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九千歲咬著唇紅了耳朵,我心中得意。
一旁的小野貓忽然湊上來,天真無邪地提醒我:
「殿下,您真是餓了。他可不能人道,怎麼伺候好公主?」
我愣了愣,差點笑到咬著自己舌頭。
「是嗎?慕楓,萬花叢中過的大校草一朝穿成了個太監,真是蒼天有眼啊哈哈哈!」
他深吸一口氣,一雙星目冷冷看我。
「再不正經點,你和我都會死在這裡。尊敬的新陽公主,長孫昭瑤。」
6
我屏退十個面首,滾下床去照銅鏡。
幸好,我還是那個青春洋溢的女大,不是一臉死人相的幹癟女屍。
慕楓的身影落在銅鏡的邊緣,黑發如瀑,身量颀長又扭曲,倒是比我更像女鬼。
「昭瑤!男女有別,你先把衣服穿好!」
「你都小太監了還男女有別……」我披上外袍,「嘶,你不會真被沒收作案工具了吧?」
慕楓臉比鍋底還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殺我滅口。
「咳,我來分析分析現狀。」
「我們確實撞鬼了,撞上的就是新陽公主的鬼。她對我喊【魂兮歸來】,於是我附到她身上,想必是要借助我的智慧去完成一些什麼。夙願也好,復仇也好,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拍的。嘖,至於你大概就是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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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楓坐進太師椅,一臉鄙夷。
「我這具身體的原主不過是宮裡最普通的一個小太監,你猜猜為何今日眾人皆高呼我九千歲,不敢有一絲不敬?」
「怎麼,你充錢了?」
「因為這已經是我第十次來到這個世界了,每次停留在這裡,短則幾個月,最長一次足有三年,所以我一步步爬到了這個呼風喚雨的位置。」
我的眼睛比真正的新陽公主屍體瞪得還大。
他瞥我一眼,似乎在考量我是不是裝的。
「大一報道的第一天,自習室停電,我眼前一黑就穿來了這裡。從那之後,有時候我夜裡做夢就會穿來,有時候是走進一個死胡同就穿來。我從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一步步籌謀升職,我始終在尋找破解這個局的方法。」
「而一次次的穿越裡,唯一的疑點就是當朝唯一的公主殿下——從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便長著你這張臉。高傲,荒淫,惡毒,不可一世,我那時不過多看她一眼,她就差人打了我十二鞭,那種痛感就算回到了現實世界也久久不散。」
我吞吞口水。
原來他對我的恨也是有跡可循。
慕楓神情晦暗:「我原本以為這一切都和你有關,所以你今日要我叫你公主殿下時,我動了殺心,想著或許殺掉你一切就能結束了。直到我看到新陽公主墓時,才意識到這其中還有蹊蹺,或許你是無辜的。」
我嘆口氣:「當然了,我怎麼可能高傲荒淫惡毒又不可一世呢,我可是貫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三好大學生。」
慕楓握著玉拂塵的手微微顫抖。
我不以為然:「事到如今,隻好精誠合作一同來破除這道詛咒了。以你在這裡卷了數年的經驗,有何高見?」
「我想應該查明她的死因以及屍身千年不腐的秘密。尊貴無比的公主殿下死在大婚當夜,其中必有陰謀。」
慕楓猶豫地說:「我隱約記得上次穿來時下人們都說大喜事將近,就定在吉日三月初七,今天穿來得匆忙,我還沒看日子……」
門外忽然一陣騷亂。
丫鬟滿臉喜色飛奔進屋,連見禮都顧不上了。
「殿下,殿下,賜婚的聖旨到了!」
7
被包辦婚姻的第二日,我滿臉不爽地在御花園裡蕩秋千。
慕楓就跟在我身邊,手上的紫砂茶壺斟滿又倒空,同樣滿腹心事。
這穿越的進程簡直快得要逼死人。
剛落地,剛推理出主線任務,死期就在明晚了。
