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突然響起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不好意思捂住肚子。
我了然,走到水邊略施小法,撈起一把水草遞給他。
他卻面色驚愕:「姑娘住在島上,平時就吃這個?」
我連忙搖頭:「不是的,這個很好吃,我也不常吃的。」
這水草甜脆可口,隻是零食。
填飽肚子還是不行的。
他的眼神卻漫上滿滿的心疼:
「等我回去解決了趙家人,接你離開,帶你吃最好吃的驢肉火燒,」
驢肉火燒,我都沒聽說過。
他繼續道:「肯定比水草好吃多了,正所謂天上龍肉,地下驢肉……」
「你吃龍肉?」我心頭一顫,猛地跳起來。
他詫異:「天人才能吃上龍肉,我們凡人,隻能吃驢肉。」
我生了火氣,他把龍說得像是天神圈養的豬。
「龍也是仙神,怎麼可能是吃食!」
他好笑著我,耐心解釋:「龍族也分三六九等,傳聞中除了天生神龍,錦鯉躍龍門的錦龍,還有一種邪龍,鎮壓在東海之末,就是專供天界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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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我倒是聽過,可鎮壓東海之末的是惡蛟,我反駁道:「那是惡蛟,不算龍,真龍隻有天生龍族和錦鯉躍龍門的錦龍。」
他不置可否,看向海平面,悠悠嘆氣:
「錦龍又有何不同,就像我,雖科舉高中,可孤兒出身,被道觀養大,在官場無甚根基。
「還不是要被皇親國戚頂替了官位,把我流放到此當替死鬼。
「不然這附近怎會有那十幾年前錦龍墜天,被天人帶走開宴的傳說呢。」
8?
一股莫名煩悶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了我心頭上。
我看向海邊那座山。
十二年前,娘親就是在那裡離開的。
當日很多仙人圍著她。
那段記憶在我腦海中一直有些模糊,似乎當日每個人的表情都看不出喜悅尊敬。
我拼命回想,那段記憶的最後畫面,是娘親化作天邊的一抹殘紅,直直墜落。
就像現在這樣,遠處的太陽下山,一抹殘紅隱沒在山尖。
山頭一絲黑霧,像是什麼東西被埋在那裡,等著故人祭拜。
一聲鍾鳴驟然響起。
我心頭猛地震顫,一股寒意從心頭蔓延全身。
海風呼嘯四起,海面翻起滔天巨浪,遠遠傳來一聲嘶吼龍鳴:
「賤魚,你終於出來了!」
是赤龍。
我暗叫不好,一巴掌打暈玉塵,拎著他三兩步跑到小島另一側。
衝著不遠處的漁船扔了過去。
轉身要跳回珊瑚山時,赤龍已經殺到我眼前。
紅光一閃,我頭頂一陣劇痛。
赤龍三根手指化為利爪,尖銳的指甲刺中我的頭頂,活生生掀翻三片金鱗:
「賤魚,憑你還想成龍!
「扒了你的皮,看你怎麼痴心妄想!」
頭頂止不住的血迷糊了我的眼。
我看著自己還沒她一個爪子長的尾巴,強忍劇痛扭頭就往回跑。
剛鑽進水裡跑到珊瑚山邊上,一股強大的力量重重打在我的後背,狠狠把我的頭推撞在珊瑚山的一角。
我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珊瑚山。
我微微閉上了眼睛,恍惚間看到珊瑚山似乎散發出一縷一縷的金光。
像螢火蟲一樣,飛向我的頭頂。
還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從我的頭頂源源不斷流淌全身。
赤龍居高臨下睨著我,滿眼不屑:
「賤魚,不自量力。」
9
「放心,我會留下你完整的皮,做本公主的擦腳布。」
說完,她張狂大笑,衝我頭頂抓來。
我無力抵抗,卻見珊瑚山中猛地乍現金光,一道屏障橫在我和赤龍之間。
她卻好像看不見這道屏障,爪子直直抓來。
屏障迸發出火一般灼熱的光,靠近周圍的水草瞬間融化。
下一秒,赤龍的爪子就要觸碰到屏障。
一聲龍鳴突然響徹東海:
「住手!」
龍母嘶鳴著疾馳而來,將赤龍推開三尺遠。
拿到屏障漸漸消失,我落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耳邊是她驚慌的聲音。
