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倒在沙發邊,臉紅脖子粗,眼睛暴戾凸起,滿是渾濁血絲,狂躁而陰狠地在我身上掃視。
我戰戰兢兢交了今天的錢,他才罵罵咧咧作罷。
等他終於睡S過去,我胡亂吃了幾口地上的殘羹剩飯。
然後輕手輕腳拖著麻袋到狹小陰暗的地下室。
小人魚從袋子裡拱出來:
「......這是哪裡?」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警告他小點聲,不耐煩地解釋:
「垃圾堆?雜物間?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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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魚局促地收了收尾巴,喃喃道:
「人類住的地方,這麼......小嗎?」
我沒理他。
從犄角旮沓裡翻出一張泛黃的創口貼,擦掉額頭的血跡,
小人魚盯著我的傷口。
「你流血了。」
我手一頓。
這點小傷我早就麻木。
自六歲失去父母,我被養父收留後,這就是我的日常。
每天要出門掙錢,坑蒙拐騙,怎樣都好,總之拿不到錢回來,毒打就成了家常便飯。
在 E 區這個滿是騙子和惡人的貧民窟。
還有無數個小孩像我一樣,苟活而已。
額角一陣酥麻刺痒。
是小人魚湊過來舔了舔我的傷口。
我猛地把他推開,站起來,警惕俯視。
「哎喲,痛!」
「你這個人類,為什麼打我!我好心幫你療傷,嗚嗚嗚,好痛......」
委屈的哭腔充斥著狹小空間,我回過神,趕緊捂住他的嘴。
把養父吵醒,我們就都S定了。
一滴眼淚砸在我手背上。
我愣了一下。
「喂,不是說,人魚的眼淚會化作珍珠嗎?」
小人魚打了個嗝,僵住了。
我幽幽道:
「......你果然不是真的人魚。」
他止住了眼淚,耳朵紅了:
「才不是!是魚魚餓了!沒吃飯!掉不出珍珠!」
唉。
換不了錢了。
我有點失望,撓了撓額頭......傷口竟然神奇地不痛了。
小人魚的藍眼睛亮晶晶,搖了搖尾巴,邀功似的。
「人類打你,壞。」
「魚魚療傷,好!」
我瞳孔微閃,有點慌張地移開視線。
都說人魚是海妖。
最會蠱惑人類。
我敷衍地「嗯」了一聲。
黑暗中,輕不可聞。
8
半夜小人魚一直在我耳邊叫餓,想吃魚。
煩S了。
趁養父睡著,我出門偷偷摸了一條回來。
他一邊嫌棄一邊挑剔,然後吃了個精光,魚骨頭都沒剩。
小人魚飯量極大。
理直氣壯說在長身體。
......我怕是腦子發昏了。
冒著被養父打斷腿的危險養了條人魚。
結果晚上他突然往我手心塞了點東西,神神秘秘的。
夜光下,散發瑩潤光澤。
是兩顆珍珠。
小人魚扭扭捏捏:
「最近都沒吃飽,就、就這兩顆!......我可沒哭!」
我兩眼放光,沒有戳破這條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傲嬌小人魚。
他卻湊上來,湖藍色的眼眸天真無邪:
「有了這個,是不是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我心口一跳:
「不行,我、我還要撿垃圾,要撿夠才可以!」
「......哦。」
小人魚有點失望。
白天,我把珍珠換成錢,交給養父。
他渾濁貪婪的眼珠子閃過狐疑,被我敷衍過去。
好在他拿了錢就出門昏天黑地不回來了。
而我隨口瞎說,小人魚卻當了真。
非要躲在麻袋裡,每天煞有介事地陪我出門撿垃圾。
晚上一起縮在地下室,他嫌我講的鬼故事恐怖,結果被嚇到尾巴縮成一團了還要聽。
......又菜又愛。
我困得不行,隨口給他講了個《海的女兒》。
小人魚聽完眨眨眼。
我哼哼:「你不害怕?人類是很殘忍的。」
小人魚:「我不喜歡王子。也不會變成泡泡。」
......油鹽不進。
我面無表情地翻了個身。
小人魚還在叭叭,似乎很好奇:
「人魚喜歡誰,就會留下自己的印記,直到追上對方。人類不是嗎?」
喜歡?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附近哪幾個街區容易「淘金」不被抓,能免受養父的幾頓毒打。
如果真是人魚就好了,至少不會餓肚子還要被打,好想離開這裡啊......
