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釀山河

第1章

字數:3356

發佈時間:2025-04-09 16:19:18

(一)


 


我娘臨S前,留給我一張帕子。


 


及笄之後,我用它丟過全城的郎君。


 


可惜丟得帕子都卷邊了,也沒能嫁得出去。


 


這幾日,聽說有崔氏子自上京來到滁州,要在城中竹林舉辦雅集,我連忙穿上家中最好的行頭,帶上帕子就出門了。


 


侍女小梅為了襯託我的美貌,主動把臉塗得黢黑,到地方以後,隻用一對雪白的眼珠子四處張望。


 


「咦,那個郎君眼生。」


 


青林翠竹,曲水流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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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眼神投向少年們聚集的地方,那中間的確站著個陌生面孔,再聽人群中大呼小叫,喚的皆是崔小郎。


 


「他就是崔家子?」


 


對方品貌俊秀,一張容長臉兒,看著還有些許稚嫩。


 


在大邺,崔氏雖不是頂級世家,但也不算末流,且這崔小郎雖然是養在嫡母名下的,卻隻是個庶子。


 


如此,可以下手。


 


我朝小梅使了個眼色,正要行動,就聽耳旁人聲一清,落針可聞。


 


少年少女們紛紛朝我身後望去。


 


有風鳴竹,貴人將至。


 


我連忙拉著小梅退至小徑,身後,木屐的聲音走過石板地,在竹席前停下。


 


此際清晨白日,將來人映照如姑射之雪,仿佛日光再濃便會化去,兩名女御為貴人脫去木屐,刬襪輕輕步上,在青竹坐席上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之聲。


 


澹靜而優雅。


 


隻見崔小郎越眾而出,面色殷殷:「表哥。」


 


(二)


 


要說全城男子都受過我的帕子,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至少有一個我萬萬不敢沾惹。


 


那就是王家嫡子,王玙。


 


王家乃世家之首,哪怕是庶子,也不是我一個小小末等氏族庶女可以攀附的,更何況此人少有清名,更有一個長公主出身的母親。


 


因此我和小梅躲在林下,眼睜睜看著王玙與那崔小郎敘了許久,直到其他人都散入竹林飛觴,崔小郎才別了王玙,漸漸往深處走。


 


我瞅準了空子,隨即帶著小梅抄近路,將帕子扔在他必經的竹道上。


 


這之後,便施施然往前走。


 


不到一息,便聽到身後緊追而來的腳步聲:「女郎,你帕子掉了!」


 


我會心一笑,緩緩回頭。


 


肩要平,眉要舒,唇角的弧度要自然柔和,從每個角度看都要完美無瑕。


 


在對方眼中,我看到了一位窈窕美貌的少女。?


 


一身似煙氣、似雲氣的衣裳籠著如花抽苞的嬌軀,更顯身段柔美修長,恰似瓊花如海,雪浪輕舟。


 


見他呆呆地看著我,我低頭抿唇,恰到好處地一笑:「是,多謝郎君。」


 


見我回話,對方連忙彎腰一揖。


 


「小可崔湛,見過女郎。」


 


崔湛一副清癯容長的臉兒,神情十分溫和,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


 


我越看越滿意,便沒有接他還回來的帕子。


 


「原是上京崔氏,小女子從小耳濡目染,一貫聽聞崔氏開國之功,更聞貴家《崔氏家訓》,乃大邺訓誡子弟第一書,可惜無緣拜讀。」


 


見我言語中多為溢美之詞,崔湛激動得臉色泛紅:「怎會無緣?」


 


「若小娘子願意,我現在便遣僕人取來。」


 


「這如何使得?」


 


對方聞言,聲音急切:「使得使得,日落之前,必將送至小娘子手裡!」


 


聞言,我抿嘴一笑。


 


這之後,他陪著我沿著小徑漫走,再看小梅,已經懂事地落在身後老遠了。


 


行至深處一涼亭,還沒聊上兩句,前方忽然來了一老僕。


 


「小郎,王郎君喚你去。」


 


崔湛有些不舍,但還是依依離去了。


 


離去前,他千叮嚀,萬囑咐,說自己一定很快回來,讓我在此地稍稍等他。


 


呵呵。


 


我等他,那不就自落了身價了?


