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聽我的,他現在就是個一窮二白的小白臉,你養不起的。」
6
我和江聿城,是怎麼扯上關系的呢?
大概是不久之後的某個夜晚,我偶然從京城最大的酒吧門前路過。
見到他孤伶伶地站在人群對面,默默承受著白眼與嘲諷。
「不過是一個靠老子的廢物,沒了家族撐腰,你什麼都不是!」
為首的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小年輕,姿態跋扈地叫囂,身後眾人發出誇張的大笑。
「不是想借錢嗎?叫聲爺爺讓我聽聽,興許小爺我高興了,還能賞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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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聿城薄唇緊抿,昔日倨傲凌厲的眼神,帶著淡淡嘲諷與落寞。
他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別走啊!不是沒錢嗎,難不成今晚睡大街?」
小年輕還在不嫌事大地笑罵著,我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江聿城身旁。
見到我,他愣了愣,似乎一時沒想起我是誰。
我拿出手機,撥出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屏幕亮起,我看到他給我的備注是:
【債主小姐】
「是你?」
我沒理會他眼中的錯愕,一把抓起他的手,遠離身後落井下石的人群。
「你需要多少錢?」
身後的人靜了靜,我回頭看他,想了想道:
「我這個月的家教費馬上可以領了,一共三千八,可以分你一半。」
見他還是不說話,我咬咬牙,一跺腳,「這樣吧,分你三千,我還有打工的工資,夠花。」
「我,不要你的錢。」
江聿城終於開口,語氣說不上來的別扭。
「那你晚上住哪?」
「……」
我嘆了口氣。
這麼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難不成真讓他去睡大街嗎。
終究是於心不忍,把他帶到學校附近的酒店,開了一間房。
辦理完入住手續,我看了看時間,離宿舍關門還有一段時間。
便又拉著江聿城,去附近的小攤買了兩張煎餅果子。
小攤夜晚的客人不多,老板娘十分熱情,一直誇他長得帥,還多送了兩個煎蛋。
臨走時,江聿城拍了拍我的肩膀。
「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一拍腦門,這才想起自我介紹。
「我叫安槿,安心的安,木槿花的槿。」
江聿城緩緩重復了一遍,筆直的唇線第一次微微上揚。
「謝謝你,安槿。」
7
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江聿城喚我時的語調,有種別樣的韻味。
隻可惜,除了繾綣時分,他已經很少叫我的名字。
那天回去,我罕見地發了脾氣,因為他當著我的面抱了別的女人。
「欣怡懷孕了,萬一摔倒怎麼辦?」
江聿城蹙眉,「你什麼時候,這麼小心眼了。」
我看著他,忽然失笑。
原來在他眼中,我的吃醋與在意,隻配得上一句小心眼。
就像他這幾年來,周旋於各色美女之間。
我也隻能假裝無所謂,聽著他語氣淡淡地同我解釋,生意所需,不過是逢場作戲。
「這麼多年,我公開承認的女人隻有你一個。
「安槿,你該知足。」
他還是那樣,即便喚我的全名也不生硬,聽起來有種莫名的柔情。
可這一次,我忽然覺得,也許我們就到這兒了。
相伴九年,我陪他吃盡生活的苦。
陪他一步一步,不靠家族,單槍匹馬,闖出如今的地位。
當熱戀的潮汐逐漸褪去,剩下的,便是對家庭的期盼。
我的雙親早早去世,從小在舅舅家長大,最懂得寄人籬下的滋味。
江聿城自然知道,我有多渴望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可他遲遲不提,我便也心甘情願陪著他耗盡九年青春。
九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可我不知道還要等多少個九年。
這種看不到盡頭的期盼,終究還是一點一點耗盡。
我抬起頭,對上他略顯責備的眼神,輕輕開口:
「江聿城,我們算了吧。」
8
「江聿城,我們算了吧。」
九年前,我也是如此拒絕了他的表白。
江家已經放話給他,隻要江聿城願意回去繼承家業,按照江老夫婦的意願完成聯姻。
之前種種,既往不咎。
否則,江家會把他從族譜中除名,另擇繼承人。
含著金湯匙長大的人,理應去過屬於他的人生。
我們兩個,不過是誤打誤撞的一段偶然罷了。
「江聿城,別傻,隻要你肯回去,一切都沒有改變。」
彼時,江聿城眼中的炙熱滾燙得快要將我融化。
他低頭握住我的肩膀,一字一句,堅定開口:
「我不會像姐姐一樣,一輩子做江家的傀儡。
「安槿,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京城的冬天,風雪染冰霜,吐一口氣都能霧氣騰騰。
可是他落下的唇瓣,卻如燎原星火,燙得我失去理智。
江聿城拒絕了江家最後的臺階,徹底與其切斷了關系。
我不敢問,他是不是為了我。
害怕是,又害怕不是。
隻能靜靜陪著他,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
建團隊,拉客戶,低三下四,受盡冷眼。