我狠狠蹬地,高高蕩起來喊:「我恨,我好恨啊啊啊!」
慕楓掃我一眼,大概也是動了惻隱之心。
「天無絕人之路,也許就是到了緊要關頭才會有轉機,你也不必絕望,看在同學一場和舍友的份上,我一定盡力幫你。」
「你不懂,那十個美男我還沒嘗個味兒呢。」我十分沉痛,「怎麼樂子都讓原主享了,吃苦受罪的卻是我?」
我聽見紫砂壺發出一聲崩裂的脆響。
「昭瑤,瞧你那點兒出息。」
「唉,慕楓你就是嫉妒,你嫉妒我男寵成群,你有心無力,一腔心思隻能用來升職加薪了。這有什麼的,你在現實世界裡追求者一大把,我可是母單至今,飽飽口福還不行啦?」
他冷笑一聲,令我膽戰心驚。
「那你想如何?將軍高瀚武藝過人,陛下不顧公主的風評強行指婚本就惹了人家不痛快,你再演一手洞房之夜仍寵幸男寵的荒淫戲碼,這不是加速死亡進程嗎?」
我打個哆嗦。
「你對這位將軍了解多少?是個隻會武功的匹夫嗎?那我相信有你的智謀在,我們還是有勝算的。」
「很遺憾,高瀚文韜武略都是一等一的精,比起武藝,他的城府更是深得可怕。因為在我的情報網裡,上至王侯大臣,下到宮女太監,無人不誇贊他溫柔寬厚,極得人心。」
「或許人家真是個大好人呢?」
慕楓搖頭:「皇宮可是個大染缸,一步踏錯就是生死攸關,人與人之間沒有真情隻有利益,怎麼可能沒人和他有矛盾呢?」
我回憶著自己貧瘠的宮鬥知識:「按理說功高震主,他已經是大將軍了,皇帝自然忌憚。要把我這麼個荒唐的姐姐賜給他,意在拉攏他成為自家人?」
慕楓的臉色更差了:「我與皇帝倒是相熟得很,幾乎所有的聖旨都是經由我手頒出去的,唯獨這一道他繞過了我,我想不通。」
我悻悻從秋千上下來。
「想,全是問題。做,才有答案!」
「公主殿下又想做誰?」
「你去把將軍給我宣來。」我趾高氣揚叉著腰,「我倒要會會他究竟何方神聖。」
8
慕楓並不贊同。
我知道,優等生做事一向講究計劃周密,方案從 A 到 B 恨不得排到 Z。
可時間所剩無幾,還不如我臨場發揮。
萬一運氣好呢?
他隻得再三叮囑我不要被將軍的外表和言語誘騙,並強烈要求留在周邊適時援助。
我十分感動,決定從這一刻視他為閨蜜。
我在御花園揪著野花數時辰,終於等到下朝後,將軍要來赴約的消息。
嘖,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還怪浪漫的。
我竭力凹出一個體態玲瓏的姿勢。
慕楓大概是被辣了眼,真誠地建議我換一條賽道,說我這寡淡的小白花長相還不如真誠大方一點惹人喜愛。
我正欲還嘴,隻聽有沉重的腳步聲從西側慢慢靠近。
一個身影逐漸從樹與草後面顯來,高大而強壯。
軍靴踏地,甲胄摩擦。
在昏暗天色的烘託下,身型好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狼。
我攥緊了秋千的麻繩,掌心摩擦得生疼。
「慕楓,我心跳得厲害。」
慕楓就站在我身後,伸出手貼在我後肩,借著袍袖的遮擋輕拍。
「別怕,你身份尊貴,初見之下他不敢對你怎樣。」
不一會兒,將軍的身影終於明晰。
他朗聲道:「臣高瀚,見過公主殿下。」
我終於見到了他的模樣。
與慕楓的俊美如女子截然不同,將軍的長相是極其周正的英俊,壯實的胸膛幾乎有兩個我那麼寬。
他著一身戎裝,眉宇間有著戰場才能磨礪出的沉穩果斷與殺伐銳氣。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或許是天色的緣故,我竟覺得他的眼瞳是紫色的,迷人近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高瀚原本是板著臉的,見我害怕,他爽朗一笑,從身後卸下一個背簍。
「聽聞公主生性灑脫,不喜金銀財寶,我剛從南部歸來,帶了些當地新鮮玩意送給公主當見面禮。」
我一陣肉疼。
怎麼不喜,金銀財寶挺好的。
隻見他從背簍中拿出了一碟一碟又一碟的香甜點心,惹得我蕩了一天秋千的胃饞的直疼。
擺滿一桌後,他從背簍裡拎出了一隻小黑貓。
那小貓也就三四月的年齡,正是圓潤可愛的時候,一雙藍綠異色的眼睜得滴溜圓,從背簍裡出來慢悠悠搖晃著往我手邊蹭,一點都不認生。
哪有女孩子能抵擋這種誘惑!
