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自不必說,還有些我在阿姐處見過的,父親或是大夫人買回來尋阿姐開心的小玩意,或是些衣料首飾。
都是我曾心心念念的東西。
我看著單子,心裡五味雜陳。
33
在京城住了客棧,遊蕩了幾日,我想找個機會進宮看看阿姐,做個道別。
隻是苦於身份不如往昔,一直沒有機會。
聽說顧時安在動亂中護著阿姐,被人從後邊射中一箭,傷得不輕。
茶樓酒肆說得起勁,似乎早把謝砚的事情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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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是皇後娘娘妹夫,舍命相護情有可原。」
「你知道什麼?這世子和皇後是舊相識!」
「世子不是極愛世子妃嗎?你可別胡說!」
「世子妃這幾年一直深居簡出,你就不覺得事有蹊蹺?」
一群人低聲議論,仿佛是親眼所見,說得有鼻子有眼。
我聽得也起勁,那些人說得繪聲繪色,可比我自己看話本子有趣得多。
阿姐和顧時安以「清君側」的名義,清除了一幹人等。
皇上頒「罪己詔」,自稱太上皇,退居行宮。新皇登基,尊阿姐為太後,顧時安因護駕有功,封了攝政王。
阿姐也親自頒了令,說是會接謝砚回來。
大周百姓多數還是希望能接謝砚回來,畢竟謝砚之功有目共睹。
阿姐此舉,也算是得了民心。
我託謝宛幫我進了宮。
如今謝砚歸來有望,她臉上也見開心。
「沈姐姐,你就別走了,等我哥回來,帶你去找找好大夫,肯定是有希望的。」
我點著頭,笑著應下。
太醫醫術自是不必說的,連太醫都這麼說了,再找什麼大夫恐怕都隻是惘然。
阿姐為鈺兒登基的事忙得腳不沾地,我見到她時已是深夜。
「阿棠,你臉色不太好,可是因為憂心時安的緣故?」阿姐滿頭珠翠,雍容華貴,耀眼奪目得我幾乎不敢看。
我笑著摸了摸她鳳冠上的步搖,笑得很開心:「顧時安寫了和離書給我,如今我和他一別兩寬,他是S是活,和我無關。」
阿姐眉頭微蹙:「阿棠,你還恨時安和我時不時?」
「阿姐,在沈家時你待我最好,我豈會因一個男人而記恨你。」我頓了頓,「至於恨顧時安,我也抽不出那麼多心思,特地去恨他。」
阿姐稍稍松了一口氣:「那你以後想去哪?或者可還想另嫁他人,阿姐都能替你做主。」
我搖了搖頭,笑道:「阿姐,我想吃一碗蓮子粥。」
深秋荷花開敗,正是蓮子蓬勃的好時候。
阿姐愣神良久,旋即朝我笑了笑,仿佛還是從前那個神採奕奕的少女:「好,阿姐去做。」
隻是事忙,阿姐又貴為太後,如何再能抽出空為我做一碗蓮子粥。
御膳房端來新做的銀耳蓮子羹,阿姐因為被瑣事纏身,顧不得我這裡。
在宮中小住了幾日,每日裡百無聊賴,吃吃睡睡,隻是身上愈發難受。
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便找了機會,同阿姐說我要離開的事。
阿姐說顧時安轉醒,保住一條命,他醒了就聯系上親衛,親衛回信說我沒跟著去,他著急上火,急得病倒了。
「你可要去看看他?」阿姐小心翼翼看向我,「時安很在乎你。」
我看向阿姐,她眼中帶著小心翼翼地試探,於是我問她:「阿姐還喜歡顧時安嗎?」
阿姐遲疑許久,視線轉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晚風習習,吹得人身上打寒戰。
「我和他已經錯過,是再無可能了。」她沒回答我,可我看得出來,她還喜歡顧時安。
「阿姐如今貴為太後,不必再如少時一般處處受人掣肘,身不由己。來日皇上坐穩皇位,阿姐自請離宮,大可和顧時安再續前緣,以全彼此積年夙願。」
「不,阿棠,顧時安愛你,我和他的確是沒有可能了。」
我沒再說話,隻是輕輕開口:「過兩日我就走了,不在京城多待了。」
阿姐去探望了顧時安,告知他我一切平安的消息。
阿姐說顧時安一直詢問我下落,始終不肯放手。
