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歲那年,老姐妹突然沒了。
葬禮上,我想送一束她生前最愛的玫瑰花,卻被兒女和老伴恥笑。
「又不是 20 多歲的姑娘,送這麼豔的花,你們惡不惡心啊?」
望著這一家子猙獰的嘴臉。
回想起老姐妹S前說:「花兒,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一手帶大的孫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
是啊,我和她……何其相似。
從 16 歲到 66 歲,為了能有個兒子,先是連著生了三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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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兒女又生孩子,我這一生帶大了他們,又帶大了他們的孩子。
一共六個人,卻從沒有人在意過我的名字……
「花我是一定會買的。」
這一次,我不想聽他們的了。
以後,我也不想再受他們擺布了。
1
我去花店買了一大束紅玫瑰。
盯著這束玫瑰花,想起生前我們常在一起闲聊拉家常。
她說過的:「今兒看我閨女帶回來一大束花,紅紅的,說是叫什麼……玫瑰花。」
「我喜歡花,但不懂還有啥花。」
「但我喜歡那個,好看。」
此時的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我隻想著,最後一次了,我得給我的老姐妹送一束花。
「我看你真是得老年痴呆了,過得太好,吃多了吧。」
「送這種花,讓別人怎麼想?年紀這麼大臉都不要了。」
我的丈夫楊德嘴裡不斷罵著,見我執意買了花。
直接一個巴掌扇向我。
捧著花的我沒站穩,被突如其來的力度,打得腳步踉踉跄跄。
「你是不是也要S啊!」
其實他說的這些話,在我與他結婚 50 年來,幾乎每天都在我耳邊重復。
我內心早已平靜。
但不知為何,今天覺得如此刺耳。
見我沉默著,他過來拉扯我,想要搶奪我的花。
我拼S護著。
鮮紅的花瓣散落一地。
「喲,你還要反了啊!」
「你還給我還上手了,真是幾天不收拾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他沒料到我不聽話,抡起袖子,要再一次打我。
是兒子打斷了他:「爸,大庭廣眾下不好……有什麼事你們回去掰扯。」
「我一會兒還有事,先把你們送過去,別誤了時間。」
聽到兒子有事,他才沒有動手。
我不想浪費時間,不在乎他的動作,一門心思走過去開車門。
「嘭」的一聲,他把我打開的車門用力關上。
「滾,自己想辦法過去。」
兒子也沒理會我,兩人揚長而去。
留下我一個人。
我身上沒帶太多錢。
沒辦法,我捧著殘破的玫瑰花。
坐公交去看我的老姐妹。
2
親眼看到老姐妹躺在那裡。
沒有生氣的臉色。
腦海裡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
明明那時我們才 16 歲。
可現如今,她蒼老慘白地躺在那裡。
而我頂著蒼老的臉站在這裡。
陰陽兩隔。
我的情緒難以克制,眼淚不斷落下。
哽咽地對著她說:「巧兒,我看你來了。」
「帶了你喜歡的花,看見了吧。」
我把那束花舉起,不斷晃動,希望她可以見到。
楊德看到我的樣子,隻覺得丟人。
見到老姐妹的家人,連忙辯解:「不知道抽什麼瘋了,說就不聽。」
老姐妹家人倒沒介意。
場面話寒暄起來,說到什麼還笑起來。
葬禮上的人嘰嘰喳喳熱聊著。
老姐妹的閨女看了眼悲傷的我。
略帶點遺憾地說:「楊叔,你說我媽現在走得真不是時候。」
