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這一世,囡囡一定會好好活,不枉此生!」
「嗯,囡囡最乖!」
我醒來時,已在床上,身上套著平日最喜歡的裡衣。
謝毓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走進來。
「瞧你在水房裡久久不出,便讓孩子們的乳母去看了,果然是睡在了浴桶裡,也不怕淹S!」
「謝謝!」
「不用謝我,把你從浴桶裡拖出來換衣服的孩子們的乳母。」
他把面遞到我手裡,白面上還握著兩個黃澄澄的煎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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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好氣道:「我是謝謝你做的面!」
接過面,我望著他那雙本該握著筆杆的雙手,遲疑了一瞬:
「去買些靠譜的下人吧!把你困於後宅,著實有些浪費。」
他卻搖搖頭,輕笑:
「我也曾認可君子不入庖廚,可如今卻覺得後院小家才是我心之所向,你不必心有介懷。況且,那高處我去過,於我而言也沒什麼樂趣。」
我想起他前世冷漠陰鬱的性子,再瞧他眼下越來越多的笑容,便也歇了心思。
我吃過面,去隔壁屋子看一對兒女,見他們睡得香甜,在他們額頭上各親一下,越看越喜歡。
前世,伴隨他們的成長,我們親昵的動作越來越少,說話也漸漸拉開距離。
待他們成家立業,最出格的親昵舉動,就是情不自禁時淺淺擁抱一下。
後來我漸漸老了,每回瞧著他們見完我後,帶著自己的家人匆匆離開。
我都隻能強壓下心底的不舍,躲在門後默默瞧著他們遠去。
是以,今生能再養育他們成長,使我非常歡喜。
11
次日,我重新貼出告示。
書居目前管理不善,暫緩對外開放,但未來可期。
而後,我翻出祖父的筆記。
祖父曾說雕版印刷太過費時費力,若是能把字拆開,重新拼湊,變成另外一本書繼續印刷,如此可節省成本,以及雕刻耗時。
再則,印刷的紙張,應該更廉價,更加平民化,方可達到學識與文明的廣泛傳播。
這兩者,皆是祖父晚年纏綿病榻時的臆想。
他說若是能夠成功,必然能造福蒼生。
祖父的筆記有些凌亂,但是詳細講解了如何拆解雕版印刷。
我看得入迷,連續半個月沒日沒夜地研究,拿木塊不停地拆解組合。
等有了一些眉目,便找木匠做一版試一試,結果都不甚滿意。
不是活字木塊浸湿後會膨脹,就是墨跡暈染紙張。
而且這些紙張極貴,墨也貴。
這日晚飯時,謝毓見我魂不守舍,光扒筷子沒扒飯,長嘆了一口氣:
「你這些日子,有點閉門造車了,不如多去市井逛一逛,說不定能多出些想法。」
我點點頭,放下碗就想出門。
卻被他一頭按住:
「先吃飯!」
「哦!」
我乖乖吃飯,腦子裡很快又被紛雜的思緒填滿。
次日,我聽從謝毓的意見,去街頭闲逛。
路過春喜堂時,難得犯了饞蟲,進店打算帶一些回去,也讓謝毓嘗一嘗。
不想進去便遇上了將軍府裡的三位小姐,她們瞧見我時,原本喜悅的面孔,頓時冷沉下來。
江家三小姐朝我翻了個白眼,一臉晦氣:
「喲!這不是那個白眼狼嗎?哥哥對她那樣好,她卻利用和哥哥的婚事做賭,贏了萬兩白銀,養她貧民窟裡的小白臉。呵!什麼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我看著她搖搖頭,淡淡笑著,從懷裡拿出十幾張借條:
「你自己願意在這大庭廣眾下,把臉送到我面前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三姐妹看著我拿出來的一沓借條,眉頭一緊,對望一眼,莫名地有些心虛。
但到底是名門貴女,做不到見我故弄玄虛就落荒而逃
江四小姐面色難看地瞪著我:
「你什麼意思?」
我憐憫地看著這三名被養得不諳世事,隻懂內宅爭鬥的姑娘,慢悠悠地講:
「二十年前,我祖父救了江老太爺一命。
「十年前,江將軍被困黑風寨,是祖父借銀給江家贖人。
「後幾年,江家生意虧空,又來回借去千兩紋銀渡過難關。
「祖父身體每況愈下時,便覺得以他對江家的恩情,江家必定不會虧待於我,這才有了我和你們哥哥的婚事。」
「如今,我祖父過世已有四載。
「一年前我已過了孝期,將軍府遲遲未上門提親,我拿著信物去貴府,路過賭坊瞧見百姓為我設的賭注,不禁悲從心來。
「外人都能看得出來,為何我還執迷不悟?
「幹脆為自己豪賭一場,果然,進了貴府,令尊卻道我逼婚的時機不對。」
三位姑娘不知這些內情,也不知羅氏的心思,此時聽我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便知惹禍了。
她們互看了臉色,想要偷偷撤退,我卻堵在門前。
我搖著手裡的借條:
「前些日子給祖父整理書籍,便把這些成年累月的借條整理出來了,算了一下,總共有三千多兩,趕得上我祖父三年的俸祿。
「我就說,祖父當了一輩子丞相,竟連屋子都蓋不起,原來是遇上賴賬的。
「如今你我兩家再無婚事瓜葛,煩請你們高貴的將軍府,不要使潑皮無賴的手段,早些把銀錢還上才是。」
三位小姐被人圍觀著指指點點,臉色越發難看。
她們被人從小嬌寵長大,哪裡曉得將軍府早已腐敗不堪?