可我確實是不想再和他有什麼糾纏了。
34
離開宮裡時,阿姐給我備足了盤纏,還給我僱了車夫。
我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朝阿姐揮了揮手。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面了。
馬車剛出城,謝宛就攔下了馬車,後頭有人追她,她騎著馬來,跑得很是狼狽。
「沈姐姐,你救救我哥哥。」她幾乎是摔下馬,連滾帶爬ţű̂ₛ來到馬車前,「你救救我哥哥。」
謝宛說,皇上派人前去議和,大月人願意放謝砚回來,隻是索要百萬兩黃金。
太上皇治國無方,庫銀空虛,大周一時實在拿不出這許多黃金。
可是大月人說了,若是願意把我一同送過去,便隻要五十萬兩黃金。
「要我去做什麼?」我心中不解。
「顧時安父親曾親手斬下大月首領頭顱,大月的新首領是要以此報當年S父之仇。」
京城裡的事情,也傳到大月人耳朵裡了。大月人以為顧時安愛極了我,故而會要我去。
謝宛哭得傷心:「太後和攝政王,好像不打算救我哥哥了。」
我掉轉馬車回了宮裡,可阿姐把我攔在宮門外,並不願意見我。
傳旨的太監說,阿姐說顧時安沒有妻子,她也沒有妹妹,要我早早離開,該上哪就去哪。
若是我不去,湊不齊黃金,謝砚就回不來。
若能以我這油盡燈枯之殘軀換他一命,也算是償還他十餘年真心。
我跪著求了一天一夜,直到我身子撐不住,咳血昏倒,宮人將我抬進屋內,請來了太醫。
我總算得以見到阿姐,她拉著我的手,淚如雨下:「阿棠,怎會如此,你的身子怎會如此?」
到底是沒有瞞住。
「沒事阿姐,人各有命,是我福薄。」
「哀家要你們拼盡一身醫術,全力救治哀家的妹妹。」阿姐厲聲呵斥後頭站著的太醫,「哀家的妹妹若是有事,我就要整個太醫院陪葬。」
太醫誠惶誠恐地跪下,求情聲一片。
我坐起身,拉著阿姐的手:「阿姐,我已到了油盡燈枯之際,你不如就讓我去,把謝砚換回來。」
「不可!大月人生性兇殘,又與顧家有仇,你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我本就是將S之人,S前能做件有意義的事,何樂而不為?何況謝砚驍勇善戰,若他回來,謝家軍聽他號令,我大周失去的土地不愁拿不回來,來日若是李家族親有異,看在我的份上,謝家也會義無反顧站在你這邊,所以我的命換謝砚的命,這很值。」
阿姐哭得傷心,我卻神採奕奕,很是高興。
「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妹妹,拿你去換這些,我寧願什麼也不要。」
「我不怕,阿姐,我願意去的,若我什麼也不做,就在這裡等S,我會十分難受。後世若有人記得,我也隻是附庸沈家的一個庶女,或是附庸顧時安的一個女子,可我不滿意這些稱號。
「讓我去,即便就S在邊北,S在大月人手裡,來日史書工筆,會有人替我謳歌,為我著書立傳,那時我不再是誰的附庸,我是堂堂正正,悲壯赴S的沈棠。」
我擦去阿姐眼角的淚,笑得燦爛,「阿姐,讓我去吧。那年謝砚救我一命,如今到我還他的時候了。」
35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帶著五十萬兩黃金,由一隊人馬,護送著北上。
去的時候,阿姐單單隻瞞住了養病的顧時安。
所以一路上都有百姓相送。
他們高贊我深明大義,殷切地瞧著我,希望我能把他們的謝砚帶回來。
你看謝砚,你拼S護住大周國土,保一方安寧,並非無人記得。
越往北,天越冷,雪下得也越大。即便大雪掩蓋天地,我也能瞧出被戰火摧殘過的狼藉。
我一直縫著手裡的衣服,希望能趕在到達前縫好。
謝宛也跟著一起來了,她帶著謝家所剩無幾的幾個親兵,沉默著跟在我的身後。
抵達鄞都的前一夜,顧時安追了上來,他單槍匹馬追了一路,在後邊聲嘶力竭喊著我的名字。
我吩咐衛隊的人將他攔住,沒給他見我的機會。
晚間歇下的時候,我叫了謝宛來。
她沉默著不說話,我拉著她的手,同她講了許多。