「千萬要撐住啊!還有 20 日龍門大開,要是出了事女兒可怎麼辦……」
我張了張嘴,此刻我多麼希望她擔心的女兒,是我。
我被抱回龍宮,龍母親自放出龍血為藥引,為我療傷。
斷裂的骨頭很快不再疼痛,甚至能感受到緩緩地生長。
可我被掀翻的三片金鱗,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修復。
赤龍不服氣站在一邊,滿腔怨毒:
「不過是條賤魚,娘親你幹嗎要護著她,長得像我也就算了,幹嗎還要幫她躍龍門!」
龍母緊緊抱著我,箍得我本就受傷的骨頭更疼了,好似生怕我跑掉了。
她摸了摸我的脈,略松一口氣冷冷回應:
「你最好祈禱她能恢復如初,一躍成龍,不然死的就是你。」
我身體不能動,可聽得卻清清楚楚。
龍母的話,讓我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
赤龍還要開口,外面突然傳來通報,是天界的天妃駕臨。
龍母靠近看了看我,在我耳邊輕聲叫我兩聲。
確認我毫無反應後,她把我抱進龍宮裡院,又拉了一道屏風,才開口:「請進來。」
我裝作昏睡不醒,可身體卻被那異樣金光纏繞,好似重塑經髓,竟能清晰聽到天妃的聲音。
「十二年了,上次那個吃得就剩半口氣,身上砍掉的也長不出來了,一個月內務必得進獻新的。
「為了我們的族人,祖祖輩輩換皮洗血,舍棄了自己的皮囊,如今千年大計就差最後一步,若再出事端,錦龍不現世,又得再等十餘年。
「我們等得,天界可等不得,妹妹也別怪我狠心,若你狠不下心,皮相不一樣再出差錯,隻能把你的寶貝女兒送去天宮宴了。」
10?
龍母唯唯諾諾,應了聲。
而我的心裡已經翻起驚濤駭浪。
換皮洗血,千年大計我聽不懂。
可十二年前。
我的娘親,一躍成龍,去了天界,一去不回。
我渾身發冷,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天去,看個究竟。
禁錮我的金光也在這一刻匯聚成一團凝結在我眉心。
我渾身一松,撐著床沿踉跄爬了起來。
外面天妃已經離開了。
龍母聽到聲音連忙走了進來:
「你感覺怎麼樣?恢復得可好?」
那張與娘親一模一樣的臉,喜不自勝地笑著。
可我再無法在這笑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慈愛。
我的心頭繃了三根弦,線上掛著黑紗,遮著一個唱了半場的戲臺子。
見我不言,龍母笑著坐在我身邊,試探開口:
「你之前一直叫我娘親,是娘親為避嫌才沒有回應你,你可不要鬧了脾氣不肯留下了。」
我定定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會留下的,我還要躍龍門呢。」
我怎麼會不肯留下呢。
我娘親的皮囊,就在這裡呢。
龍母松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
「那便最好了,等你一躍成龍,我就送你去天界,天界可是好地方……」
我腦海中又響起剛剛天妃的話。
【……皮相不一樣再出差錯,隻能把你的寶貝女兒送去天宮宴了……】
我握住龍母的手,垂頭泫然欲泣:「隻可惜我掉了三個鱗片,成龍後肯定沒有赤龍姐姐好看……」
我擠出哭腔,餘光瞥見龍母面色僵住,側過身看著屏風外的赤龍,唇角微微顫抖。
我緊緊盯著她的動作,心頭那三根弦繃得越來越緊,一字一句繼續道:
「天界仙神定然都見過赤龍姐姐的美貌,若日後我上了天界,不會被嫌棄打回來吧……」
「絕不允許!」
龍母騰地站起身,聲音艱澀:「赤龍不懂事,傷了你,娘親……這就為你主持公道。」
她大跨步走了出去,好像生怕慢一步就會反悔。
我的視力好像變好了,透過屏風,我清晰看見她走到赤龍身邊,在赤龍不解的目光中不忍地閉上了眼。
緊接著,她衣袖揮起,三根手指化為利爪,猛地插進赤龍的頭頂,在與我受傷相同的地方,掀翻了三個鱗片。
鮮血四濺,赤龍的哀號瞬間響起。
她拼命掙脫龍母的束縛,捂著頭滿地亂滾。
嘴裡止不住地咒罵:
「賤魚!啊!娘親你居然為了賤魚要殺女兒嗎!
「我的頭啊!
「你不配為我娘,你把我從東海之末接出來時說過會護我一輩子的……」
東海之末。
我心頭一動,三根弦驟然繃斷一根。
11?
