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旭兒回來啦!」
姑母看了我一眼,出聲讓人進來。
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就走進來了,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像極了姑母。
這是姑母的兒子,也是知府唯一的兒子。
六年前知府夫人逝世後不久,姑母就懷孕了。
知府有五個女兒,卻始終沒有兒子。
恰巧姑母運氣好,生了個小公子,知府高興了,姑母就從一房不受寵的妾成了側夫人,日子也好過了起來。
旭兒看著有些怕生,看見我了也不說話,就躲在他娘親身後,探出個腦袋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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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過情緒,笑著問他。
「旭兒真可愛,你可知道我是誰?」
小孩靜靜打量我,誠實地搖頭,又看向他娘親。
「娘親,這個漂亮姐姐是誰?」
我和姑母同時笑出聲。
「旭兒,這是你拾椿姐姐,你想和姐姐玩嗎?」
姑母溫聲道。
旭兒沒有說話,直接走過來牽起了我的手,他仰起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拾椿姐姐,我聽娘親說過你。
「你長得好漂亮,我們去玩吧!」
我和姑母又對視了一眼,齊齊笑出聲。
好吧,這孩子可一點兒也不怕生。
10
我暫且住在了知府府中,知府人很好,尤其疼愛旭兒。
府中的妾室們相處也安好,不似別人家那般雞飛狗跳。
我闲暇時還和她們學了不少繡花的手藝。
我本想等姑母痊愈後離開,奈何姑母S活不願,加上我一提走,旭兒就拿著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像是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淚來一般。
惹得我一推再推,春天都要過去了也沒離開。
在此期間,我倒是聽到了不少縱青川的事。
有傳聞說,二皇子的生母是貴妃,但三歲那年因遠安侯起兵造反,貴妃為護他將他託付給身邊之人送出宮去。
後貴妃以命護陛下,薨逝。
這些年來陛下一直在找兒子下落,卻始終杳無音信。
沒承想這次科舉時見到了縱青川,看他與貴妃有幾分相似,陛下便留了個眼查他身世,這才斷定縱青川就是二皇子。
我還聽說,二皇子與相府嫡女的婚事是從小就定下的。
丞相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視其如珍寶。
而今相府嫡女對縱青川可謂是一見鍾情,她自幼性子跳脫,做事隨意,日日便跟在縱青川後邊。
不少流言都在傳說他們好事將近。
可惜的是,我竟然一點也沒聽說探花郎曾有個糟糠妻的事。
11
次日,我同姑母提起了要走的事。
姑母雖不舍,但還是同意了。
沒承想當天夜裡,宜州就爆出了瘟疫的消息
疫情肆虐,城門緊閉,街上滿是流民,我就是想走也走不得。
知府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連家都回不來。
府中人心惶惶,旭兒倒是開了心,因為他不用去學堂了。
想著讓大家輕松些,我又做起了豆腐。
磨豆時,旭兒在我旁邊看得好奇。
「姐姐,你在做什麼啊?」
我一邊推著石墨,一邊回他。
「姐姐在做豆腐啊,旭兒想不想吃豆腐?」
旭兒點點頭:「想吃,原來豆腐要這樣做啊,旭兒幫姐姐!」
他說著就要上前,奈何他人小力氣小,推了半天也沒把石墨推動。
我看著他呆愣的樣子忍了忍笑。
「沒關系,旭兒幫姐姐去把豆渣濾出來好嗎?」
「好!」
忙活了一天,晚上吃飯時旭兒吃豆腐吃得格外香。
姑母和知府也誇贊我做的豆腐鮮嫩滑口。
我笑著應了。
做豆腐的手藝是我家祖傳的,我制的豆腐當初在梨花城裡也是人人皆知的好。
但這回制豆腐也不完全是給自己吃。
隔日我就讓人把豆腐花送給了那些在街邊的疫民。
我兒時也曾見過疫情的場景,那會我家靠著豆腐發家,尚有資力,父母也是這般,將豆腐花送給了那些疫民。
隻為讓他們能夠吃些溫軟的東西,覺得日子還能過下去。
巧的是,當年那些豆腐花對疫情似乎還有不錯的療效。
於是我學著父母,也向那些百姓盡了一份薄弱的力。
他們各個對我感激涕零,喚我豆腐娘娘,更有甚者還拉著我的衣裙一角要給我磕頭,我連忙制止,心中卻大撼。
我這人向來沒有什麼謀劃,也沒有遠大的志向,更未曾想會有被人叫「豆腐娘娘」的一天。
我從小就喜歡豆腐,想著日後長大賣豆腐,掙些足夠生活的銀錢,吃喝不愁,與夫君和睦相處,將來生養兩個娃娃,柴米油鹽,平淡一生就好。
我做過最衝動的事,就是花光積蓄賭了一把,替自己贖了個夫君回來。
不承想如今看來,我這樣簡單的願望竟然也是一種奢求。
尋常人家連吃喝都難,我雖要好一些,卻也是夫君不再。
真是造化弄人。
12
我施了兩日豆腐花,第三日,在街頭看見一輛富麗馬車從身旁路過。
車簾被風揚起時,我看見了車中的人,清俊的端方君子——縱青川。
似有所感,縱青川側頭望過來,我忙低下頭躲開他視線,不免慶幸面上有遮臉的紗巾,他大概不會認出我。
待馬車走遠,我才遲緩地透過氣來,有些疑惑。
縱青川來宜州做什麼?
