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互罵著對方,激戰半個小時後,又歸於平靜。
我給了他們十分鍾的時間平息。
成年人,的確需要體面。
不是他們的體面。
而是我自己。
不想髒了眼。
12
我情緒復雜地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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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瑛正在穿絲襪,她彎著腰,手腕露出一節,上面戴了一串我從廟裡求來的珠子。
那時駱家出事,我害怕她心情不佳,所以去廟裡為她求了平安符,並親手做了串珠。
我滿心滿眼,求神明開光。
哪知,竟是如此。
她錯愕看著我,心虛、慌張布滿整張臉。
我最信任的兩個人,教會了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她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聞舒。」
我點點頭。
陳晏霎那間,仿佛被雷電擊中。
「聞舒?」
他緩過神來,呢喃著我的名字。
一整天的飢渴消耗了我全部的體力,我拂開椅子上的襯衫,慢慢坐下。
「誰先說?」
我平靜以對。
「聞舒,你別這樣,你打我吧!」
駱瑛拉著我的手,不停地搓了搓。
「那陳晏,你說?」
他直起身子,輕描淡寫:「我們剛剛已經結束關系了。」
「以後都不會再發生。」
兩人如出一轍,避而不談,哪怕我全部知道的事,也不肯,多給一點解釋。
「聞舒,你放心,我和陳晏的關系和你想象中不一樣!」
「我們之間沒有愛的……」
「那有什麼?」
我反問。
「你別說,陳晏靈魂愛我,肉體愛你?你們已經開放到這種地步了嗎?駱瑛,為什麼偏偏是陳晏?」
「你發視頻給我的時候,得意嗎?」
「什麼視頻?」
陳晏穿衣服的動作立刻頓住,他目光牢牢地鎖定我。
駱瑛顫著手,一遍又一遍地拉著我,她眼眶裡聚滿淚,泣不成聲。
「你愛他嗎?」
「談不上愛。」
「那為什麼要上床?」
她低頭沉思了一下。
「因為累,因為孤寂。我想釋放壓力,我每天都喘不過氣來……」
所以呢,她和陳晏一拍即合,做盡夫妻間的事?
然後告訴我,他們之間沒有愛情。
是肉體相吸。
「視頻發給你,是因為我想斷掉和陳晏的關系。因為我發現我對和他偷情已經上了癮。每次我都異常煎熬,不斷掉,對你不公平,斷掉,我內心深處熬不住。」
「所以我想引起你的注意,隻要你注意了,我就會克制自己!」
「今天,真的是最後一次!」
駱瑛的解釋,無疑給了我一擊。
她從前總說,容易變質的感情,都是權衡利弊後的拋棄。
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我。
無人共情我的不堪。
13
我沒有歇斯底裡地大吵大鬧。
我這二十七年,失去過很多東西,親情、友情和愛情。
我預想過,若是陳晏背叛我,我該如何。
可我沒預想過,若駱瑛背叛我,我該如何。
我忽然覺得沮喪。
麻木地轉身,走出房間,下了電梯,走出酒店。
駱瑛和陳晏把我裹挾在中間,一遍遍呼叫我的名字。
我耳朵裡嗡嗡,城市在我眼中變成了白霧,我踏在柔軟的雲朵裡。
鼻腔有熱流在湧動,我陷入一場夢境。
黑壓壓的森林中,樹木的葉子在風中飛舞。
我抬手遮擋眼睫,迷失方向,寸步難行。
裙子一角被一隻肉肉的小手輕輕拽著,一個孩子仰頭衝我笑。
「媽媽。」
我看不清她的臉,但看清她鼻尖有一粒小痣。
我彎下腰,拍拍她的頭:
「小朋友,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媽媽。」
她倔強抬頭,指著另一個方向:
「你就是我媽媽……你是不想要我嗎?」
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搖搖頭,再次強調:「我不是你媽媽。」
她忽然哈哈大笑:
「媽媽,沒關系。」
「你不要我,我不怪你。」
「媽媽,我帶你出去吧。」
她執著地拉著我的手,來到森林深處。前方有一處墓碑,一盞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小孩兒拍著手繞著墓碑轉圈,嬉笑著鑽了進去,憑空消失。
我走近,怔怔地望著墓碑上的名字。
【聞舒之子】。
我心漏了一拍,漸漸轉為劇痛。
那種疼痛無法言喻,無處宣泄,隻覺全身上下從頭皮到腳尖,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被巨石緩慢碾壓,痛到幾近昏厥。
我猛然坐了起來。
四周有很多聲音,男的女的都有。
我甚至聽見陳晏在求人:「醫生,孩子真的保不住嗎?」
「請再想想辦法,好嗎?」
我幽幽睜開眼,鼻頭酸澀,我張嘴制止了陳晏。
「你出去吧,我不想見到你。」
他習慣性地碰了碰我額頭,我扭開了,身體的碰觸讓我十分惡心。
「陳晏,別碰我。」
「想吐。」
他手停在半空中,良久後,說了聲好。
醫生給我診斷的是宮內早孕,但因過度勞累導致流產。
做了手術後,駱瑛每天都會來一趟,她也去廟中為我求了平安符,並串了珠串,她要戴在我手上,被我躲過。
我沒有咒罵她,而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手機裡,她和陳晏的信息我都刪光了,我和他們的天塹越來越遠。
那些時日伴隨的猜忌和恐懼,也開始消散。
出院時,陳晏和駱瑛搶著送我。
我避開他們的追逐,攔了輛車。
砰!