龍母狠狠扇了赤龍一巴掌,顫抖著堵住了她的嘴,命人把她帶了下去。
她擦去淚光,腳步沉重走回來,坐在我身邊,顫抖著把我攬在懷裡。
眼睛卻看著赤龍離開的方向,一字一句說道:
「娘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女兒你,你可千萬,不要辜負娘親的心意。」
我佯裝感動,依偎在她懷裡,手攬住她的腰,趁她毫無防備,從她腰間扯下了龍宮令牌。
我要離開龍宮,去海邊那座傳聞中墜龍的山看一看。
龍母在我裝母女情深隻撐住了一炷香,便找借口匆匆離開。
她消失的方向,與赤龍離開的方向相同,她的背影,與我記憶中娘親離開的背影漸漸重合。
我攥緊手中的令牌,努力壓住鼻尖酸澀。
現在還不是難過的時候。
娘親還在等我。
等我找到真相,找到她。
龍母走了,龍宮裡所有蝦兵蟹將都爭先恐後趕去了赤龍的房間。
生怕跑慢了兩步,不能在赤龍面前邀功。
確認他們都走了,我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們以為我是重傷未愈,難以行走。
可他們看不到那些金光,就好像等待我上千年的撫慰,早已將我內裡所有創傷修復。
我一路暢通出了龍宮,按照那日那人所指的方向,上了岸。
岸上很亂,好多人都在四處跑。
還有拿著刀劍穿著盔甲的,在四處搜尋,目光看向我,四柄長劍瞬間架在我的脖子上。
四個人貪婪看著我。
「漁村還有這等美人?帶走!犒勞犒勞兄弟們!」
說著,他們推搡著我往一側走。
看著離那處大山越來越遠,我急了,可天道不允在人間施展法術,我隻得一個扭身貼地滑出四人之間,衝著那處高山跑去。
身後是氣急敗壞的罵聲。
緊接著,幾支箭擦破著我的耳朵「嗖嗖」飛來。
我左右躲閃,幻化出來的腳終歸不善跑步。
腳下石頭一晃,整個身體控制不住向前摔去。
腰猛地一緊,身子騰空而起,熟悉的聲音響在我耳邊:
「姑娘小心。」
我抬起頭,居然是玉塵。
他目光灼灼,頭戴銀冠,身披軟甲,騎在高頭大馬上:
「違背軍令,各自回去領罰二十軍棍。」
方才還追我的四人撲通跪地,扔刀磕頭,嘴裡不住說著「主帥饒命」。
玉塵抬手撩起披風把我抱在懷裡,駕馬帶我進了主城。
龍宮一日,地上三月。
「你變了好多,居然還記得我。」我道。
玉塵耳根微微泛紅:
「救命之恩,還未曾報,怎會忘……」
他話語突然止住,又繼續開口講著這段時間的事。
我才知道,因為暴君昏庸,他和很多人一起報仇反叛,已經割據一方,被百姓推舉為王了。
「從前總以為天子秉公,但既然皇權不公,就該有新的公道出來。」
玉塵眉眼淡淡,遞給我一杯暖茶。
我坐在軟墊上,難得放松接過茶,仔細思忖他這句話。
「那你……要自己稱王嗎?」
他聞言一愣,笑著搖搖頭:
「權力之巔有屬於它的人,當年我下山入世,是師父說天下將亂,我該下山履行我命屬的職責,待天下安定,我隻想去尋另一番天地。」
他半垂下頭,睫毛顫顫,悄悄看我:
「這一番天地我已經尋到了,不在京城而在……」
「主帥!」
一個小兵進來打斷了他,遞過來一個熱氣騰騰的紙包。
他噤了聲,打開紙包,寵溺笑著遞給我:
「答應你的,驢肉火燒。」
鼻間香氣四溢,我心頭的弦再次繃緊。
我站起身,收斂了所有對溫柔的留戀:
「玉塵,我想去那座傳聞中墜龍的山看一看。」
12?
他沒有多問。
親自駕馬帶我去了那裡。
按照村子裡老人的說法,我們繞過三處沼澤,走過一片荊棘地。
在山脈中央停了下來。
四周都是高聳山峰。
唯有面前這一處奇怪地走向塌陷。
好像被砸斷坍塌一般。
我慢慢走進去,走到凹陷正中央時,腳下突然踩中了一塊白潤如玉的石頭。
一股力量從地下而起,湧入我的身體,直直頂進頭頂。
緊接著,周圍開始破碎重塑。
所有景色都開始天翻地覆地變化,四周都是濃濃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