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手摸了下臉,厚厚的紗布裹著,悶的有些難受。
「朕已經懲治了徐才人,你別怕。」他像是在安慰我,「肚子沒事兒,太醫說靜養就好。」
他沒提我的臉,我就知道我的臉定是恢復不過來了,心裡竟然松口氣。
夫徇看我一臉平靜,有些怪異,終是沒說什麼。
後來等我拆了紗布,多走動了些,才知道夫徇賜給徐才人三尺白綾,當夜就把她的屍體送到了徐府上。徐大人隔日請辭,一行人回了常州,也不敢為徐才人辦喪事,隻好匆匆埋了。
八卦鏡裡我的臉多了一條長而深的疤,自眼尾至唇下,期間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口用膳,稍微動一動就牽扯到傷口,疼的我幾欲落淚。
夫徇常來陪我說話,我通常聽他講,沒多久就神遊太空。
我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聽得朝堂二三事,知道這幾日言官三番五次上折子勸夫徇採選秀女,擴充後宮,以求為皇室開枝散葉。我也知道不少人勸他不要專寵於我,暗地裡將我描畫成禍國殃民的狐媚子,哄的夫徇失了三魂六魄。更有甚者,也連我母家一起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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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魏府之事一直都是朝堂避而不談的忌諱,當時先帝傳位於夫徇,撒手人寰當夜,栎阊S入宮中奪位,想趁詔書未大白於天下之時,偽造一份來混淆。先帝手中的詔書清清楚楚的寫著傳位於夫徇,可左右沒有太多人知曉,栎阊就進來了,魏相也緊隨其後,手中拿的是另一份詔書,字跡與先帝一模一樣,卻寫著傳位於栎阊。
兩份詔書,也隻有陛下殿裡的人知道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在場宮人皆戰戰兢兢,另有四位大臣一眼不發。
哪份遺詔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模一樣的遺詔,大臣們會怎麼站隊。
殿裡當夜燈火通明,我並不知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栎阊奪位失敗,被困西殿。夫徇中了一刀,我哥救駕來遲。接著夫徇便圍了我的家,幾乎一夜之間,這天就變了。
我爹是站錯了隊,可通敵叛國又是為何?他假如看好栎阊,又怎會做出賣國之事?可一條條一列列皆是罪狀,鐵證如山,我家一夜之間破敗下來。
魏相原本權傾朝野,如今落得個叛國罵名,人人提起都恨不得踩兩腳。
夫徇給我榮華,又讓我過得如此艱難,心被架在油鍋上,還希望我感恩於他。恍然間,我覺得自己瞎了眼,年少時糊塗,看走了眼。夫徇學的是帝王之術,斷然沒有婦人之仁,他喜歡的,縱然是天上的星星,也得摘到,哪裡管旁人痛楚?
59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難以入眠。忽聽窗外「咚咚」三聲,我立刻坐起來,下意識屏住呼吸。
「是我。」門外有人壓低聲音。
我聽出來了,那是蒲渡的聲音!
我心下狂跳,立馬披了外衣,下床開了窗,他躍進來,一身黑衣,立在我面前。
「夫人所託之事,我終於尋著了一個機會。」蒲渡眼神定定的看著我,說:「過一月是陛下壽辰,淮南王早就出發來京城賀禮,屆時你尋個機會,和淮南王妃走近些,其餘之事,都交給我來辦。」
「淮南王?」我難以理解,「他怎願幫我?這可是S頭的大罪!」
蒲渡的手攥的緊緊的,眼睛裡竟然有幾分不忍,他不願解釋這些,隻說:「你不必考慮太多,淮南王可信。」
我終究不好問太多。蒲渡這麼久都沒聯系過我,這次站在我面前,眼神裡竟然都是不忍。也許和別人一樣,是被我的臉給嚇到了吧。
「阿嫵....」蒲渡好像有很多話想說,臨了,卻隻剩一句:「你離開京城,切莫再想這裡的事了,任何事都不要再想了,就當是大夢一場,過去的,便過去了。」
「我知道。」我也忍不住,低聲說:「謝謝你,阿渡。」
他點點頭,就此別過。
宮中戒備森嚴,處處是夫徇的耳目,蒲渡觀望了這麼久,才敢來同我報信。他是怎麼搭上淮南王的,他又是怎麼溜進皇宮的,我沒精力多想,蒲渡定然有蒲渡的法子。
我躺在床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手摸著肚裡的孩兒,我決心不讓他再入皇宮。
60
第二日夫徇沒來我這兒,月牧聽得風聲,說樓煩國提前送來四個美人為賀,陛下設宴款待一眾大臣。
據說那四位美人各有千秋,有善騎射的,有通音律的,有精歌舞的,有通詩賦的。四位美人唯一的共同點,表示生的美,媚眼如絲,望之可攝人心魄。
夫徇收了,還賜了宮安置她們四人。她們面聖沒多久,宮裡就謠言四起,說這幾人怕是要奪了我的寵。我如今貌若無鹽,陛下也不像從前一般前來過夜,隻單來看看我,還隻是看在我有孕身的份兒上。
聽月牧這樣說,我腦子裡都在想徐才人說的話,色衰愛馳?為什麼女人要靠色相來留住男人的目光?徐才人那日劃傷我,我心裡並沒覺得多氣憤。一個心如S灰的人,旁人再傷自己兩刀,便也不覺得痛了。倘若真應了這句「色衰愛馳」,我倒應該多給徐才人燒幾張紙錢。
我心裡明白的,夫徇不是愛我,他應該隻是出於欲望。一種,男人對女人天然的徵服欲。
夜裡他卻來了,提著燈,一個人進了我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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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下棋,見他來,堪堪起身迎了過去。