一聲劇烈的撞擊。
14
一輛商務車失控撞向了我。
駱瑛及時撲在我身上,她的右腿被壓在車輪下,陳晏撲在我左側,玻璃碎片插進了他的肩頸。
我滿身是血。
可都不是我的血。
我又被人送到了醫院,我聽見醫生說:「命真大,這樣的車禍,居然毫發無傷。」
「她同伴就不行了,現在還在搶救室裡,生S未卜。」
「還有個男人,現在也在昏迷中,也不知道這三個人是什麼關系。」
聞言,我靜默了片刻。
醫生說我還需要再觀察一下,等待一份腦部檢查報告。
隨後有人詢問我傷者的身份和家屬的聯系方式。
我翻出了駱瑛父母的電話。
也打通了陳晏父親的電話。
駱瑛父母來得很快,反而是陳晏的父親,隻淡漠地要求我好好照顧他,我還來不及說我與陳晏即將離婚,電話就掛了。
……陳晏的原生家庭並不比我幸福。
他母親離世後,父親再婚,情感疏離,已許久不曾聯絡。
他獨立自主,創業成功。
他說我和他一樣,像根野草,磅礴地長在田野裡,隻要給足陽光,就會迎風生長。
我們互相支撐對方的生活成為彼此的力量。
可也是在這隆冬時節,敗給了生活。
我坐在手術室外,陳實匆匆趕來。
他目光遊移,止步在我一米開外,叫了聲嫂子。
我起身,把陳晏的單子交給他。
「陳實,不要再叫我嫂子。」
我回了病房,醫生說我腦部一切正常,再次感嘆我命大。
我微垂著頭,還是問了一句:「那位女士情況如何?」
醫生沒有給確切答案,隻說不理想。
我辦理了出院手續,入住了醫院附近的酒店。
經過八個小時的搶救,駱瑛進入了重症監護室。
我叫了餐,送到了醫院給駱瑛父母吃。
兩個老人,在經歷破產後,本就滄桑的面孔又增添了溝壑。
駱母尤為痛心。
看見我,眸中盡顯恨意。
她抬手給了我一巴掌。
「你個喪門星!」
「我家櫻櫻要是有個好歹,我跟你沒完!」
15
駱母的謾罵言猶在耳。
以前借住在駱家時,因駱瑛的緣故,她也會給我幾分好臉色。
可她隻知其一,就是駱瑛為救我而被車撞倒,她根本不會關心,為什麼她女兒願意付出生命救我。
就像高中畢業的那晚。
駱瑛和我拉鉤,永遠不會背叛我,永遠是聞舒的堅強後盾。
否則被車撞S。
果然誓言不能亂發。
你看,這不就印證了!
我歪著頭笑了笑。
駱母氣極,又想抬手打過來,被駱父攔住。
恩情似糖,背叛似毒。
沒人能體會我的煎熬。
等過了一周,駱瑛終於從重症室轉入了普通病房。
但是右腿被截肢了,好在保住了命。
陳晏也醒了,但因傷到肩頸,導致喉嚨失聲。
決定回去前,我來到駱瑛的病房,她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看見我,激動得落了淚。
「聞舒,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我坐在沙發上,冷漠地搖了搖頭。她拖著一條腿爬到了床尾,祈求我:
「聞舒,你願意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我爸爸說我沒醒的時候,你每天都會來看我。你肯定原諒我了,對不對?」
她的祈求,差點讓我動了心。
「駱瑛,十年前,你救過我。十年後,你背叛我。我可以一筆勾銷我們這十年的友情,但你做的事,我永遠不會原諒。」
「今日之別,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再見!」
我們三人之間的糾葛到此為止。
臨出院時,駱母追上我。
她以一個母親的角色苦苦哀求我:「聞舒,你能不能先別走?櫻櫻現在不肯配合治療,她說她沒臉活在這個世上……她不肯吃東西,不肯吃藥,她現在好苦……」
「阿姨求你,你原諒她好嗎?我已經知道她做過的事了。她已經得到懲罰了,這還不夠嗎?」
「你隻不過失去一個男人,我們家櫻櫻已經失去一條腿了,這個代價夠大了!」
「從前,櫻櫻對你這麼好,她遠在國外,都在惦記你大學時的生活。她給你買最時興的衣服,她什麼都想著你。」
……
我默不作聲地聽著。
聽她講這十年來我和駱瑛之間發生過的美好的事。
可從前再美好,如今也是判若兩人。
我陷在回憶裡一片惆悵,等到清醒時,才恍覺,原來我一直在變。
從懦弱變得強大,我不需要誰的依靠,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我拂開駱母的手:
「叔叔阿姨,恕我無能為力,從駱瑛和陳晏上床的那天開始,她就失去我了。」
