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拂曉

第1章

字數:4564

發佈時間:2025-04-01 15:47:39

  • 20

十七歲生辰那日,義父問我想要什麼生辰禮。


我借醉拉著他的衣袖:


「我想要您的心。」


義父撫上我的臉:


「筠兒,不後悔?」


燭火紅衣,一吻動情。


下一刻我舉起金雀釵,猛地刺進他的胸膛:


我說了,我想要……您的心。


胸膛裡的心。


1


桌上是一壇見底的桃花釀。


楚承裕臉色微紅,說不出地動人。


「筠兒長大了,想要什麼生辰禮?」


我借醉拉著他的衣袖,湿著眼眸望他:


「義父,我想要您的心。」


義父沒有想象中的震驚,卻小心地撫上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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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兒,不後悔?」


上一世,他也是這麼問的。


我將他的衣袖緊緊攥在手中,堅定地搖頭。


燭火搖曳,照得紅衣似嫁衣。


我閉上眼,一片血紅。


上一世的場景浮現眼前。


楚承裕一身金甲,千軍萬馬,兵臨城下。


我被皇帝楚承乾推上城牆。


「皇兄,你的小姑娘就在這裡,美人和江山,選一個吧。」


楚承裕眉頭都不曾動一下,嘴唇微動。


我遙遙望去,認得出那是一個字——


「殺。」


再睜眼,我握緊手中的金雀釵,猛地刺進他的胸膛。


這一世,他的命,我要。


他的天下,我也要。


2


離開陳留王府時,漫天星落如雨。


照得整座陳留城亮如白晝。


這是義父楚承裕為我準備的,十七歲生辰禮。


我出生之時,背上帶著一塊奇怪的印記。


七歲那年,欽天監突然傳出一則預言:


「帝星臨世,背有宸星,國無二君。」


初登帝位的楚承乾,派出暗衛血衣衛連夜追殺。


父母兄長,為了護我,一個個死在我面前。


「筠兒,別信命。」


娘咽氣前,拉著我的手說了最後一句話。


血衣衛的刀就要落在我脖頸上時,金甲駿馬出現在我面前。


「這就是傳說中的帝星?不就是個小姑娘嘛。」


後來我才知那人是皇帝的庶兄陳留王楚承裕。


楚承裕將我帶回王府中。


我喚他一聲義父,他於我十年恩養。


上一世的今日,他第一次允我喝酒。


「義父,筠兒願一生陪伴在您左右。」


他笑著看我,良久,起身將我抱起。


第二日,我還在暖帳中未醒,血衣衛衝進王府,將我抓進宮中。


我從宮人口中才得知:


「得帝星處子之身,可度帝星氣運。」


皇帝楚承乾掐著我的脖子質問:


「怎麼?還念著皇兄?」


「你當真以為他待你好,不過是利用你奪朕的江山罷了。」


我哭著喃喃: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見義父!」


直到最後,從城牆上跳下的那一刻,我終於信了。


隻是沒想到我重生了。


我握緊從王府裡帶出的兩萬暗軍的令符。


這一世,我要成為真正的帝星。


3


我以宮女如煙的身份進了宮。


尚宮大人給新人一個任務。


替失寵的皇後江霓寫陳情書。


別的女使抓耳撓腮,想了大半夜。


我沉吟半晌,隻在紙上寫了四個字——「故劍之情」。


皇帝當夜就宿在了皇後的宮中。


皇帝楚承乾登基,離不開皇後江霓的父親——丞相江寒慄的支持。


時間久了,這份恩情需要提一提。


皇後鳳顏大悅,許我到身邊侍奉。


就從她開始吧。


上一世,她把我送到楚承乾身邊。


要我替她懷上龍胎,然後去母留子。


卻等來了楚承乾要封我為妃的消息。


那一夜,滾燙的火鉗在我的臉上,一筆一筆,烙出一個「賤」字。


銀針刺入皮膚。


那疼,就算死過一次,我也是忘不了的。


這一次,我要她江霓,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4


七月十六日,天雷引火,中宮遭焚。


我用提前備好的湿巾帕,捂住口鼻,頂著火焰,衝進中宮,背出皇後。


隻是我的後背,被灼傷了一大片。


皇後高高地坐在鳳椅上問道:


「你又救了本宮一回,本宮該如何賞賜你呢?」


我在下面規規矩矩地跪著:


「奴婢能有今日,全賴娘娘恩典,不敢貪賞。」


她扶著內侍,慢慢走來,用長長的鳳尾甲套,挑起我的下巴:


「不要賞賜,那豈不是讓人覺著本宮無情?」


「五百兩銀子,還是封作嫔妾?選一個吧。」


我毫不猶豫:「奴婢選五百兩銀子。」


她松開手,釋然一笑,似是很滿意我的回答:


