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語氣,好像跟秦玄很熟似的。
鍾胖子也不知道給他說了多少事情。
我帶著徐澤安去秦府,方心月上下打量了他幾秒,嗤笑道:「方洛姝,你就這麼缺男人啊,去哪都帶個男人。」1
「你要真這麼飢渴,不如在腦袋上蒙個麻袋,脫光了躺醉紅樓門口上,說不定有人願意幫你排解排解。」
「不過你身上好像也有疤,別人看到了估計得惡心得幾天吃不下飯。」
徐澤安想開口為我辯駁,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讓他別說話。
大花還在他們手裡,我也不想惹是生非。
15
進到柴房,我牽著徐澤安找了個地方坐下。
他咬牙,語氣憤懑:「為何不辯駁?」
我笑笑,無所謂地說:「沒事啊,我都習慣了。」
「等你的眼睛好了,說不定你會和他們一樣的反應,沒人會喜歡一個怪物。」
我爹娘是這樣。
幼時的玩伴是這樣。
秦玄是這樣。
我被燒成這副模樣,他們都覺得我惡心,不想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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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親至信的人都這麼對我,我不覺得徐澤安會是那個例外。
徐澤安緊緊攥著我的手,「你是個人,不是什麼怪物。」
「你有呼吸,有心跳,是個活生生的人,不要一直這麼說自己。」
我掙開他的手,「先別這麼說,不然等你眼睛好了,回想你現在說的話,你會覺得惡心的。」
徐澤安握緊雙拳,堅定地說:「我不會,永遠不會。」
「……」
秦玄的眼睛要養一個月。
上次沒到時間方心月就給他拆了紗布,留下些後遺症。
算了算時間,等秦玄眼睛好的時候,徐澤安的眼睛應該也好了。
我每天給兩個人換藥,上藥,包紗布。
每次秦玄換藥時,方心月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
他問什麼話,方心月就在旁邊答。
直到我的手不小心擦過秦玄的臉頰。
他蹙眉:「心月,你的手怎麼又變糙了?」
我僵住,方心月吞吞吐吐地回話:「我……我這兩天……親自去採藥了。」
秦玄斂眉,沒有說話。
換好藥,我被方心月扯著胳膊拉出來,一頓劈頭蓋臉地罵。
她讓我以後上藥都戴著手套,以免露出破綻。
等我第二天戴著手套去時,秦玄的眉斂得更深了。
徐澤安問我:「你這幾日貼身為秦玄上藥,難道他就沒有發現破綻?」
我笑笑,淡淡道:「他早發現了。」
隻是他不願意承認,不願意相信而已。
上午扶著他的手白嫩細滑,下午就變得粗糙布滿老繭。
第二天來時,又欲蓋彌彰地戴上手套。
是個人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不過秦玄心裡還存著一絲希望,不願意相信。
不然他對我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會讓他無地自容。
16
拆紗布當天。
我在柴房裡,一圈圈解下徐澤安的紗布。
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緊張與害怕。
最後一層紗布落下,我抬手擋在他的額間,遮蔽過於刺眼的日光。
徐澤安緩緩睜眼。
他的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很好看。
目光觸及我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然驟縮。
果然,又是這樣。
我轉過身去收拾藥罐,「你走吧,你的眼睛已經好了,我要去接大花回家了。」
徐澤安掰正我的肩膀,與我對視:「你臉上的花,開得很絢爛。」
「……」
我疑心他在騙我。
可我在他的眼中,竟然看不到半分的虛偽與欺騙。
徐澤安拉著我往前廳去:「秦玄的眼睛這會兒應該也好了吧,走,找他算賬去。」
我想掙開不去:「不行,我去了我爹娘會打死大花的!」
徐澤安輕笑:「對了,忘了自我介紹。」
「在下徐澤安,上京織造局侍郎。」
「你、你是皇商?!」
徐澤輕笑:「秦玄與我談完生意後,突然了無音訊,我這才南下,不曾想橫生變故。」
「現在,我要為你討回公道。」
「……」
說真的,我有點佩服大花嚴選的目光了。
17
秦玄剛拆下紗布。
他目光深沉地望著方心月,問:「這幾日,貼身照顧我的可有旁人?」
方心月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夫君……你說什麼呢,當然隻有我一個人了。」
秦玄低頭:「你姐姐方洛姝,近來如何?」
方心月剛想說話,徐澤安冷冷開口:「秦少主,你掛念的人,可就在眼前。」
他把我推出去:「治好你眼睛和救你的人,都是方洛姝。」
方心月臉色一白。
她望向秦玄,眼中含淚,「夫君,那個人來歷不明,一直和姐姐廝混在一起,他們一起來誣陷我的。」
「……」
秦玄猛地推開她,對著徐澤安下跪行禮:「徐……徐大人,您怎麼來了?」
徐澤安冷笑:「這秦家蜀錦再好,可這織布的人耳不清目也不明,對自己的恩人非但不感恩,還多次出言侮辱傷害。」
「這樣的家族紡出的布,若作御用豈不是汙了陛下的眼。」
「秦家蜀錦做宮廷御用這件事,就此作罷,秦家與上京織造局的合作也就此作罷,南川雲錦從此會替代蜀錦的位置。」
方心月咽了咽口水,故作鎮靜:「呵,好大的口氣,還真當你自己是個什麼厲害人物嗎?」
秦玄扯著她的衣服,拉她跪下,「閉嘴,上京織造局統領規劃梁國織造業,你懂什麼!」
徐澤安撩起袍子,端坐在主位上。
秦老夫人和秦老爺聞訊慌忙趕來,又是為他端茶又是倒水。