不多時,我就從眾人口中知曉了答案。
縱青川是陛下派來的,為了解決瘟疫一事。
回府時,我聽丫鬟說有貴客來臨,還未有反應,我就看見雀青急忙找到我。
「姑娘,裡頭那位是二皇子。」
想必是姑母讓她來的,姑母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對縱青川一直頗有微詞。
「我知道了。」
我轉頭回屋去了。
不承想縱青川居然要住在府中,說是客棧住不慣。
縱青川什麼時候這麼嬌貴了?
我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因為晚上沒吃飯餓得直叫的肚子。
想著應該碰不到縱青川了,我偷偷摸摸地去了廚房,想找些吃的墊墊肚子。
可惜廚房裡空空如也。
垂著腦袋出來時沒看路,險些一頭撞進一人胸膛。
我忙抬起頭,那人何不眼熟,正是我那前夫。
縱青川沉著臉看我,嘴角緊抿,這是他生氣的樣子。
可他生什麼氣?
我還沒生氣呢!
也顧不得他的身份,我冷著臉就要走。
「孟拾椿。」
他到底先開了口:「你為什麼要躲著我?為什麼來了宜州也不和我說一聲?」
我餓得難受,沒工夫和他扯。
「關你什麼事?你如今是拿什麼身份質問我?我們已經和離了,皇子殿下,在你流連上京,於我不管不問之時,我們就沒有關系了。」
「我也能理解你,尊貴的皇子殿下怎麼能有一個賣豆腐的糟糠妻?所以我放過你,今後你當你的二皇子,我當我的豆腐女,我們好聚好散。」
說罷,我提步越過他,卻被他攥緊手腕。
我怒目圓睜,警告他別太過分。
僵持良久,他先敗下陣來。
「卿卿,你信我。」他目中火氣不再,瞧著有幾分委屈:「那份和離書我撕了,我從沒想過丟棄你,這些事情並非我所願,隻是……過了這段日子我再同你解釋,好嗎?」
13
月上中天,我坐在院中吃著糕點賞月。
是縱青川親手做的花糕,我從前最喜。
今晚見了他的模樣,隻覺和夢中有些出入。
難不成夢是假的?
可先前夢到縱青川身世卻又是真的。
那我該不該信他?
糾結良久,什麼也沒想出來。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縱青川是陛下派來防治疫情的。
他為了查找解決辦法廢寢忘食。
我想起他本質是一個愛民的人,從前看書時他與我說若是可以,他想為生民立命。
希望他能如願吧。
縱青川這頭的防治進行得如火如荼,另一頭我就發現相府嫡女也跟著來了。
謝雨蕪穿著一襲蝶戲水仙裙,芙蓉面,貌若天仙。
路過我時,她淡淡分了我一個眼神,高傲嬌氣,氣勢十分足。
下一瞬她就笑起來,朝著不遠處的縱青川跑去。
這個場景有些眼熟,我在夢裡見過。
夢中謝雨蕪下了馬車就不顧婢女追趕,跑著去找縱青川,結果不小心被石子絆倒,落入了縱青川的懷中。
雖然地方換了,但是謝雨蕪依舊像隻花蝴蝶一樣地飛過去,下一秒她居然真的被絆倒。
按理說縱青川該伸手拉住她,然後二人一個轉圈就抱在了一起。
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著縱青川一個側身躲開了。
他躲開了?
嗯?
