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開始的時候，我們忽然換了一個老師。
原本的政治老師休產假去了，換成了一個男老師，高高瘦瘦的，我總感覺他長得像小時候動畫片裡的小頭爸爸。
人很年輕，教得也很好，起碼盡職盡責。但是他有時候說的話很不合理，比如我們在講哲學的時候他會忽然很感慨，說人其實很玄妙，大多數時候我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每次都是做了決定、犯了錯以後，才得到答案的。
比如：「你們，學習真的有用嗎？不見得，有可能學完了大學畢業了，還要給沒上過學的人打工，你說這是矛盾嗎？」
再比如：「你現在的學習可以得到什麼結果呢？是功成名就呢，還是最後身陷囹圄呢？並不確定，因為這就和薛定谔的貓一樣，盒子不打開的時候你不知道結果。
「在現在的經濟情況下，我沒準兒當年學個工程建築比現在的我更賺錢。」
幾次下來，班裡有不少人都開始覺得以後是不是應該學一門技術，起碼算個手藝。那或者，不浪費這個時間了，在高中畢業的時候直接選擇一個職業得了。
我也有了些困惑，從廁所回來的時候我想去找孟陽聊聊。結果聽到有人問：「班長，你是不是就不用參加高考啦？」
Advertisement
「嗯，可以不參加。」
「啊！羨慕啊~！我也不想參加高考！」
「那是學霸的待遇，你不想參加，除非你現在就有新的出路！」
對孟陽之前說過，家裡人想安排他去留學。去德國，說孟陽的爸爸曾經是德國某大學畢業的。
「已經決定了嗎？」我走過去站在孟陽書桌邊。
「對，都安排好了，我可能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就像你一定要通過高考改變人生一樣。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我和孟陽是不一樣的。但是，不妨礙我們是好朋友。
「哎呀，咋這麼惡心人。走就走吧。隻要能常聯系，去都行。你以後就是我在德國的人脈了!」
沒過多久，孟陽就回家了，說是要準備出國的事，還要上個什麼口語班。
我們約定高考結束以後一起吃飯。
就各自投入了。
我雖然還是迷茫，但是黑板上倒計時根本不管。隻是認真地倒退，才不在乎我緊不緊張。
我的成績已經趨於穩定了，在前十裡。
09
有時候去辦公室問題，老師們興趣來了會說是因為自己的影響讓我轉變了，還說我會是今年的黑馬。
我隻會傻笑，然後又想起我爸。
第一次摸底考試結束以後，高三的學生有半天的假。我去找馮景澄但是他不在。另外一個保安說他有事請假了。
有點無聊，以前玩遊戲的朋友分成了兩半。一半已經徹底地休息擺爛，學車的學車，回家的回家。
剩下的一半跟著逐漸地緊張的氣氛一起緊張地學一學，連我同桌都開始背地圖冊，有時候還會問我一兩道題，會笑著說，多蹭一分是一分吧。
舍管大叔一道休息日就讓我們高三的學生沒事多出去吹吹風，曬曬太陽補鈣，別老在宿舍！
我幹脆就在學校裡溜達背單詞，下午太陽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軟軟的感覺，讓人很想躺在地上吹風，走到實驗樓的時候聽到了有小貓的叫聲。
我開始以為是我聽錯了，不過很快地發現不是，灌木叢裡歪歪扭扭地走出來一隻攔路的狸花貓。
好小一隻，搖搖擺擺的。
我忽然覺得這小東西好可愛，就蹲下來看看。那小貓居然不怕，還走過來拱我的手。
我也說不上為什麼，我忽然覺得我心裡好多話要說。我就對著那隻小貓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說了很多。
說了我小時候忽然生病的媽媽，說了我對未來的迷茫，說了我對我爸病情的擔憂，說了我怕我高考失利的內心，說了我沒由來的獨孤。也說了我對孟陽的羨慕，對馮景程的好奇。甚至，還偷偷地吐露了對隔壁班女班長的一點點美好的想法。
可能我就是缺少一個傾訴的對象，說完以後我就感覺好多了。即使我知道，小貓要是會說話這會兒都得站起來指著我鼻子說我事多。我還是覺得，傾訴以後很開心。?
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和小貓說了再見，把兜裡一天沒舍得吃的那根火腿腸留給了小貓。
第二天下午，我一進門剛才還不少人說話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怎麼了？忽然靜音了？」
「陳風華，你是不是變態了？」一個平時還關系不錯的女生出聲。
?「我幹啥了？」
?「你居然虐貓！」說話的是剛才女生的朋友。
「我沒有啊！虐啥貓？」?