看見我,秦老夫人神色明顯一頓:「你、你是牽著瘋狗來破壞玄兒婚事的……?!」
徐澤安招手讓我過去,「秦老夫人,您當初同意秦玄娶一個家境普通的農家女,想必也是念著她對秦玄有救命之恩。」
「可事實上,是她冒領了她姐姐的功勞,還對她姐姐極盡侮辱打罵。」
「您的好兒子秦玄,識人不清,您若讓他管理秦家莊,讓方心月這種人做您的兒媳,看來秦家布業未來堪憂。」
徐澤安緩緩喝了一口茶:「三日內,我要聽到我想聽的消息。」
18
官府清查秦家賬目,發現了不少問題。
秦玄和方心月被推出去頂罪,秦家送我爹娘的宅子也被收了回去。
我爹娘不肯搬,秦家一紙訴狀,告他們侵佔私產。
一夕之間,曾經囂張跋扈的一群人,全部身陷牢獄。
秦玄說想要見我。
隔著監牢的欄杆,他望向我,幾次欲言又止。
他眼角滑落一滴淚,咬牙道:「洛姝,對不起,我……」
「別裝了。」
我冷冷打斷他的話。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更別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懷疑過方心月是冒充。」
「其實你知道,你一開始就知道。」
「從我站在門沿處,你冷冷問那個怪物是誰的時候,從我拿著玉佩來找你的時候,從大花咬你和方心月的時候,你早就猜到了。」
「你隻是不願意承認救你的真是個這麼醜陋的怪物,而你居然對這樣一個怪物許下終生的諾言,所以你寧願將錯就錯。」
大花昂起頭,衝他汪汪叫了兩聲。
我湊近他,一字一句道:「再告訴你個壞消息。」
「在治你眼睛的時候,我多加了一味藥材。」
「不用多久,你又會重新變成瞎子。」
秦玄瞪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
我爹在隔壁牢房,站起來衝我喊:「洛姝,爹的乖女兒,你快向徐大人求情,把爹救出去。」
「爹錯了,你才是爹最疼的女兒,你忘了嗎,小時候爹最喜歡抱你了,你長得最乖。」
大花跳起來衝他汪汪地直叫喚。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別在這裡倒我的胃口。」
我娘在隔壁女監聽到狗叫,猜到是我來了,聲嘶力竭地呼喊,求我救她出去。
我不理睬,拉著大花往監牢外走。
監牢外,徐澤安在等我。
他問我:「洛姝,你可滿意?」
我笑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自然是滿意的。
傷害過我的人,都自食惡果。
可我的心,卻始終缺了一塊。
如果十歲那年,我沒有衝進火場救方心月,那我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呢?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19
徐澤安讓我同他回上京。
他說他要娶我。
鍾胖子來祝賀我:「你可真是好福氣,真讓你撿著一個真心待你的人了。」
大花這幾日也興奮得上蹿下跳。
誰也沒有想到,我會拒絕徐澤安。
他一再對我發誓:「洛姝,經歷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能相信我的為人嗎?」
「我發誓,若負你,天神共怒,不得好死。」
我笑笑,淡淡道:「徐大人,你隻說你想娶我,可你有問過我是否喜歡你,想嫁你嗎?」
「在你眼裡你願意娶我, 是我天大的福氣,是我求之不來的東西,所以我不該拒絕。」
「在你的心底根本沒有把我當作一個有獨立意識,獨立選擇權的人, 你還是高高在上, 根本沒有尊重我的選擇。」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嫁給你, 如果你想要報答我,那我想要黃金百兩。」
徐澤安沉默良久。
最終, 他嘆息一聲:「抱歉, 是我隻考慮自己,沒有顧全你的感受。」
「我明日就要啟程回上京,你想要的東西,我會遣人送來。」
秦玄冷冷叫人送客,隻留給我一個背影。
「往讓」「若受到欺負,亮出此信物,報上京徐家的名號, 也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
20
徐澤安走了。
大花心情很鬱悶, 趴著一動不動, 飯也吃得很少。
我摸了摸它的腦袋, 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他對我有幾分真心, 可人不能靠別人的真心活著。」
「當初我對秦玄說我醜時,他欣然接受,難道他對我沒有一點真心嗎?」
「可人是會變的,他今日不在乎我的容貌,一年後, 三年後, 十年後呢?他身邊有那麼多的貌美女子。」
上京繁華,徐家更是五大世家之一。
就算他不在乎,徐家夫人老爺也容不下我。
而我這副容貌,別提做徐澤安的夫人,連出現在眾人眼前都做不到。
徐澤安需要的夫人,是一個相貌端正, 舉止有禮的大家閨秀。
我何曾沒有對徐澤安動過心呢?
當他琥珀色的眸子看著我, 告訴我, 我臉上的傷疤,是一朵絢爛的花時, 心髒快要跳出胸腔。
可我更相信蘭因絮果, 這世間事都大抵如此。
我拍了拍大花,「別傷心了, 我給你討媳婦去。」
「方心月之前養的那條大黃狗, 它現在沒人要了,我打算討來給你做媳婦。」
大花一下子來了精神,站起來汪汪叫了兩聲。
我起身,它立馬顛顛地往秦家跑。
我看著它歡快的步子, 心情莫名也好了不少。
等徐澤安把黃金送來了,我就帶著大花和大黃走。
去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一間藥鋪,戴上帷帽看診。
讓大花給我嚴選, 隻救好人,不救壞人。
往後餘生漫漫,前路尚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