「你看我孩子才一歲半多,本來她帶著好好的,她這一走,倒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要是跟楊姨一樣好好的,就好了。」
楊德接著她的話,語氣裡帶著一絲炫耀。
炫耀我的任勞任怨。
原來,在他們眼中,老姐妹活著就是為了給他們服務。
想起老姐妹生前的話——「花兒,我這輩子就沒為自己活過。」
當時迷糊的我,沒在意的下一句。
此時在腦海裡異常清晰。
「有時間你要能改,可別再像我了……」
3
葬禮結束後,我罕見地生病了。
楊德並不關心我。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樓下下棋。
我隨便找了點藥,吃了休息。
睡意還沒來襲,電話先響了。
「喂,媽,你做點兒紅燒肉、大肘子,我和海子想吃了。」
我腦袋很沉,不是很清醒,意識裡好像開口拒絕了。
聽到手機沒有聲音。
手沒有力氣,放下手機又沉沉睡過去。
再醒來,是三女兒的大喊。
「媽,不是跟你說了,我們要回來吃飯。」
「天天在家休息著,這個點還睡,我要吃個飯都這麼為難你?」
三女兒不問原因,直接打開屋裡的燈。
難受睡覺的我,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睜不開眼。
楊德也回來了,一家人站一起呵斥我。
「我發現你這個媽,越來越不負責,我看就是過得太好,天天就想跟家裡人對著幹。」
「她那個朋友沒了,她……」
楊德繪聲繪色地斥責我的所作所為,我的女兒不可思議地附和。
他們不在乎我沒按時做飯的原因。
違背他們,迎來的先是質問。
我 16 歲嫁給了楊德。
也是在楊德的家鄉,認識了我的老姐妹。
那個年代讀過書的人很少,我的爸爸媽媽是有文化的。
雖說我是女孩,但在那個年代,我是讀過書的。
時代的原因,爸爸的家裡以前做過地主。
那時候我家成分很不好。
我隻讀到了五年級,就隨著爸媽搬遷。
搬到了楊德老家的隔壁村,就那樣一直生活著。
直到到了適婚年齡,為了生存,我沒得選嫁給楊德。
他家成分好,祖輩都是農民。
他家很窮。
我並不喜歡他。
不是因為條件。
我一直想要的是幹幹淨淨的伴侶,而不是邋裡邋遢的楊德。
但我別無選擇。
媽媽告訴我,生活忍著就過去了。
別太強硬,夫妻間不要硬碰硬,女人要忍耐一點。
媽媽一句忍耐,我忍耐了 50 年。
從 16 歲到 66 歲。
4
聽著他們一句句的斥責。
沒有想象之中的難過,更多是煩躁。
我對著不成器的三女兒,語氣平淡道:「你已經 37 歲了,我沒義務聽你派遣,給你做飯。」
她聽到我的話,炸了。
「什麼叫沒義務,你在家不就應該給我們做飯嗎?我還是不是你女兒,回到家連口飯都沒有。」
「媽,你這樣有意思嗎?什麼叫給我做飯,我帶著你外孫回來看你,這不是你應該做的嗎?」
我頭很痛,渾身無力,不想多說。
實在坐不住,我又緩緩躺下。
可女兒依舊不依不饒:「媽,你偏心得也太明顯了吧,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們海子?」
「大姐二姐,小弟,誰的孩子不是你從小帶著長大的,我兒子你管過嗎?」
「你不給我帶就算了,你偏心我也沒得說,但現在我們回家,你都不給我們吃一頓飯了!」
「這是一個當媽的做法嗎?是一個當姥姥應該做的嗎?」
好像這些話,我聽過太多了。
我太累了,不隻身體上。
「如果你覺得我不配當你媽,我可以不當。」
說完,隨即看向楊德。「你如果覺得我不配當你老婆,我們可以離婚。」
他們都覺得我瘋了。
我撐著身體,把他們趕出去鎖好門。
我想一個人休息。
他們在外面的聲音根本壓不住。
楊德扯著嗓門,給兒子女兒一個個打通電話。
甚至給年紀較大但還未成年的孫子孫女都打去電話,斥責我違背常理的行為。
我內心清楚,他們要審判我了。