眼下被我點破,自知闖了大禍,又被我堵在這裡,當即惱羞成怒:
「一派胡言,你祖父和我祖父都去世那麼久了,誰能證明那些借條是真的?說不定就是你故意給我們潑髒水的。」
江三小姐還算有些腦子,黑著臉反擊。
「本王能夠證明!」
門口忽然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我轉眼看去,隻見已經七十有餘的老賢王,面色不虞地站在春喜堂門外。
也不知在這站了多久,聽了多少了。
「參見賢王殿下!」
我頓時紅了眼眶跪下來參拜,屋裡屋外一聽老者身份頓時跪了一片。
老賢王讓我把借條遞給他,他翻開看了幾眼,便點點頭:
「這些借條寫的時候,本王都在場,你們江家可真是無賴至極。
「林書皓這S鬼,越老眼光越差,腦子也糊塗,居然把寶貝孫女託給你們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江家三姐妹跪在地上,面色發白,嚇得一副快暈S過去的模樣。
她們隻是詆毀了我一句,不想整個將軍府的名聲,因為這一句,徹底毀於一旦。
我輕嘆了一聲,心道:不知羅氏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會不會嚇出瘋病來?
因為,前世羅氏老得犯痴呆時,神神叨叨地把這些骯髒事兒都抖出來。
隻說,江老太爺欠我祖父的銀子,是有歸還的。
隻是每一次都是託羅氏來還,然而那些年羅氏母家生意上也出了岔子。
想著我祖父是個出名的散財童子,借給百姓銀子基本不寫借條,也從未主動收取。
是以,她便偷偷昧下那些銀兩,一半送去羅家,一半自己留著花。
前世得知時,我恨得不行,幹脆換了她的藥,導致她沒多久就瘋得不行。
大冬天自己踩空摔進池塘,救上來時便得了重度風寒,沒多久就去了。
從來一世,我倒不想她S得那麼痛快。
嘖!
或許我就學不來,祖父的廣闊胸襟吧!
有老賢王做保,這事兒就是板上釘釘的,往後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便又要多一項。
老賢王把借條還我,親手將我扶起來:
「乖囡囡!咱們也好些年沒見了!」
聽到「乖囡囡」三個字,我便止不住落下淚來:
「王爺遠在他鄉,囡囡便是想見也見不著呀!」
「唉!職責所在,如今本王也老了,會在京中安度晚年。隻是本王膝下也沒個兒女,府裡冷清得很。」
老賢王慈愛地看著我。
前世,他回來時,我已嫁入將軍府,上門敘過舊,回去後沒多久,他便病逝了。
其實隻有我知道,他沒病,而是京中已無故人,萬分思念亡妻和早早埋骨沙場的一雙兒女,自缢了。
「我按祖父早年畫的圖紙,蓋了書居,王爺若不嫌棄,囡囡想給您養老送終。」
老賢王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竟也紅了眼眶,連連點頭:
「好!好!好啊!」
此時,春喜堂外已經圍了不少路人,瞧著我把老賢王領回家,神情各異。
有人羨慕,有人嘆息。
隻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12
次日,將軍府便傳來休妻的消息。
出了這麼大的事,丟了這麼大的臉。
盡管昧下的銀子,將軍府裡這一家子都受用了,但這事兒總要有人頂缸。
羅氏年老色衰,對江將軍的妾室又十分苛責,江將軍已經好些年沒納妾了。
是以羅氏被休,擔下了所有罪名,另讓人送來欠下的銀兩,算了利息,再撕了借條,將軍府就把自己擇幹淨了。
聽說,得知此事,江離不忍老娘晚年悽涼,幹脆也和將軍府脫離了關系,帶著老娘與三位妹妹另立門戶。
同時又讓人送來兩個純金的平安鎖,以及一封書信。
【君語,知你不願見我,便不來髒你的眼了。
但孩子們的禮物,你得收下。
同時我替娘向林相與你致歉。
是她太過貪財糊塗,將軍府太過忘恩負義,該有此劫。
隻是為人子女,不能不孝,望你能理解。
——離】
我細細瞧了那兩個純金的平安鎖,和前世一般,是他親手打制的。
隻是鎖上的名字,和前世的不一樣,如今刻的是雲淡與風輕。
他倒是打聽得清楚。
我想了想,到底是把兩個金鎖收下了。
其實關於欠款這件事,就算沒有老賢王,我也有法子讓羅氏承認,隻是到底要費一些周折,保不齊要使用一些缺德手段。
但老賢王一出面,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別說本來就是真的,就是假的也得變成真的。
權力就是這麼重要。
我祖父在時,我在哪兒不是香饽饽?
如今雖無人問津,但依舊有祖父的德行護佑。
前世,每每遇到危機,也總有貴人暗中相助。
今生,謝毓對我這般好,是有我救他的原因,但他對祖父的敬重,也是一個原因。
我的祖父,即使已經過世多年,卻依舊在保護著他的孫女。
13
祖父留下的各種雜學手稿,經由我和老賢王以及謝毓多番整理,已經讓人重新抄錄。
活字印刷的進程,卻還是徘徊不前。
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常在市井走動,終於在泥塑匠人和磚瓦匠人那裡,得到了新的啟發。
我讓他們與木雕師父合作,燒制了一批泥塑活字。
再以木框框住,刷上混合草原上一種自地底下冒出來的黑油與石墨混合的廉價墨汁。
而後覆蓋上,用河水泡爛的茅竹以及松針、雜草打成漿水做出的厚紙。
這一回印刷出來的字,字體清晰,排版漂亮,最重要的是成本低廉。
而且厚實的紙張,更易保存,裝成書冊之後,很有質感。
要知道,宣紙雖然很好,但原材料偏貴了,再加上一方墨也不便宜,加上原始的雕版印刷。
書本便成了普通人家買不起的高貴事物。
第一套書印出來之後,我激動地抱住謝毓,又親又笑:
「哈哈哈哈……你看到沒?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