「況且,我失去的不是男人,而是本該好好待在我腹中的生命,所以,你覺得駱瑛無辜嗎?」
「如今她的生S,與我無關。」
16
我登上回杭城的飛機,落地後,聯系了律師,做了財產分割。
離婚協議擬定得很快。
我和陳晏沒有孩子,也沒有父母。
我寄了一份協議到深城給陳晏,但怕出差錯,還是留了一份放在床頭櫃上。
我把我使用過的痕跡一一清空。
這個家頓時清冷了許多。
然後我去了一趟北海道,索然無味地待了幾天,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玩。
等我回來時,律師打電話聯系我,說陳晏要求我回到曾經共同的家,才會籤字。
律師在電話裡很無奈:「陳總很堅持。聞小姐,如果你想盡快辦理手續,還是先依著他來吧。」
「不過,他目前情緒時常不穩定,有必要的話,你可攜帶家人一起過來。」
掛了電話後,我手機裡又攔截了不少信息,大約是陳晏的不甘心作祟吧。
每條信息都要附上一句:
【我愛你,老婆。】
他說他離不開我,他一直堅信愛和肉體是分開的,靈魂契合才是真愛。
他倒不覺得可笑,每日千篇一律。
為盡快解決離婚問題,我聘了一個保鏢。到了律師處,陳晏啞著嗓子質問我:「聞舒,他是誰?」
他的質問理所應當,在得不到我的回應後,臉脹得通紅。
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突然發起笑來,自說自話:「我知道了,聞舒,你在報復我對不對?」
「沒關系的,我不會生氣。」
「你就算和很多男人在一起,都沒關系。你隻要每日準時回家,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對嗎?」
陳晏的瘋言瘋語, 讓在座人都異常尷尬。
我忍著脾氣, 周旋良久, 他才籤了字。
籤完後, 立刻給了他一巴掌。
他撫著臉頰, 說我愛他,才會打他。
我……
17
拿到證件後, 我終於喘了口氣, 買了去另一座城市的機票。
悠闲地度過了三個月, 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是駱瑛的。
她說她要結婚了。
我雖驚愣,但依舊說了恭喜後掛了電話。
沒過幾天,張揚也給我打了電話。
他喝得醉醺醺的, 也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我的聯系方式。
他說駱瑛要結婚了, 一個瘸子都看不上他,他說要為我出氣,他打算去砸了駱瑛的婚禮。
我點開擴音放在桌上, 聽一句,漏一句的, 但最終還是理清了駱瑛的結婚對象。
嬉笑玩鬧充斥在整個教室。
「像能」難怪自從月前, 我再也沒收到垃圾短信。
駱瑛自我走後,心灰意冷,辭了工作窩在家裡,時刻譴責自己。
眼看駱家東山再起, 駱父遊說了駱瑛之前的人脈, 但都沒有成效。
他盯上了陳晏。
由駱母出面S纏亂打,鬧到跳樓自S,才逼迫駱瑛和陳晏結婚。
一場鬧劇就這樣定格了。
我打算定居在雲城, 所以回杭辦理遷戶口,需要陳晏提供戶口本原件。
我去了他們共同的新家。
客廳裡堆滿了酒瓶, 駱瑛頹廢地坐在輪椅上, 對著陳晏大呼小叫。
客廳一角放了一幅巨大的婚紗照, 兩個人貌合神離地並排在一起。
陳晏取下眼鏡,捏著鼻梁朝她回吼道:「閉嘴!」
保姆帶著我站在門口, 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隻好尷尬笑笑:「先生和太太平常不這樣。」
我回了個假笑。
與我無關的事, 並不想聽更多。
陳晏和駱瑛看見我,紛紛停了下來。
駱瑛面露尷尬,她抬手撩了下劉海, 手腕上的串珠露了出來。
我說明來意,陳晏起身拿了戶口本給我。
遞給我時, 他捏得緊緊的。
「聞舒, 最近還好嗎?」
我點頭示意,比他們一地雞毛的婚姻好太多了。
駱家的爛攤子, 虧了陳晏不少錢。
也不知道陳晏從哪裡得知張揚糾纏過我, 往S裡整張家。
又聽說陳晏在外面養了個像我的秘書, 我甚感惡心,終究是不想再提。
跨出他們家時,我步履輕盈。
這世間有太多猝不及防, 現實又哪有那麼多的報復手段?
能退出一場不合適的婚姻,就是愛自己最好的方式。
像風一樣,釋懷吧。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