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之的好,有目共睹。
婚後幾年,他從未同我紅過臉。
即便是夜半,我說想吃宵食,他也會親自起身去洗手做羹湯。
晨起描眉點妝,夜半紅袖添香。
這世俗上女子要為丈夫做的事情,我從未做過,而李淮之卻甘之如飴,數年如一日。
婚後第五年,我生下一個女兒。
我這胎生的艱難,難產一日一夜。
她生在清晨,李淮之為她取名為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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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高興之餘,也不免失望。
可李淮之很高興,也很慶幸,他撫著我的臉,臉上的心疼怎麼也止不住。
「阿月,辛苦了,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這樣的苦楚,我絕不要你受第二遍。」
我扛了過來,我們有了孩子。
15
朝陽剛出生沒多久,我就聽到了薛彥的消息。
聽到薛彥名字的時候,我恍如隔世。
薛彥活著,而且活得很好,但他不再是我認識的薛小四。
他逃出京城後,一路向西兩千裡,去了西戎。
薛彥歷經一年成了西戎王庭的座上賓,第二年他娶了西戎國的公主,開始迅速掌權。
第四年,他逼S老皇帝,皇位的人選換了又換,現在坐上皇位的是他扶持的一個聽話的五歲小娃娃。
而今,他率兵一路東出,過了湘水,斬我軍八萬。
八萬南昭士兵的血,染紅了湘水數月。
薛彥坐實了叛國的罪,他在報復,報復南昭。
16
前方戰線告急,卻抵不住京中繁華,夜夜笙歌。
皇帝老了,愈發昏庸,任人唯親。
李淮之名為監國,可奈何皇帝並不願意放權,京城平靜之下亦是波濤洶湧。
再見薛彥,距他離開已有七年。
大殿之中,薛彥作為西戎使臣入京,名為談和。
可熟知往事的人都知道,薛彥絕不會主和,他是來示威的。
我端坐在李淮之身側,盡顯一個太子妃應有的端莊氣度。
薛彥滄桑了許多,也不再束著當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時盡顯少年英氣的高馬尾。
加冠蓄須,謀士風範。
可我知道,他骨子裡是個莽夫。
故人相見,我面色毫無波瀾,他卻在對面宴席舉杯笑著遙遙敬我。
李淮之替我舉杯,頭湊過來解釋:「喝酒傷身,朝陽還在等你。」
我笑著點頭,我知道,他在吃醋。
隻要提到薛彥,那就是這小木頭心裡的一根刺。
本想避開薛彥,卻不想最後Ŧù₄狹路相逢,他攔住了我的去路。
「小月亮,一別多年,為何躲我?」
「將軍勿怪,本宮家事在身,本宮脫不開身。」
我確實是在躲他,亦不想和他敘舊,側身想走,卻又被拉住手腕。
「為何躲我?我已並非當年任人宰割,小月亮,我回來接你的,隻要你點頭,刀山火海我也能帶你走,就像小時候說的那樣,你便是大將軍夫人。」
「本宮是南昭的太子妃,薛將軍請自重,薛家四公子已於七年前亡故,本宮聽不懂將軍在說什麼。」
「小月亮,你不認我嗎?當初……」
「娘親。」朝陽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向我走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我甩開薛彥的手,慌忙地去扶,朝陽不怕生,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薛彥。
我抱起她輕哄。
「你有孩子了?這是你和李淮之的女兒?」薛彥聲音有些發抖。
「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七年有一女,將軍不必大驚小怪。」
我不再看薛彥的臉色,李淮之就在遠處看著朝陽,亦在等我。
我抱著女兒向他走去,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林昭月!你負我!」
「林昭月!」
我不再回頭,日子總是要往前看的,再去爭執是他棄了我,還是我負了他並沒有意義。
17
仗還在打,我軍連連敗退。
老皇帝最開始還不放權,放任佞臣暗地打壓李淮之,直到後來西戎一路東出,勢如破竹,毫無停歇之意。
他才怕了,嚷嚷著要遷都。
南遷,是個保命的好法子,但這是S後被老祖宗敲著頭罵的。
皇帝執意離去,我把朝陽交給老皇帝皇後一行人,留下來陪著李淮之。
夫妻一體,共赴鴻蒙。
十六歲的小月亮不曾做到,二十三歲的林昭月替她完成。
可我沒想到,我自以為是把朝陽送到安全去處,可不承想是去了龍潭虎穴。
皇後身邊的大宦官,是薛彥的人……
剛出城幾十裡,朝陽和皇後就被劫走了。
曾經的薛彥絕不會做這種事,可如今,我不敢賭,朝陽是我唯一的女兒!