「那就去長明殿做個奉茶女官吧。」


5


我奉茶走進長明殿時,皇帝楚承乾正興致勃勃地欣賞「好戲」。


一個小太監白淨的臉皮被割破。


他的嘴被塞起來,腿腳都被綁起來,隻聽得見低沉的悶哼。


沒掙扎幾下,人就暈了過去。


楚承乾擺擺手:「真無趣,這麼快就暈了。」


我目視腳尖,遞上瓷盞。


「怎麼是涼的?!」


「回陛下,這是秋後明菊,溫良茶湯更為清香甘洌。」


楚承乾再次將茶盞放到唇邊,淺嘗幾口,最後飲盡。


我連忙伸手接過空茶盞。


楚承乾卻捏著茶盞邊緣,不肯松手:


「誰許你來奉茶的?」


我不敢抬頭,怯怯回道:


「是……是皇後娘娘。」


楚承乾陡然將茶盞往懷裡一拉,我來不及松手。


身子向前傾倒。


楚承乾一把攬住我的腰,往邊上一扯。


我勉強立住腳,卻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他像餓狼看見獵物,欣喜貪婪。


內侍帶走所有宮人,關上殿門。


幽暗的大殿死一般地靜。


我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但我知道,越是害怕,越不能退縮。


我頷首似羞怯,輕喚一聲:「陛下。」


楚承乾的目光愈加肆無忌憚:


「你可知,皇後為何送你過來?」


楚承乾的手在我腰間遊移。


我慌亂地松開茶盞,跪倒在地上:


「陛下饒命。」


楚承乾冷笑一聲,問我何至於此。


我伏地不敢起身:


「陛下,奴婢昨夜夢見,與陛下……」


「與朕怎樣?」


「與陛下……歡好之後,被皇後娘娘扔進了枯井。」


楚承乾撩起我的一縷頭發,纏上手指:


「哦?不如你告訴朕,夢裡是如何的?」


危險的氣息一點點靠近。


我掐著掌心,極力保持鎮定,聲音愈發壓得低:


「奴婢自小,做的夢都會實現。」


楚承乾停下手上動作,起了興趣:


「是嗎?那你要怎麼跟朕證明呢?」


我很自然地說出上一世的記憶:


「奴婢還夢到,今日,有位打扮高貴的盲女,從高臺上跌下。」


大殿裡靜得能聽到楚承乾漸漸加重的呼吸。


直到一聲內侍通稟,自殿外急促傳來:


「啟稟陛下,安和長公主從閣樓上失足墜落,不幸過世了。」


聽到這句話時,楚承乾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安和長公主是楚承乾的姑母,也是他登上皇位的支持者。


「朕回來之前,不許離開此處。」


6


楚承乾離開後,我抬頭望著這座熟悉到可怕的宮殿。


上一世,他曾將我囚禁在此,沒日沒夜地折磨我。


一邊覺著是我害他江山潰敗,一邊又貪慕著我。


最後將我推上城牆,擋在他身前。


他不是最信佔卦卜夢麼?


這一世就讓他看看能不能佔出自己的命!


楚承乾從長公主府回來時,已是深夜。


他看見桌上,被分類擺放整齊的奏折,勾唇冷笑:


「膽子不小!」


我垂首解釋:「都是皇後娘娘教奴婢這麼做的。」


楚承乾捏住我的後頸,將我推向一旁的燭臺:


「以後,你就是朕的人。做夢,也隻能給朕一個人做。」


楚承乾俯首咬住我的耳朵。


我顫著聲告訴他:


「奴婢還夢過,在我十八歲之前,要了我的男人,會化作一堆白骨。」


他猛地用力,我的耳垂仿佛被齒尖洞穿。


「不過一年時間,朕等得起。」


楚承乾要我近身侍奉,片刻不離。


人人都說,我得皇帝專寵,隻是礙於皇後,才沒有個名分。


楚承乾上朝時,皇後召我去中宮。


太醫為我把脈後,看著皇後搖了搖頭。


皇後失望地嘆息一聲:


「又是個不中用的。」


我知道她在意什麼,於是道:


「娘娘,奴婢知道一個偏方,女子用者必有身孕。」


皇後有些猶豫,最後卻還是決定一試:


「本宮便信你一回,隻是這陛下,近日又難見一面……」


皇後看向我,滿眼怨憤。


我俯下身跪在她裙角下:


「娘娘放心,今晚,陛下一定會到中宮。」


7


我告訴皇帝楚承乾,我夢到今夜過後,皇後有了身孕。


楚承乾當夜便去了中宮。


幾日後,皇後果然有了身孕。


從此,皇帝對我的夢語深信不疑。


那日,陳留王楚承裕突然上折子,要來京中朝觐述職。


我早知道,一支金雀釵,要不了他的命。


他終究還是來了。


也是,那兩萬暗軍,是他最大的籌碼,他自然舍不得。


我從睡夢中坐起,抓著皇帝的衣袖驚慌不已:


「奴婢夢到有人帶兵殺入宮中,將陛下刺死在龍椅之上。」


楚承乾瞳孔睜大,殺意頓起:


「那人是誰?」


「奴婢也不知,隻見他的腰牌上刻著『陳留』二字。」


楚承乾不假思索:


「果然是他,朕就知道,他有不臣之心。」


三日後,宮外傳來消息,陳留王楚承裕入京,皇帝在半道設伏。


楚承裕被押解進宮的時候,我正在為楚承乾剝橙子。


看到我時,楚承裕眸光一動。


我自眼角蕩開一個婉轉笑意,將剝好的橙子,喂進皇帝口中。


楚承裕的眸光陡然晦暗下去,跪在大殿上,低頭不語。


楚承乾吃著橙子,陰鸷一笑:


「都說皇兄貌美,天下無雙,至今不娶妻,可是有什麼特殊癖好?」


楚承裕面色如舊,不作回應。


楚承乾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


「那朕就把皇兄賜給武安侯?」


武安侯是出了名的好男風,據說長得肥頭大耳,猥瑣至極。


「罷了,皇兄好歹是金尊玉貴的王爺,朕不能掃了自家人的臉面。」


「就暫且去地牢好好反省吧。」


8


地牢陰暗,終年不見天日。


被關在這裡的人,除非死,否則沒有機會出去。


楚承裕坐在雜草堆裡,一身囚衣滿是血汙。


從前在王府的時候,他最愛幹淨,常用花露沐發。


所過之處,三日留香。


隻是,人不可貌相。


我摘下鬥篷,站在鐵牢之外,嘴角含笑:


「義父受苦了。」


楚承裕緩緩起身,拖著鐵鏈艱難地走過來:


「筠兒,你還好嗎?」


「義父覺得呢?」


楚承裕的眉頭微皺:


「筠兒,你還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笑容僵止:


「我的仇恨,因誰而起?」


楚承裕喉結微動,滿臉愧色,終是低下頭:


「一切因我而起,可是……」


「楚承裕,夠了!」


我轉過身,不願再聽他說下去。


一切因他而起。


他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偏偏隻救下我一個人。


「以後,你就喚我一聲義父吧,我定會護你此生無虞。」


可從那之後,我隻有義父,再沒有骨肉親人了。


前世,我以為至少我還有義父。


直到那一壇桃花釀,我以為兩情相悅的歡喜,成了笑話。


我戴上鬥篷,頭也不回地離開地牢。


胸中洶湧的恨意,與當初的歡喜,一樣多。


從此,這世間,再無筠兒。


隻有帝星,李拂曉。


9


皇帝的血衣衛,很快就呈上了楚承裕謀反的證據。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還以為,沒有那兩萬暗軍,要費些力氣呢。


我狀似無意,拿起兵部上的折子:


「北境戰事兇險,若是把死囚送去做前鋒……」


楚承乾撫掌大笑:「筠兒不愧是帝星,聰明!」


他下令封楚承裕做討虜將軍,帶著五百罪奴,到北境充作先鋒。


三個月後,我軍大獲全勝。


隻是五百罪奴組成的先鋒隊,無一生還。


消息傳回的那一日,京都正下著大雪。


傳令官繪聲繪色地講著,楚承裕是如何驍勇,以一當十,又是如何被力盡氣絕,被彎刀斬面。


我一個恍惚,打翻了燭臺。


手背上一陣灼痛。


從前,每逢大雪,楚承裕都會陪著我,在院中堆起一個小雪人。


「你看,像不像筠兒?」


「這麼胖,才不像我呢。」


我推開窗,看著皑皑大雪。


我終究連義父也沒有了。


10


自此,皇帝楚承乾每每遇事不決,便會問我拿主意。


而我想做的事,都會借夢語說出,他深信不疑。


坊間開始流傳一句話:


「前有丞相,後有奉茶。」


我用暗軍的令符,調動出赤鳶。


赤鳶是經過楚承裕特殊訓練的暗衛,實力和皇帝的血衣衛不相上下。


若不是我出府時偷偷帶走了令符,也許赤鳶還能保楚承裕一命。


赤鳶首領名叫臨淵,一身赭衣,行於夜色,來無影去無蹤。


「可認得此令?」


臨淵戴著一副銀白面具,單膝跪地:


「持此令者,即為赤鳶之主,請主子吩咐。」


臨淵很快查出了,欽天監胡天恩和皇後的父親丞相江寒慄勾結的把柄。


胡天恩很是識趣:


「但憑女使吩咐,在下一定唯命是從。」


幾日後,欽天監秘密上告皇帝:


「天降兇兆,皇後腹中子不祥。」


楚承乾當即下令,皇後須靜心養胎,不得出宮門一步。


我端著楚承乾賞賜的補品,前去安撫皇後。


皇後一見我,激動得挑眉瞪眼:


「賤人,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進了讒言,陛下才不肯見我的?」


我笑意盈盈地走過去,撫著她的肚子,惋惜道:


「都說娘娘肚子裡,懷的是個怪物,也不知……」


皇後一把推開我,驚恐地後退:


「你胡說什麼?本宮懷的是龍子!來人,給本宮掌她的嘴。」


宮人內侍,一個個低著頭,無人敢上前來。


誰不知道,得罪過我的宮女和太監,沒一個能活到第二天。


「娘娘,當心些,可別動了胎氣。」


皇後無力地坐在臺階上,指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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