那一晚,我睡得並不踏實。
我好像夢到了我的老姐妹。
她變年輕了。
她充滿活力,整個人都很雀躍。
反觀我,我手裡拉著女兒,懷裡抱著女兒。
再然後,手裡的女兒,變成了孫子。
我這一生都在帶孩子,從未停止過。
我豔羨地看著老姐妹,為她開心。
逃出了房子的牢籠,帶孩子的魔咒。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花兒,該為自己活了。」
對,我該為自己活著了。
5
今天的陣仗,每年過年都看不到。
大女兒,二女兒,三女兒,小兒子。
甚至較大的孫子孫女都回來了。
楊德坐在最中心的位置。
好像這樣能顯示他的地位。
這麼多人會審我。
我不由得內心悲涼,楊德打我,他們不在乎。
楊德出軌,他們也沒出現為我做主。
我因為不做一頓飯,因為幾句話讓他們怒氣增生。
小兒子先發制人:「我先說。」
「媽,那天送你們去梁姨喪事路上,我就搞不懂,為什麼非得弄那些花裡胡哨的。」
「你都多大了,居然還幹出這種事,小朋友都明白什麼場合送什麼東西,你覺得你那樣對嗎?」
二女兒接上:「媽,確實有點過了,知道梁姨走了你難過,但我們才是你的家人,我們還要好好生活。」
「你太自私了,隻考慮你難過的心情,三妹回家,你不給做飯就算了,我女兒上學回來都餓著肚子。」
「爸又不會做,三妹氣頭上,我女兒餓著給我打電話,你說你幹的什麼事!」
……
楊德聽著孩子們對我的審判,他很滿意。
覺得就該這麼治我。
二女兒的話一出,三女兒不滿意了:「什麼叫我回家,不給做飯就算了……」
兩個女兒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來。
小兒子覺得煩,聲音拔高:「二姐,三姐,你們吵什麼,現在說媽的事情,別搗亂。」
幾人把炮火一致對準我。
忍耐許久的我,把目光看向大女兒。「暖暖,你也覺得媽不對嗎?」
她是我的第一個孩子,當時她出生的月份,為家裡多掙了一份口糧。
讓我們生活沒那麼難。
第一次做母親,給她傾注我很多的愛。
之後五年,我才又懷了孩子。
慢慢地,有了四個孩子。
但無形中,我總是偏愛她。
長大後,她遇人不淑,第一段婚姻並不美好。
那時,她在家沒有話語權,種種的一切與我如此相似。
她離婚,我力挺。
所以她應該最懂我的感受。
我期待她的回答,期待她給我力量。
6
可她的話,比千刀萬剐還刺痛我。
她很贊同:「媽,你確實做得有點過了。」
「畢竟家裡還有上學的孩子呢,我爸年紀大了,不按時吃飯也傷身體。」
看看,我苦心經營,任勞任怨 50 年所經營的家。
楊德,在家屁事不幹,卻讓他們如此擁護。
「既然這樣,離婚吧!」
「我這個媽,當得實在不靠譜,是該被掃地出門。」
楊德聽清我的話的一瞬,隨手拿起桌上的煙灰缸砸過來。
我側身一躲,還是不可避免砸到胳膊。
很痛,但比不上我的心S。
這些我在世上最親近的人,我一點一點撫養長大的孩子。
根本不把我當媽媽,甚至不把我當一個活生生的人。
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為他們服務。
接受不了我一點的懈怠。
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的父親對我的暴力。
卻視而不見。
就如同現在一般。
隻會覺得我不可理喻,為老不尊。
「離婚」一詞,又引起他們新一輪的怒罵。
楊德最後罵不動了,呼出口氣,想到什麼。
直接來一句:「離婚可以,我一毛都不給你。」
「這家裡,你連衣服都不能帶走。」
他以為我會知難而退。
我很利索地回答:「好。」
楊德咬牙切齒地蹦出來一個字:「好。」
站起來,拽著我就要走。「現在就去。」
可惜,現在離婚要冷靜期。
楊德發著狠開口:「沒領到證,你也給我搬出去,我看你能活幾天。」