我心急如焚,李淮之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沒有回來。
每天都在打仗,每天都在S人。
朝陽被劫走的第七天,薛彥派人送來一個血淋淋的盒子。
打開,是我在前線的父親的人頭!
我顫抖地合上,親自埋葬了他,我的父親,尚無一具全屍。
我以為我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可我還是哭了。
因果了了,我們父女緣淺,而今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歸於須臾。
18
第八日,送來的是顯榮皇後的屍身,和一句話。
「主君有言,若太子妃娘娘不想看見那娃娃的屍身,可親自去換。」
我沒有猶豫,便要和他離去。
我想著,即便是S,我也是要陪著朝陽的。
她才那麼小,隻會叫娘親爹爹,走路都走不穩,我怕她一個人黃泉路上害怕。
李淮之趕回來,攔住了我。
「阿月,你不能去,你給我些時間,你相信我。」
「朝陽會害怕的。」
我轉身走,李淮之卻SS抱住我:「阿月,你信我,給我半個月,西戎一定會退軍……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阿月,我獨獨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才是什麼都沒了!」
我聽得渾身僵硬,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我知道,李淮之就是李淮之,任何時候都運籌帷幄,可以權衡利弊。可我不能,即便是陷阱,即便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我女兒在那。
我還是走了。
19
李淮之說得對,即便我去了,薛彥也不會放走朝陽。
我被單獨關在一個屋子裡,而朝陽被安置在薛彥身邊。
夜色微涼,房門被推開。
薛彥一身酒氣闖入,狠狠地壓在我身上,讓我動彈不得。
可我已不是那嬌滴滴的女郎,反手一壺涼茶潑在他臉上,酒頓時醒了五分。
「你把朝陽還給我,薛彥,你別發瘋。」
我踮腳,揪著他的衣領,就像小時候那樣,揪著比我高上一頭的薛彥,中氣十足地命令他幹這幹那。
「發瘋?林昭月,這是你和李淮之的孩子,她活著就是對我的侮辱,她時刻提醒我,你的背叛。」
「我的背叛?薛彥,當年為了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多少唾罵,你卻拿我當誘餌,我在東城門受盡折辱,你卻逃之夭夭,你和我談什麼辜負?」
「東城門?你說什麼?」薛彥臉上的疑惑並Ţű̂⁹不像作假。
「當年之事人人皆知,我林昭月就是個笑話,你不信大可以去探。」
薛彥徹底清醒,離去得頗為慌亂。
我頹然地倒在床上,卸了力。
在那之後十餘天,我再未見過薛彥。
但我聽到了李淮之的消息。
他僅用十餘天,便將困境迎刃而解。
薛彥得位不正,北涼虎視眈眈,此次正好師出有名。
西戎從大軍壓境到被困小城,不過數月。
再見薛彥,是在城牆之上。
我是他和李淮之談判的籌碼。
四國皆知,隻要生擒了我便是拿住了李淮之的S穴。
城下是北涼首領和李淮之的軍隊。
我被綁住雙手,站在了薛彥身前。
他坐在竹ťŭ̀⁼藤椅上,並沒有要城破的慌張,反倒有一種從容。
薛彥要談的條件,不過那幾個,保命、保城。
這談判原本是不成的。
但李淮之因我欣然應允。
北涼王不同意,他出身草莽,笑著說打仗哪有不見血的。
說時遲那時快,那北涼人搭弓,拉滿,而目標正是我的心髒。
「南昭小兒,老子教教你,什麼才叫打仗!先拿你太子妃祭旗,此仗必勝。」
李淮之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他如此行事,縱使慌忙去攔,卻鞭長莫及。
可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我睜開眼,薛彥就在我身前。
而他胸前,是那根貫穿了他心髒的鐵箭。