「我如果是你,絕對不會上岸......」
我眼睛半闔著嘟囔。
小人魚耳朵動了動。
半睡半醒間,我感覺額頭涼涼的,聽見一個模糊的聲音:
「你們人類,也沒姐姐說的那麼可怕嘛......」
9
小人魚似乎忘了要回海裡。
直到某天早上,他渾身滾燙,成了一條小燒魚。
我問他怎麼了。
漂亮的藍眼睛無力地半睜著,含含糊糊:
「咳,咳,今天是......的日子。」
沒等我聽清,他又昏睡過去。
我皺眉,隻好獨自出門。
算了,看他可憐,今天多給他弄兩條魚吧。
等我拎著魚回來時。
一個陰惻惻的佝偻身影擋在門口。
「回來了?」
手裡的魚掉在了地上。
養父SS盯著昏迷不醒的小人魚,閃過狂喜。
「S丫頭,你從哪弄來這東西?!人魚...!發財了...老子要發財了!!」
他讓我把小人魚弄到車上,賣去黑市。
我手腳發僵。
養父抬手將我扇到地上,陰狠道:
「愣著找S?!」
我咽下血沫,連忙爬起來。
小人魚的值錢程度,讓我驚掉了下巴。
養父則是直勾勾盯著那一大箱金幣,呼吸急促,興奮發顫。
他飛快抱起來,把我撞到一邊。
「滾開滾開,別擋著老子的路!」
小人魚醒了。
發現自己被鎖在水牢裡,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猛地瞪大,慌亂無措:
「你、你要把我賣掉?你跟這些人類......是一伙的?」
我別開了視線。
心髒猛跳,語氣冷漠:
「......相信人類,是你太蠢。」
小人魚SS盯著我,水箱內的警報器開始瘋狂嗡鳴。
他拼命用蹼爪拍打水箱,瘋狂的力道很快讓上面出現了裂紋。
小人魚露出了鋒利的獠牙,眼睛變得猩紅。
最年長的研究員興奮又恐懼:
「太好了,他是雄性實驗體!好像要提前分化了!」
小人魚置若罔聞,鎖鏈將尾巴勒出傷痕溢出血花,仍在瘋狂掙扎,蹼爪扒拉著似乎想抓住我,嘶啞悲鳴:
「我們拉了勾的!......你騙我,你騙我!!」
那雙執拗的眼睛——
體會到了被欺騙的憤恨和絕望。
可我一點也不痛快。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好幾個人試圖控制他,差點被暴走的小人魚弄傷。
直到他被注射特殊鎮定劑。
小人魚漸漸不再掙扎。
一顆珍珠落在我掌心。
10
我躺在黑暗的地下室。
養父乒乒乓乓地踢著酒瓶子,粗獷含糊的囈語中時不時夾雜著狂笑。
小人魚也很吵,經常叨叨個不停。
可從未讓我有過此刻的厭惡和暴躁。
我的確沒安好心。
一開始隻是打算從他身上撈點錢,換自己好過一點。
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不是嗎?
他也不會變成泡泡。
隻是。
想到那些人狂熱醜惡的嘴臉。
手中的珍珠滾滾發燙。
腦海中,小人魚最後的眼神始終揮之不去。
【我們拉了勾的!......你騙我,你騙我!!】
那根手指動了動。
仿佛某種無聲的印記。
我睜開眼睛。
悄無聲息,往外走。
養父太興奮了,一直在數金幣。
壓根沒發現身後抄起棍棒的我。
他暈了過去。
我蹬著撿垃圾的三輪車,開到了關押小人魚的倉庫後門。
心髒始終轟隆狂跳。
偷雞摸狗的事情我從小得心應手。
沒人注意到身形瘦小的我。 ???
小人魚依舊被關在水箱,因為打了鎮定劑,沒有上鎖。
他警惕地睜開雙眼,龇牙一咬。
手心一陣刺痛。
「我...我來救你出去。」
小人魚其實沒什麼力氣。
他松開了牙齒,獸類的眼睛滿是冷冰冰的不信任。
我沉默著把他撈出來,他卻沒有掙扎。
任我抱在懷裡,長長的尾巴在地上拖出一條水痕。
把他裝進麻袋,放到撿垃圾的三輪車上。
我低頭一路狂蹬。
海岸線的邊際,懸掛著一輪詭異的血色月亮,黑色的潮水直上此起彼伏,像是大海在怒吼。
我有點害怕,在碼頭停了下來。
從衣兜裡掏出那顆珍珠,擦了擦,低聲道:
「珍珠還給你。」
小人魚從麻袋裡掙脫出來。
眼睛裡的冰冷和敵意依舊明顯,別過臉,煩躁地拍著魚尾。
「不要!」
「......好吧。」
我故意說:
「那我隻好賣掉了,應該能賣不少價。」
他立馬瞪圓了眼,怒氣衝衝。
還夾雜著絲委屈。
「不準賣!」
珍珠被他氣呼呼奪回去。
我松了口氣。
「你快走吧。」
「......騙子。」
?