我剛要伸手,隻聽慕楓重重咳嗽一聲,捏著嗓子喊。
「大膽!此等野性未尋的畜生也敢輕易供給公主,若是傷了殿下肌膚,您可擔待得起?」
我聽著這腔調差點笑場。
高瀚身為將軍自然沒有理睬慕楓,他直勾勾望著我,含笑將小貓塞在我的臂彎裡。
寬厚的手掌貼上我的手腕,我渾身一顫,像過電似的,頓時腦子一片漿糊。
那貓小小軟軟的一團貼著我,卻乖順了不過一刻就跳下去,犯了兇要抓我的腿。
兩道黑影從我餘光閃過。
慕楓手裡的拂塵和高瀚披著鐵甲的胳膊同時朝我而來。
電光石火之間,我撲進了高瀚的懷裡。
貓喵嗚幾聲,三兩下竄進草叢不見了。
我的心跳得厲害,一股清淡的草藥香鑽進鼻腔,使我久久埋頭不願出來。
「將軍身上有傷?」
「不礙事,這貓嚇到殿下了嗎?」
「有一點兒,就一點兒,我沒事的。」
慕楓的手一僵,收了回去。
他咳了咳:「容我打擾二位,按我朝習俗,男女大婚前不該長久面見,更不該如此親昵,恐傷了新婚的福氣,來日方長呢。」
我悻悻退回去,隻是一雙眼睛還黏在高瀚身上。
他仍笑得恣意,話語裡卻帶起刺來。
「臣有所耳聞,慕大人權傾朝野,一向不把百官放在眼裡,與公主更是嫌隙頗深,多次爆發衝突,言語裡多有不敬。不知今日,慕大人是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裡頻頻阻礙我們新婚夫妻的呢?」
慕楓臉色陰晴不定,一時沒有答話。
他瞥我一眼,我更是呆呆愣愣,一句沒應出來。
高瀚又說:「聽聞慕大人這些年也精進身法,一手長鞭用得出神入化。正好我軍今日對敵西部蠻鬼,他們也擅用鞭,我瞧御花園地方寬敞,天時地利,不如賜教賜教?」
我一驚。
慕楓這小體格,哪接的下將軍的攻擊?
我拼命朝他使眼色,隻聽他一字一頓應下:
「自然可以。但比武兇險,還請公主殿下回避。」
9
我回了宮殿,很快被婢女和婆子圍了一層又一層。
貴女成婚規矩頗多,連房中術都有三個婆子輪番上陣講課,聽得我徹底沒了興致,恹恹走神。
直到深夜,寢宮才安靜下來。
我於困意中驚醒,問心腹婢女:「九千歲與將軍比武如何了?」
小桃答道:「九千歲被將軍狠狠收拾了一通,回去便臥床不起了。哼,他這些年來一直對殿下不敬,如今您許了婚配,準夫君剛回朝就替您出了口惡氣,真是件好事。」
小碧戳她一下:「注意言辭。慕大人這些年雖然脾氣古怪了些,可小時候與殿下也是兩小無猜,一起從苦日子裡熬出來的,不能不敬。」
我眼皮打架:「我應該去瞧瞧他。」
「您今日太累了,明日便是大婚,要好好養精蓄銳,我替您點上安神香吧。」
「是呀,這香也是高大人剛差人送過來的,他對您可真好啊。」
10
自那之後的事情,我的記憶不清楚了,麻木著睡去又醒來,梳洗打扮,穿上喜服,等著高瀚吹吹打打地來宮裡迎我。
他穿喜服很好看,我一見就歡喜。
可隱約有什麼不對,我想破了頭卻也想不出來,像具偃偶娃娃被他牽著。
喜宴,洞房,滿身酒氣與繾綣。
我盯著雕花床頭,指腹剐蹭過床下。
一陣劇痛襲來,毫無緣由的恐懼攥住我,我無聲尖叫,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吸力。
再一睜眼,我就浮在半空了。
看著床上被翻紅浪的男女,我終於清醒過來。
靈魂出竅的滋味真怪。
這感覺像是原主的身體過於恐懼,強行將我擠了出去。
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我飄出宮殿,循著直覺一路往外,直至誤入一片離寢宮不遠的竹林。
濃重的血腥味衝天而起,在我眼裡縈繞著濃鬱到實質的黑色。
我撥開竹葉飄過去——
暗綠竹林的中央是一小片修剪整齊的血竹,足有十棵,色濃如茶。
而每一棵血竹上,都綁著一個猙獰的女子魂魄。
她們服飾華貴,卻臉色死白,兩眼血淚,悽厲地朝我又哭又笑。
「哈哈,你們看,下一個,下一個來啦!」
11
我嚇得調頭就跑,慌不擇路間扎進一盞溫暖的燈。
在暖黃色的光暈裡,我的恐懼慢慢減輕,心跳平復下來。
有人正提著我,慢吞吞地向遠離竹林的方向的走。
他走得有些顛簸,像是腿腳不靈便,有傷在身。
我感嘆:「幸好,幸好我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要不是我念咒拔魂,你還真安心和那將軍一夜歡好?瞧見了嗎,剛剛那些女子,可都是讓他迫害至死的。」
這冷嘲熱諷的語氣,熟悉得令我不禁流下淚來。
「太好了慕楓,我還擔心你被將軍打死了呢!」
「擔心?一見鍾情拋棄親友叫擔心?花園一戰不聞不問也叫擔心?」
「你聽我解釋,這其中有古怪。」
我苦口婆心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