「傻瓜,我怎麼會讓你S?」
他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我瞪大了雙眼,看著他逐漸衰敗的唇色,和嘴角止不住的血,我慌了。
自我來這起,我無數次地想要薛彥S,可如今他真的快S了,我又慌忙地想去給他捂住傷口。
可我手被束在後面,掙扎得滿手是血也是徒勞。
「小月亮,對不起,我做錯了事,莫要怨我。」
我想拉他,攔住他,可他用最後的力氣把我推了回來,墜下城牆。
薛彥S了。
不知不覺,我眼淚模糊了眼眶。
身邊的人卻在這時為我解開繩索,齊齊跪下:「主君有令,主君S後,眾將皆以太子妃娘娘為首,開城攻北涼草莽,有違軍令者誅!」
城門大開,所謂的窮兵黩武並沒有出現,而是裝備整齊,訓練有素的重甲鐵騎。
20
這場荒唐的戰役,最後最大的贏家是南昭。
西戎、北涼都大受創傷,十幾年內無力再經一戰。
而南昭則一躍成為四國最強,隱隱有雄霸天下之勢。
李淮之順利登基,而我則順理成章做了皇後。
三千寵愛於一身,三千寵愛為一人。
可,我於李淮之,再回不到從前。
找到朝陽的時候,她被蒙著眼睛在一個屋子裡,而就在屋子的暗室裡,搜到了林婉清的屍身還有口供。
朝陽並未受到驚嚇,甚至還胖了兩圈。
「娘親,我在玩捉迷藏,薛叔叔說你會來找我,你果然來啦。」
我聞言愣住。
竟是安排好的嗎?
薛彥安排好了一切,卻獨獨沒有為自己謀劃,似乎他這麼多年翻雲覆雨,也隻是為了聽到老皇帝皇後那一句錯了。
李淮之登基後,大赦天下,亦設罪己詔,為定遠侯府翻案。
一切都看似順利,隻是……我到底不能裝聾作啞。
那夜我抱著昭陽,輕哄她入睡時,問:「朝陽還記得薛叔叔嗎?」
「記得的,捉迷藏叔叔。」
「那朝陽還記得捉迷藏叔叔和你說過什麼話嗎?」
「阿月是小月亮,朝陽是小太陽,叔叔說他日後是漫天星辰,要陪著月亮的。」
我忍住啜泣,循循善誘:「還有呢,朝陽最聰明啦。」
「還有……還有,東城門,西城門,捉迷藏叔叔說,西城門。」
21
西城門。
那封信,被人掉了包。
我思來想去,有誰能讓林婉清甘願做事,又有誰, 能把薛彥的筆記模仿得絲毫不差。
想著想著, 便笑了, 苦笑出聲。
唯有我的枕邊人啊,我這些年來摯愛的夫君。
我的人生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本以為是上天為了補償我,才賜予我的美滿婚姻,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謀算。
愛我之人傷我至深,我愛之人被逼謀反, 骨枯黃土。
我看著李淮之的忐忑不安,那些本應歇斯底裡的質問,還沒問出口,便有了回答。
「對不住, 阿月。」
對不住, 對不住。
多可笑啊,為何都說對我不住,又為何傷我至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阿月。」
李淮之一聲聲喚我,我沒有回頭。
他跪在我身後:「再陪陪我吧,阿月, 不會太久,我撐不了太久了。」
我閉上眼, 滿面淚流。
為君第四年,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之象初現。
而李淮之已然油盡燈枯, 七歲的朝陽還不懂S亡意味著什麼。
我坐在床邊,靜靜地陪著他。
「阿月,我要走了, 莫要再怪我了。」
真的很奇怪, 明明嫁給李淮之的時候,我哭過, 被薛彥拋棄的時候,我哭過, 父親S時, 薛彥S時, 我都淚眼婆娑。
可到了這一天, 我卻怎麼也哭不出來了。
「不怪了,恩恩怨怨,都已兩清。」
四年,我曾努力過, 裝作不知道,回到像那七年一樣,繼續陪李淮之走完這一生。
可是我做不到, 心中有了芥蒂, 再怎麼做都是徒勞。
「當年薛彥頂了我的功勞, 陪在你身邊十餘載;我利用林婉清,又將你在我身邊鎖了七年。阿月,是我的錯, 我有後悔過,可若是重來一次,我依舊不會放你走……」
「我知道, 都知道。」
元昭四年,景文帝崩,皇太女朝陽繼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