我眨了眨眼,果真看見謝雨蕪「撲通」撲倒在地,好不尷尬。
縱青川也看見了不遠處的我,他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心虛。
14
被丫鬟扶起來的謝雨蕪氣得臉都紅了,眼底懸淚,惹人心憐。
「青川哥哥,你為什麼不扶住我?」
縱青川卻是不吃這套。
「謝小姐,男女授受不親。」
「可我們有婚約!」
「我早與你說過,我已成親。」
「那你讓她做妾!」
謝雨蕪自小被嬌慣著長大,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你必須娶我,不然我就告訴爹爹,告訴陛下!」
縱青川面色一凜,卻是沒再說話了。
謝雨蕪以為自己的威脅有用,又笑盈盈地撒嬌。
「青川哥哥,我剛剛摔得好痛啊,你帶我去看個大夫吧。」
縱青川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低頭佯裝不知。
再抬眼,他已經被人拽住袖子走了。
看來雖然過程不同,結果總是相同啊。
這段日子,謝雨蕪都粘在縱青川身邊,直到瘟疫消失。
滿城言語,誇贊二人樂善好施,金童玉女,天生般配。
姑母自然也知曉了。
為了不讓我傷心,她非要我陪她去參加貴婦人的聚會。
就是賞花作詞。
可我哪裡會?我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
但拗不過姑母,我隻好答應。
她歡喜地讓丫鬟給我打扮,給我梳了時興的發髻,眉描黛色,唇點朱丹。
姑母看得眼睛都亮了。
「我們拾椿平日裡隻是不打扮,稍微拾掇一下,不比那些個驕蠻的人漂亮多了?」
她贊道,我卻覺得她是在罵謝雨蕪。
她向來看不慣那人趾高氣揚、高高在上的樣子。
我笑了笑,沒多說。
詩詞會很無聊,但我在曲府亂逛時意外結識了曲家公子,多了個朋友,也算有所收獲。
沒幾日曲公子就來約我出門,說是宜州的獨特節日,這一天的街市會格外熱鬧。
姑母得知,直接替我應下了。
「你與二皇子已是過去,這曲公子人還不錯,你試試吧。」
我和她解釋我們隻是朋友,她不相信,依舊讓我去試試。
我爭不過她,答應了。
15
街市裡繁雜吵鬧,氣氛火熱,果真比平日裡多了許多人。
「今日是什麼節啊?」
我側眸看向身邊溫文儒雅的男子。
曲濯微微笑起來,沒有回答,而是買了一盞花燈給我。
「謝謝。」
我剛接過,就聽到身邊路過一對少女討論。
「你說今日初九,會不會有男子送花燈來同我告白啊?」
「你是想讓誰來?莫不是張……」
「停停停,你又取笑我……」
送花燈?表白?
我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個詞,再定眼一看,四周果然都是成雙成對。
我突然覺得手中的花燈有些燙手。
「那個,曲公子……這花燈我不能要。」
「孟姑娘。」
曲濯的眸子微彎,漆黑的瞳孔裡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眉心一跳。
「宜州有個習俗,在六月初九這天,有情人可贈花燈與心上人表白。
「我知道這可能有些許唐突了,但我自先前於街頭見姑娘一眼就未能相忘。
「姑娘心善,是世人稱贊的豆腐娘娘,所以曲某鬥膽相求。」
「可我不過與你見過兩面,我們並不了解。」
「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來。」
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嘆了口氣。
「曲濯,我曾嫁作人婦,不久前才和離,我並不想再開啟一段姻緣,你有比我更好的選擇。」
曲濯眼裡的光慢慢熄滅。
「既如此,我就不強求了,花燈你收下吧,我們往後能當朋友嗎?」
「自然。」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有人喊我。
「孟拾椿,他是誰?」
一轉頭我就看見了縱青川,他伸手指著曲濯,眉頭緊蹙,是吃醋的樣子。
解釋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我就看見了娉婷嫋娜的謝雨蕪。
「青川哥哥,你跑這麼快幹什麼?也不等等我。」
她的手中,還提了盞漂亮的花燈。
「青川哥哥,那邊可以放河燈,我們過去玩吧!」
像是一桶冰水澆醒,我冷笑了聲。
「殿下看到的是如何便是如何。
「我沒有惹人心煩的愛好,就不打擾殿下與謝小姐了。」
「拾椿……」
縱青川伸手想拉我,卻被一旁的曲濯不動聲色地擋住了。
「殿下,祝您與謝小姐玩好,我們就不打擾了。」
走了很遠,我回頭看了一眼。
縱青川呆呆站在原地盯著我的背影,看著十分委屈落寞,像隻可憐巴巴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