天快亮的時候,我看著天上的月亮,一點一點沉下去,直至太陽從東邊爬上來。
交換的地點選在了鄞都南邊的一處長河邊,如今天冷,河面已經結冰。
大月的人押解著謝砚早早就站在了河對岸。
我遠遠地就瞧見了謝砚。
他狼狽極了,被蒙住了頭,滿身傷痕,手上腳上鎖著重重的镣銬。
我最後看了一眼謝宛,朝她點了點頭,便抬腳朝前走。
見我有了動作,大月的人解開了謝砚身上的镣銬,毫不客氣地抬起腳,把他往前踹了一腳。
謝砚一把扯下套住他頭的黑布,佝偻著背,步履蹣跚著朝我走來,他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
可他的腿腳不好使了,於是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又掙扎著爬了起來。
風吹起我的鬥篷,茫茫天地間飄著雪花。
大雪迷了我的眼睛,我感覺到自己的臉上針扎一樣的疼。
終於我和謝砚會合,他滿是幹涸血跡的手重重握住我的胳膊,他整個人的重量似乎都壓在我身上了。
「小海棠,你不該來的。」
他佝偻著背,艱難地仰頭看著我。他幾乎是從牙齒裡擠出這句話。
他顫抖著,渾濁的淚從他的眼眶滑落下來,衝刷著他臉上的血跡,直到落到地上。
我扯著嘴角笑起來,笑得我心頭像撕扯一樣地疼。
他那顆虎牙都不在了,隻剩下一個血糊糊的窟窿。
我說:「這條命是你救上來的,如今還你了。」
他忽然悲切地哭出了聲,像是一匹瀕S的狼,發出最後的哀號一樣。
他哭得太難聽了,難聽到我也忍不住哭。
「沈棠, 我寧願我S了, 我也不願意是你來換我。」
他的嘴角顫抖著, 握住我胳膊的手逐漸用力, 像要生生捏碎我的骨頭。
「你若S了, 會有更多的大周百姓S去。」我抽出手,替他擦幹淨臉上的眼淚, 「回去, 收拾舊山河, 打回來, 舍我一個不怕的。」
我笑著, 解開了身上的鬥篷, 披在他身上,「去吧謝砚, 大周的百姓需要你。」
謝砚眼睛充血, 紅得嚇人, 他SS咬住嘴唇, 咬出血來:「沈棠, 你好好活著, 等我打回來,我娶你進我謝家。」
他替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用他那雙血跡斑駁的手擦幹淨我臉上的淚。
我點了點頭:「好,我等著。」
在看到我發間的荷花簪子時, 他終於舒展笑顏:「喜歡嗎?」
「我還沒問你,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荷花?」
他笑道:「等我娶你那天告訴你。」
大月的人讓他趕緊滾, 我朝他笑了笑:「去吧。」
我看著他往回走,朝他招了招手, 隨後我跟著大月的人, 朝對面走去。
「沈棠!你等著我!」謝砚在我身後喊道。
我沒回頭。
大月的首領下了馬,上前兩步迎我:「不愧是顧時安的妻子, 真有幾分膽識。」
我昂著頭, 笑著道:「我有名字,我叫沈棠。」
隨後我轉頭看向謝宛,她已經派了人把謝砚拽了回去。
我朝她擺了擺手, 在大月首領回過神之際, SS地抱住了他。
「不!」
「沈棠!」
一支著火的箭矢狠狠扎進我的後心, 旋即我整個人著起火來。
巨大的疼痛下, 我SS抱住大月首領,嘴巴裡發出慘烈的叫聲。
我穿的衣服裡縫著火藥, 在火花接觸身體的那一刻,我整個人就燒了起來。
鑽心刺骨的疼痛席卷著我,我SS抱著大月首領, 誓要和他同歸於盡。
即便無法要他的命,我也要重傷他。
謝宛的人埋伏在後邊,也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謝砚要回去,五十萬兩黃金也要回去。
待來日重整士氣, 大周的將士會將這片土地收回,我也算得上魂歸故裡。
無數支箭矢從我背後飛來,耳邊依稀能聽見叫喊著我名字的聲音。
懷中人的叫罵著,掙扎著要砍我的手, 可是火燒得太大,不一會兒我和大月首領的哀號聲就漸漸停了。
意識消散之際,我好似聞到了荷花香。
可惜我看不到荷花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