他前進幾步,扶住我,說:「你身子重,不必行禮。」
我便沒再堅持。夫徇身上有酒氣,應是飲了不少才過來。
我召了月牧給他煮醒酒湯,他坐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摩挲著。
「阿嫵,你辛苦了。」他眼神充滿憐愛,說:「朕的第一個孩子,不久就要出來了。」
我搖搖頭,也看著他。
好像我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一眼,從前隻是畏懼他,不敢看,後來是恨他,不想看。
我第一次發現,他生的很陌生。他不像我印象中的那個人,我仿佛不認識面前的他。
62
夫徇黑漆漆的眼睛滿含柔情的看著我,昏黃燭光下,竟生了一種遲暮之感。
我心裡微微一動。
下一秒,他的手握住我的,我下意識抬手掙脫過去。
果不其然,他的臉色瞬間變差。
我退後兩步,衝他深深行了個禮,「陛下,夜深了。」
他不管不顧,三兩步走過來,鐵掌緊攥著我的手腕,胳膊微一用力,便把我拉進他的懷裡。
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頭,粗粝的胡茬輕蹭著我的臉頰。
我整張背幾乎崩成一條弦。
他輕咬著我的耳,舌尖滑過我的脖頸,引得我一陣戰慄。
我在他懷裡瘋狂掙扎,卻被他抱的更緊。
他壓低聲音,語氣有幾分威脅,又有幾分哀求,「別動。」
我咬牙切齒,閉著眼冷冷的說,「陛下。我肚子裡還有孩子。」
我不是沒感受到他傳遞出來的濃烈情欲,也不是沒感受到他的手那不安分的遊弋。
我的衣服被撩開,他反扣住我的手,不給我半分掙扎的可能。
我們處於一種可怕的僵持之中,他霸道而強勢,帶著醉意,想將我完全吞了去,因而格外用力,我身上被捏的格外痛。
他完全罩著我,眼睛卻如鷹一般銳利,仿佛一遍遍確認著,現在的我,是否完全成為他的附庸。
我心尖微顫,這樣的眼神....我好像曾經見到過!
我極速的在大腦中反復回想,卻什麼也想不到。
好熟悉,他的眼神。
63
「嘶——」我忍不住發出聲音。
夫徇下手輕了一些,抱著我到塌上。
他摸到我鼓起的肚皮,好像有些清醒了。伏低身子,他把耳朵貼上去。
下一秒,我第一次見他露出那樣驚喜的笑,他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指著我的肚子。「阿嫵,他....他剛剛好像動了!」
我裹緊衣服,緩慢的移動著,往裡側睡去。
我眼睜睜看著他臉上那點細碎的笑一點點消失,整張臉恢復了往日的嚴肅和冷漠。
他沒再繼續動作,我在被子裡,慢慢的將裡衣穿好,而後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那樣的眼神,是誰呢?
我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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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的時間,我肚子又大了許多,已經到了走兩步得歇一會的程度,腿浮腫,渾身又無力,隻愛懶洋洋的躺在塌上小憩。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人在說話。似乎提到了六皇子栎阊,但當我豎起耳朵想仔細聽清時,卻沒聲了。
接著就是宮人們恭敬又整齊的聲音響起,「陛下金安。」
「夫人呢?」
我聽見夫徇的聲音響起,接著就是珠簾微動,夫徇撩袍坐在我的塌邊。
他壓低聲音:「可是醒了?」
我眼皮動了動,還是睜開了。
「過幾日宮中有宴,你身子重,可要參加?」他拉拉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的抽回手,道:「湊湊熱鬧也好,不參加終究太失禮了。」
「你這樣對我,就不失禮嗎?」他抬起方才拉我的手。
「我手涼。」我將雙手攏在一起,微微哈了口氣暖一暖,才又握住他舉起的手。
他好像沒想到我會這樣做,一時間竟有些愣愣的。
「咳咳.....」他抽回手,以袖掩面,突然咳嗽了起來。
跟在身後的宮人立馬遞上錦帕給他淨手。
見我皺眉,大宮人立馬解釋道:「前幾日天氣涼,陛下徹夜忙政務,受了涼,這兩日都有些咳嗽。」
「太醫來診了麼?陛下可曾用藥?」我微皺了皺眉,撐著床坐了起來。
夫徇的目光躲閃,又仿佛不在意的對大宮人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我這才扭頭看向他。
夫徇眼裡有微微的笑意,我突然醒悟過來,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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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奉上熱茶,他啜了一口。我坐不住,終究是心軟了吧。
我看到他眼下微青,臉色發白,整個人好像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我叫了月牧進來,又覺得不放心,自己親自出去,臨了還交代夫徇,先好好睡一覺。
我讓月牧把冬日存的積雪化成的水取出來,滿滿一缸,舀了幾瓢到廚房熬成銀耳枸杞湯,又命人給他端了進去。
平治殿有人取了新的折子送過來,夫徇正在看著,聽見腳步聲,他微微詫異。
宮人說,這是夫人親自熬的粥,剛出鍋,就給陛下送了過來。
宮人們方才就在竊竊私語,說夫人終於開竅了,知道親自煮羹湯給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