我同桌表情嚴肅地把手機放在我手裡，我看到了一個帖子，在學校論壇上。
「新晉學霸其實是虐貓變態！」
內容是幾張照片，我在和小貓玩，然後我離開。再然後就是小貓S了的照片。
有圖有真相的，上下文已聯系真的好想我和小貓玩了以後，把小貓弄S了。
「我沒有！真沒有，昨天我確實和小貓玩了 ，玩了一個多小時。我走的時候它好好的，我還把火腿腸給它吃了。」
「那你怎麼證明，不是你把小貓弄S了？隻拍到了你！」
我一時之間有口難辯，甚至有人情緒激動地想要打我。
我真真切切地被冤枉了，還是班主任趕來控制了事態的發展。
10
但是事態遠比我想象中的更嚴重，這個帖子的內容不脛而走，幾個小時候就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高三那個叫陳風華的，忽然從學渣轉成學霸也擋不住他是個變態的事。
我以前不愛學習逃學上網的事，也被翻了出來舊事重提。
最後班主任不得不找我談話，確定我是不是真的虐貓的變態。
班主任和老師雖然相信我的人品，但是學校裡不明真相的人很多。那個帖子的發布者也知道很多，還煞有介事地回答了關於我的一些問題。
學校貼吧裡甚至有人要求學校開除我，理由是社會不需要一個有毅力、有耐心的變態。我不得不回家休息，我去了看了我爸。他還睡著，都睡了一年了。照顧他的叔叔手腳麻利又幹淨，即使已經躺了一年，我爸身上也沒有什麼褥瘡之類的。
我給他放了兩天假，我陪著我爸跟他說說話。
醫生也說過，多和他說話是好的。沒準兒啥時候就因為說話內容刺激到就醒了，我沒和他說學校的事 ，我和他聊了我學習的事，還給他講那些小時候媽媽講給我的故事。
我媽走了以後好幾年，我們都沒好好地說過話。一個不善於言談，一個是混蛋毛頭小子。
我爸真的老了好多，即使他一直睡著，白頭發也多了。
班主任來的時候，正好護工叔叔來了：「去吧，回去上課。還有兩三個月就結束了，到時候給你爸報喜來！這有我，不用操心！」
虐貓的事解決了。有人給我做了證明，發在了學校貼吧上是新來的政治老師，那個小頭爸爸。
小頭爸爸是個攝影愛好者，那天趁著高三放假，在教學樓上架了機器想拍延時。
就這麼巧合地拍到了我被貓貓劫道和我貓貓訴苦 48 分鍾，然後給貓貓留下火腿腸的全過程，還順便拍到了那個在我走後走過來把貓摔S的人。
教導主任的孩子。18 班的。我以前的朋友。那個打傷我爸拒不承認的人。
因為有圖有真相，事情很快地就反轉了。甚至這件事擴大了影響，上升到了網絡。
教導主任的孩子先是霸凌同學，打傷同學家長，威逼拒絕賠償，後又虐貓嫁禍，怎麼看都值得一罵啊。
就我在醫院這兩天，事態翻轉，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教導主任收受賄賂的事都被拉了出來。
不管願不願意，教導主任辭職，男生也被處分，沒留級，他自己轉學了。
旋渦中心的我，沒得到道歉，也沒得到原諒，就好像沒發生一樣，就結束了。
然後我發現了一件事，馮景澄和小頭爸爸認識。是那種神熟悉的認識，我幾次去找馮景澄都在那裡碰到了小頭爸爸，終於得知了一個驚人的事。
我的師父馮景澄, 重點中學保安隊的保安居然畢業於某一線重點大學, 保研直博的那種，握多項專利，真正意義上的大神。
我從未有那麼自卑過，和他們一比，我什麼都做不好。
「白高」被小頭爸爸搶走, 一邊撕包裝袋一邊不屑道：「研究卡住了，然後說自己要追求一下自己的本心。就來當保安了, 說要找到內心的平靜。」
馮景澄在雪糕入口之前, 搶了回來, 淡淡地說：「這是一種追求, 你懂個屁。小頭爸爸。」
「我確實不懂, 專利掙了大幾十萬的獎金, 說捐就捐了！什麼小頭爸爸！你在說什麼！！！」
我懂了, 捐款的神秘人，是馮景澄。
他說高考前拒絕和我聊這個事，專心考試。一切高考以後再說。
11
確實，高考飛快地就站在了面前。
高考前夜, 我睡不著, 緊張到感覺抽筋。努力地控制呼吸, 迷糊間想起來小時候爸爸哄我唱的那首鐵道遊擊隊的歌：「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靜悄悄。」
我很多年沒有聽過這個歌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想起來，就這樣腦海裡循環播放一樣，漸漸地陷入了睡眠。
真正地坐在考場的時候, 好像就沒什麼感覺了, 精神都集中在了自己面前的卷子上。
這一次，我可以和命運光明正大的地交手，不讓任何人失望。
最後一門考完, 結束的時候，我在考場外見到了孟陽, 像個奇怪的追求者似的抱著一束花。
我笑著接過花，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從高二的那個晚上，到高考結束這一刻。明明沒走多久, 我卻好像開啟了兩個人生。
我抱著孟陽哭得很慘, 直到孟陽的聲音傳來：「你再這樣哭，我很難和我以後女朋友解釋我的性取向啊！」
我滿臉淚水地又笑了起來，沒穿保安制服的馮景程也出現了：「哭得真難看啊！別說你是我教的！」
出成績的那天，我爸醒了，雙喜臨門。
而且還接到了我心儀大學的招生電話,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招生老師是馮景程的老師。
老師了解我家裡的情況，甚至願意等我爸恢復以後通過私人關系給他在學校附近安排一個輕松的工作。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番外
若幹年後，陳風華和留學歸來的孟陽創業成功, 在業內頗有名望。
別人說起陳風華總說是逆襲黑馬。陳風華總是謙遜地笑笑, 說是靠大家幫助，還要不斷地努力。
高中畢業二十年後，陳風華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天翻牆上網看到爸爸的事, 略帶尷尬地說：「我當時覺得我真該S啊。」
白發蒼蒼的爸爸笑了笑說：「其實那天我看到你翻牆了，但是你又翻了回去。我就知道，一切都會好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