小人魚的聲音悶悶的,似乎還帶著哭腔。
「人類都是騙子!」
他大聲道。
「你、你吼那麼大聲幹嘛?」
我有點慌。
但見他眼角通紅,控訴的眼神,我又心虛了。
「我已經把你送到海邊了啊......拉勾也抵消了吧......」
他依舊瞪圓了眼。
僵持幾瞬,背過身,不看我:
「我走了!」
像是在故意提醒誰似的。
海風吹起小人魚銀白色的長發,月光下他的鱗片流光溢彩,美得令人驚嘆。
一個念頭湧入腦海。
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開口。
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也別再步入人類的世界了。
就這樣吧。
小人魚的身影驟停。
耳朵突然動了動,迅速轉身,突然發出某種急切的喉音。
我一愣。
「怎麼——!」
一聲槍響,左腿襲來劇痛。
我痛呼著倒在地上。
身後幾個兇惡的聲音忽遠忽近:
「他們在這裡!!」
完了。
他們追過來了......
劇痛和恐懼讓我的四肢僵硬發冷。
我不想S——
小人魚水汪汪的眼睛裡滿是慌亂。
捧著我中槍的傷口要舔。
我用力推開他:
「走......快走!」
海浪拍岸愈發洶湧。
他深藍色的尾巴尖隱現出一抹紅。
漸漸往上蔓延。
小人魚突然立起尾巴,朝著海面尖銳鳴叫。
從身體不知何處發出的聲音神秘而震撼。
我蒙住了耳朵。
隱約看見翻騰的浪花間,出現了數條高大的身影......
再次醒來,我躺在醫院。
護士告訴我,好心人在海邊撿到把我送來的。
被我打暈的養父,也因查出跟黑市交易,被逮捕監禁了。
於是我得以被福利院收養。
......幸福來得太突然。
被告知這一切的我,恍恍惚惚。
沒有人提到小人魚。
隻有脖子上的珍珠提醒我,他的存在。
11
回憶在腦海中淌過,我靈光一閃,試探問:
「是他僱你來的?......我可以把珍珠還給他。」
沉默半晌,男人似乎氣笑了:
「他不要錢,要命!」
我也怒了:
「這人魚怎麼這麼記仇?我都送他回海裡了,憑什麼還要我的命?」
我聽到了磨牙的聲音:
「憑你這麼多年一次都沒有回海邊去找過他!」
我:「......」
我:「你怎麼知道?」
空氣變得微妙。
這大聲叭叭中透著委屈的語氣,該S的熟悉。
怎麼那麼像那條魚呢?
我忽然意識到:
「嗨?好久不見?」
「......」
「別裝了,就是你吧。」
風水輪流轉。
曾經被賣到黑市的小人魚。
竟然成了我的「買主」。
知道想報復我的人是他,我清了清嗓子。
「咳咳,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找過你?你又不是天天......」
那道一直投射在我臉上的視線變得愈發陰冷。
咬牙切齒:
「3586 天......你一次也沒有來。」
我心虛地閉上嘴。
的確。
在貧民區那段不堪的往事,連同留下印記的人,都一起被我塵封在記憶。
後來我拼命考上了 A 市的大學,除了偶爾回福利院看看,幾乎不曾停留。
我舔舔幹澀的唇瓣:
「那你就要買兇S我?我做了這麼多年噩夢也是因為你吧?」
腳踝突然被一截冰涼的東西攀上,猛地纏緊。
小人魚,不,現在的大人魚笑得陰沉可怖:
「噩夢?這才剛開始,人類,我會一點點折磨你,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噩夢......」
我「嘶」地一聲,皺眉痛呼。
「......好疼!」
剛剛還陰狠威脅的聲音轉了個調,無措而焦灼:
「怎、怎麼了?是左腿嗎......?!」
我唇角微彎。
嘿嘿,還是這麼好騙。
然而冰冷強韌的魚尾遊移著,緩緩向上。
惹得我渾身緊繃,後頸發麻。
尾尖勾起我的下巴,冷漠輕佻。
「呵,以為我還會被你騙?」
我的笑容消失。
「再不老實,我就把你扔海裡喂魚!」
見我沉默。
他得意:
「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