在狹小簡陋的出租屋,捱過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
不得不承認,江聿城具有極強的商業嗅覺。
沒有了曾經的家族資源加持,他當機立斷放棄傳統行業,轉型新媒體。
在大多數人都不看好直播時,他早早入局。
頂著冷嘲熱諷,去做別人眼中「有失身份」的小本生意。
從一開始的無人問津,一步一步發展壯大,成為旗下擁有數百名大咖主播的行業領袖。
這條路,他隻走了不到四年。
我們兩人,也從破舊的出租屋,搬到八百平的獨棟別墅。
昔日瞧不起他的所有人,再見面時,都不得不對他躬身行禮,謙卑地喚一聲小江總。
可我還是最懷念初遇那年,與我在路邊小攤撸串喝啤酒的江聿城。
那時的我們一無所有,卻擁有世間最純粹的快樂。
9
那天過後,我找來家政和搬家公司,清空了別墅內的所有個人物品。
這一次,江聿城沒有像九年前那樣,赤誠熱烈地挽留我。
他忙著拓展公司新的業務渠道,約見的客戶一個接著一個,日程表排得滿滿當當。
唯獨沒有時間停下來,重新審視我們的關系。
我買了最近一班去巴黎的機票,輕裝簡行地離開。
高考那年,我以高分進入師範院校,隻是為了不再花舅舅舅媽的錢。
但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建築設計和家裝。
這次去巴黎,我專門報了一個建築美學研修班,打算圓自己的一個心願。
這幾年,我利用碎片時間寫影評,做自媒體,在網上積累了不少粉絲。
日常約稿和廣告費,已經足夠負擔我在巴黎的生活。
學習的日子枯燥又充實。
相比於拼命打工賺錢的大學時光,這樣專注的學習狀態,令我感到無比滿足。
闲暇之餘,我常常去逛建築展。
在古老神奇的榫卯結構,與創意非凡的現代設計中沉醉。
「喜歡這個建築?」
冷不丁,身後傳來一句好聽的男聲。
因為對方說的中文,我很稀奇地回頭,沒想到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沈確,國內新銳建築師,三十出頭的年紀,已經是各大設計獎項的常駐嘉賓。
能在這裡見到他,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驚喜。
「沈老師,您好。」
我朝他恭敬地躬了躬身。
「這座道觀的設計打破常規,從上俯瞰,好像一隻張開羽翼的大鳥。
「……讓人眼前一亮。」
眼見沈確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我心虛地壓低聲音,不知是不是這番貿然點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說得很好,不用緊張。」
沈確贊許地點點頭,「我畫手稿時的靈感,就來自於鵬鳥的羽翼。」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如夢初醒,彎腰去看旁邊那一行小字。
這才發現,原來這件展品的設計者,就是沈確本人。
「不好意思沈老師,我剛剛班門弄斧了。」
臉頰微微升溫,我尷尬不已,隻希望能快點離開。
「我倒不這麼認為。」
沈確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你有一雙靈性的眼睛,這很難得。」
他抬起手,邀請我去旁邊的休息區,「聊聊?」
我得了表揚,有些小雀躍,隻猶豫了一秒就大方應下。
也就沒有過多注意,有人悄悄對著我倆按下快門。
10
那天之後,我和沈確互留了聯系方式。
他驚訝於我對建築美學的領悟,言談之間,不吝贊美。
「你真是剛入門?」
沈確雙手交叉撐著下巴,好看的眉毛高高挑起。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抿嘴笑了一下:
「沈老師,您就別誇我了,容易當真。」
「當真就當真,我沈確不會看錯人。」
他聲音充滿磁性,看人時眼神專注坦蕩,卻無端讓我心頭一跳。
回到家,我放下背包,打算重溫一遍今天的課程。
意外在書裡發現一張手寫字條,字跡灑脫硬朗: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加油,安槿小姐。
【——沈確】
仔細回憶一番,大概是趁我去洗手間時放進去的。
搞藝術的人,都這麼文藝嗎?
我收起字條,也沒多想,隻當今日的見面是一個小插曲。
睡前刷微博時,無意間看到一個熱搜:
【沈確千年鐵樹開了花】
點進去一看,是他今天發了條微博:
【相聊甚歡。】
簡簡單單四個字,配圖是兩杯咖啡。
評論區有人眼尖發現:
【對面有個女士背包,沈老師有情況!】
我看看照片角落裡露出的半個包包,又回頭看看被我放在桌上的背包。
再仔細對比了圖片細節,確定照片裡就是今天下午,我們兩人聊天時的那個場景。
不禁扶額苦笑,當代網友真是火眼金睛愛聯想。
芝麻粒大點的小事,都能引申出各種深意來。
不過沈確作為一名建築設計師,能在微博擁有如此高的粉絲和關注度,倒是令我很是意外。
我搖搖頭,繼續劃著手機。
一條實時快訊彈出,標題依然與沈確有關:
【罕見同框!知名建築設計師與女性友人相約看展】
我直覺不對,點開一看,果然是我倆交談時的照片。
拍攝位置離得很遠,但我還是一眼認出自己的側臉。
大致掃了一遍文章,還沒來得及細想這是怎麼回事,內容忽然不見了。
我盯著手機,連連感嘆。
知名設計師待遇就是不一樣。
看來還有一個公關團隊,專門負責他的形象維護。
剛剛還懸著的心放松下來,我揉揉眼睛,抬手關了床頭燈。
既然文章已刪,想必這點小水花也就就此淹沒了。
11
一夜無夢。
第二天,我照常去研修班上課。
按照課表,今天是一期大咖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