都默認他們將來會是一對。
當晚,周時安推來一個三層高的小蛋糕,鄭重地替白念道歉。
「黎願,你別和念念計較。
「她平時性格很好的,這次,這次是誤會才會對你動手,你不要記恨她。」
如果是現在的我回到那時。
一定會發現——
周時安所謂的道歉,其實話裡話外都在維護白念。就連那看著昂貴精致的蛋糕,也是他不走心的隨口吩咐。
所以蛋糕最頂端,插的才是男生喜歡的奧特曼。
如果我能發現這些,說不定就不會對他,對周家心存妄念。
可惜,十歲的我並不懂這些。
隻高興地覺得,周時安買了好吃的來安慰我哄我開心。
所以哪怕我根本吃不完,也固執地把它藏在房間裡好多天。
直到它腐爛到根本無從下嘴,才依依不舍地把那個奧特曼擦幹淨,珍而重之放在枕邊。
6
年少的我想,雖然周時安更在乎白念一些,但沒關系,他始終是爸爸給我選的未婚夫。
於是我一次次跟在他的身後,企圖能得到他更多的關心。
再後來,我長大了。
漸漸明白未婚夫隻是一個身份,隨時可以更換,並不像奶奶說的會永遠陪在我身邊。
但其實這也沒太大關系。
因為爸爸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要和周時安好好的。
所以哪怕被嫌棄庸俗吐氣,被白念當成小偷,我都不在意。
爸爸說過,要用真心換真心。
我總是執拗地覺得,隻要堅持下去,周時安總有一天會看見我的。
那這次又是為了什麼離開呢?
我問自己。
循著記憶,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7
其實下定決心就在幾個小時前。
我給周時安送飯,意外撞見他在第十次準備向白念求婚。
我推門的手一頓,正要轉身離開,卻聽見裡面吵鬧調笑的聲音。
「時安哥,你這麼搞,真不怕黎願去老爺子那裡鬧啊?」
周時安嗤笑一聲,淡漠的嗓音隔著門縫傳來。
「她才不會。
「你們都不知道她多能忍辱負重,從來不在爺爺面前打小報告。」
有人問:「一次都沒有過?」
周時安篤定:「一次都沒有。」
所有人都驚訝了,紛紛誇他管教有方。
周時安擺弄著一會要用的白玫瑰,渾不在意。
「什麼呀,她會忍而已。
「她爸用命換了筆這麼劃算的買賣,她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