 


(三)


 


然而我還是等了。


 


這一等,便等到了日薄西山。


 


猿鳥亂鳴,夕日欲頹,鳥鳴獸啼漸漸沉寂,青竹落下瘦長陰影,身後的小梅攀住我肩膀,神色委屈。


 


「女郎,我肚餓。」


 


我安慰她:「再忍忍,興許就等到了呢?」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不急不緩的步音,聲音越來越近,隨風送來陣陣悠遠的沉水香........


 


我回身一看,頓時渾身僵硬。


 


皎皎天上月,倏忽在眼前。


 


再看那明月手執一方銀鼠色帕子,四角都已泛白,看起來十分眼熟。


 


「女郎在等的,是這個麼?」


 


(四)


 


北鬥闌幹,竹影橫斜。


 


月下玉郎緩緩而來,一身霜色長衣,幾縷發絲垂在冷白色肌膚上,襯得黑的愈黑,白得愈白,如一座冰凝的精美玉雕。


 


如果他的目光不那麼輕蔑、嘲弄的話,就更美了。


 


我心裡一突,表面還要強顏歡笑:「是,多謝郎君。」說著便伸手去接。


 


說遲但快,對方已然手一揚,讓我撲了個空。


 


「上上個月,你失手倒了桓九一身酒水。」


 


「上個月,你跌了一跤,直接跌進謝二郎懷裡。」


 


「這個月,你又來禍害崔家單純的小郎?」


 


都說王玙清風朗月,有玉山之美,說這些話的人,一定沒見識過他這副口吻酷烈,寒如霜雪的樣子。


 


「崔湛雖為庶子,卻是在嫡母精心教養下長大,你以為他能看上你?」


 


「哼,白費心機!」


 


面前一暗,卻是王玙隔空丟來一物,眼神嫌惡,仿佛扒光了我渾身的衣裳,叫人難堪極了。


 


我被丟來的帕子直接打在臉上,好一陣子沒作聲。


 


王玙能歷數我作為,在他眼裡,我恐怕早已是個徹頭徹尾,輕浮浪蕩的女子了。


 


我平息了一下心氣,這才低下頭,發出細細泣聲:「王郎將我了解得仔細,連我耶娘都自愧不如........」


 


王玙聞言,一雙怠目頓時緊凝,如同一柄開刃的利劍指來。我卻絞著帕子,滿面嬌羞地迎向對方的冷冽:「我懂了,郎君是心中愛我!」


 


「既如此,我不嫁崔郎了,幹脆就嫁給你吧!」


 


(五)


 


語罷,我見他面色丕變,心下這才痛快了。


 


正要轉身揚袖,瀟灑而去,卻不知為何用力過猛,扭頭摔了個狗啃屁,一身雪浪似的衣裙全滾在泥地裡,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而身後的王玙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我,完全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待我好不容易扶著小梅爬起來,隻聽一聲錚鳴,卻是對方正了正腰間古樸的佩劍,神色從容澹靜。


 


「記住,離崔家小郎遠些。」


 


我沒有反駁,而是默然起身,扶著惶恐的小梅踽踽離開了。


 


一路到家,後脊早已湿透。


 


這位王家嫡子少入朝堂,一生順風順水,向來生S予奪,說一不二,如此清高孤傲之人,又怎會容許一個小小庶女的冒犯?


 


此番被我言語上沾了便宜,居然立時起了S心。


 


方才,若不是我跌了極慘烈的一跤,引得對方輕視,現下..........