兒女們也是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我就沒工作過,平常他們也不會給我錢。
每個月的那幾個生活費,都為那個家花了。
我手裡哪有錢。
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但我不在乎,隻要我能逃離這個窒息的家就好。
臨走,我看到一手帶大的外孫女。
「小禾,你知道姥姥叫什麼嗎?」
小禾見我盯著她發問,後退一步。
躲在大女兒身後,臉色不滿:「姥姥就是姥姥唄,我哪知道你叫什麼。」
他們圍攻審判我沒哭。
可一刻,我的眼淚止不住。
我轉身,留下句:「花秀,我叫花秀。」
7
我什麼都沒帶走。
連手機楊德都不給我。
我隻有身上穿的這一件衣服和我的證件。
可我內心是前所未有地輕松。
我去到和巧兒常去的公園。
找到巧兒留給我的東西。
隻有我們兩人知道的小地方。
那天我們本來約好見面,可惜小孫子不舒服鬧人。
我不好出門,隻好爽約。
晚上巧兒才給我打了電話。
我懷疑過巧兒是不是發生什麼。
可現實是並沒有,很突然地,她就走了。
打開信封,零散零散的零錢,加一起一共有 670 塊。
還有一張小字條:「花兒,這兩天我很心慌,心裡不得勁,感覺有不好的事。」
「這是我平常手裡的錢,我知道很少,但我總覺得得留下點。」
「希望我想多了。」
巧兒,再一次幫助了我。
錢不多,但足夠。
我到車站,買了最近的一趟車。
回我的家鄉。
自從嫁給楊德,我沒回來過。
變化很大,我已經認不出來。
我找到了我的弟弟。
見我第一面,他就擁住我哭泣。
60 多歲了,還跟小時候一樣。
受欺負就躲在我懷裡哭。
隻不過跟小時候心境不一樣了。
我輕柔地為他抹去眼淚:「還好吧。」
「姐,我好,健康得很。」弟弟孩子氣地拍拍胸脯,聲音再一次哽咽,「姐,年紀越大,我都怕沒機會見你了。」
「見到你最好了。」
弟弟的話,讓我破防。
明明小時候是最親近的人,長大後卻變成了親戚。
這麼些年,我不貿然打擾他,主要怕那個家連累他。
8
我回到老家,除了見到弟弟。
我打算住到屬於爸爸媽媽的家。
弟弟一直有打掃那裡,所以老房子也不破敗。
「姐,爸媽房子長時間沒人住,你就住我家吧。」
「我姐來家住,天經地義。」
我看著弟弟,60 歲的弟弟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弟弟雖然堅定,但我還是拒絕了:「想爸媽了,回去看看,我住那裡吧。」
提到爸媽,弟弟也不再說什麼了。
人好像到一定年紀,真的會很想以前。
那時候家裡過得艱難,但是有爸媽,有弟弟。
回到老房子,弟弟保護得很好。
這個老小區,是後來爸媽離開那邊後,住的地方。
那時候我 20 歲,大女兒 3 歲,我帶她回來住過。
陳列基本沒變。
好像他們一直在一樣。
「姐,我之前欠你的 20 萬,除了這錢,還有爸媽給你留的 100 萬。」
我詫異,20 萬我是知道,那時我和楊德一起做生意,生活還算富裕。
我用好幾年偷偷攢的。
弟弟有事用錢,我悄悄拿給他的。
我不解地問:「爸媽的 100 萬是怎麼回事?」
弟弟回答:「錢是爸媽臨終留的,錢我們倆一人一份。」
「爸媽讓我留個心眼,要單獨給你,隻不過這麼些年,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她怕那個家拖S你,我怕貿然把這筆錢給你,讓你陷入更不好的境地。」
我無比感謝弟弟。
其實,這些年他一直在旁敲側擊問我生活好不好。
他說:「姐,家永遠為你敞開大門。」
「過不下去回家,弟弟養你。」
這兩句話,他從 20 多歲說到 60 多歲。
他從未食言。
隻可惜我,一直沒為自己活過。
「錢,我確實需要,本來還想著賺錢養活自己,如今看來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