 


恐怕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六)


 


回到家才發現。


 


我那帕子,和節操一齊丟在竹林了。


 


嫡妹錦繡見我坐在廊下失魂落魄,上來便旁敲側擊:「怎樣?又被崔小郎拒絕了?」


 


見我理都不理她,南錦繡在一旁柔聲勸誡:「錦屏,若實在無人娶你,待我出嫁時,你便作我的陪嫁好了。」


 


我無動於衷。


 


第一次聽她這樣說,我恨得咬碎銀牙,回房便將一應花瓶布置摔得稀爛,對著小娘的畫像哭了一晚上。


 


憑什麼?


 


憑什麼她可以做妻,我卻隻能做妾?


 


後來聽得多了,便也習慣了,她自己姿色平平,不過想讓我代為籠絡丈夫的心罷了。


 


想得倒是美,隻不過父親未必答應。


 


畢竟我上面六個庶姊,都被他賣給了高門作妾,以換取功名呢。


 


見我沉默不語,南錦繡更加得意,一邊湊到我身邊笑吟吟道:「後日弘夙大師在鴻恩寺譯經,普講《遊玄論》,世家子弟齊聚,母親會讓我相看桓家子,你與我同去吧?」


 


奇哉怪也。


 


難得她如此好心,竟不怕被我搶了風頭?


 


(七)


 


還不止如此。


 


出發那天,南夫人命自己房中的侍女為我梳妝,並送來了一件緋紅的春衫,從來都是撿著南錦繡舊衣服過活的我,頭一次高興不起來。


 


隻因這衣服剪裁合宜,顯然是為我特制的新衫。


 


明明是給自己親女相看,為何要給我裁衣?


 


心中即便再不情願,我也不敢開罪嫡母,仍是隨著齊整車馬,一路浩浩蕩蕩往鴻恩寺去了。


 


晌午之後,車馬行至山下,南家主僕數十人沿著曲徑徐上,前方松杉掩著寺門,群山聳峙,古殿依稀。


 


幾名僧人將我們引到山後精舍,我和南錦繡戴著面巾,一左一右伴隨在南夫人身邊,路過一處百十人隊列的氏族隊伍,她連忙將我們拉至一邊。


 


「瞧,那便是桓家人。」


 


南錦繡聞言,臉上笑出花兒:「桓五郎也在嗎?」


 


桓五是近期向她提親的人選裡家世最好的一個,雖為旁支子弟,卻為嫡子,且背靠主家財力豐厚,總之南夫人是極滿意的,當下便笑眯眯地指給她看。


 


「那前面墨綠紗袍,頭戴玉冠的,便是桓五,女兒站在樹下,可仔細瞧瞧。」


 


隻那一眼,我和旁邊的南錦繡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南夫人喜滋滋道:「如何?」


 


隻見此人身長共四尺,玉冠佔一尺,鞋底又厚一尺,這要是站在南錦繡身旁,倒可以被她夾在咯吱窩下,輕松提溜一圈。


 


「甚好,甚好。」


 


我敷衍過了,便見南錦繡雙眼迷離,兩靨漫上潮紅,不知道正看哪裡,我掃了一眼,心下了然。


 


此時桓家一列早已走遠,迎面而來的是王、崔兩家。


 


當先一人缁衣垂籠,前呼後擁,卻雙目怠漠,昳麗奪人,令人不敢直視,再低頭看足上,那皂鞋拿金線繡了木蘭紋,自鞋跟一直蜿蜒到鞋尖,有金馬玉堂之貴。


 


直到那人已走得看不見了,南夫人帶我們進了廂房,我那嫡妹仍面色暈紅,神思不屬,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窗牗軒敞,不遠處的假山池中,一群漆黑大鵝正引吭咕咕,我支著颌,笑笑道:「阿妹,你想吃天鵝肉嗎?」


 


南錦繡似乎回了神,訕笑一聲:「天鵝肉有什麼好吃的。」


 


我樂得一擊掌:「是也,所謂中看不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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