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上前,主動幫他研磨,這件事就好像翻篇了一樣。
沈府又恢復了往日風平浪靜的日子。
可是——
越平靜越危險。
不是嗎?
9
一個夏夜。
我像第一次那樣,主動勾得沈淮之解了衣帶,共赴巫山。
最後,我們都筋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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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擁沉沉睡去。
不同的是,沈淮之已經熟睡,而我卻是裝的。
我提著嗓子眼,躡手躡腳地溜出了房間。
然後與阿姐在沈府的後門會合。
今夜是十五。
每月十五,看守後門的小廝都要大醉一場。
然後抱著酒瓶子打著震天響的呼嚕。
門外,早已安排了接應我們的馬車。
一切都很順利。
到了城郊的時候,馬夫將我們放下。
我又去租了第二輛馬車。
我們一路南下,為了防止被沈家追蹤,中途一共換了五次車。
快到揚州的時候。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阿姐,我們的賣身契,你拿到了嗎?」
阿姐點了點頭,又眉頭一蹙:「我們這樣跑了,爹娘怎麼辦?」
我嘲諷一笑:「他們又沒和沈家籤賣身契,能有什麼事?」
阿姐依舊放心不下,滿面愁容:「自入府來,我都沒再見過爹娘一次,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可若是我不跑,王採薇定不會放過我。」
我舒了一口氣,打算如實相告。
「沈淮之帶我出過一次府,去看廟會。」
「回來的時候,爹娘在門口等我,我讓沈淮之先進去。他離開後,爹娘搜幹淨了我身上的所有銀兩,說是要拿去給弟弟娶媳婦用。他們……還讓我回府轉告你,每月初一在沈府外給他們送錢,說這是我們做姐姐應該的。」
「弟弟還沒出生的時候,爹對娘便動輒打罵,怪她生不出兒子,怪我們倆是賠錢貨,娘護不住自己,也護不住我們。弟弟出生之後,便是他吃肉,我倆喝粥,他上學堂,我倆去割豬草。這些,我都認了。」
「可是逃難的時候,船不夠坐,爹娘為了帶著弟弟早點跑,第一想法就是丟下我們。最後,還是有家人臨時下了船,我們才能順利跟去了長安。」
「到了長安,弟弟發病。明明我們一家四口人,都是健健康康的,可以去做工,可以去行討,可以去找義診,有很多辦法可以湊齊二十兩銀子給弟弟治病。可是,爹娘都沒想嘗試,他們的第一選擇是把我們賣去富貴人家做通房丫頭!」
「阿姐,你不恨不怨嗎?」
說到這裡,我們倆的淚水都要止不住了。
阿姐伸手抱住了我,有些哽咽:「小桃,我們是女子,身在窮苦人家。我們沒辦法的,沒辦法的……」
我為她擦掉了臉上的淚水,語氣堅定:「不,有辦法的。」
「我們現在已經逃出來了,以後我們倆互相扶持,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那些人,那些事,再也不會來妨礙我們了。」
阿姐點了點頭,眸底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10
揚州是個好地方。
山清,水秀,人柔。
我和阿姐改名換姓,在這裡安定了下來。
這裡沒人再喚我們春桃和夏荷。
隻有萍萍和安安。
平平安安。
這是我們唯一的願望。
阿姐的廚藝很好,做得一手好菜。
我們去當鋪當掉了沈府那些貴人們賞的金銀細軟,在揚州開了一家小飯館。
阿姐做菜,我便在一旁打雜。
日子很忙很累,但卻漸漸地好了起來。
年底的時候,我們還有了結餘,足夠過個豐年。
除夕夜。
我和阿姐託了點關系,為遠在長安的爹娘寄了些銀兩。
我們到底是狠不下心來。
寄完之後,我和阿姐在街上散步。
走著,走著,便走到了當鋪門口。
我有些躊躇,心裡也亂亂的。
沒想到,竟然被阿姐一眼看穿。
她從袖口掏出來了一塊手帕,像是包裹了什麼貴重的物件兒。
沒等我開口,她便塞到了我的手心。
「當時典當的時候就看你舍不得,阿姐早就為你贖回來了。」
我慌亂地打開,裡面正是沈淮之送我的那支桃花簪。
是了,這支簪子在我心中的地位總要不同些。
它仿佛是那場水月鏡花裡唯一的真實。
我留下它,就當留個紀念吧,也算作時刻給自己的警醒。
阿姐揉了揉我的頭發,滿目溫柔。
我的阿姐,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姐,是最知我、懂我、愛我的阿姐。
11
轉眼又一個春夏。
揚州的大街小巷都格外熱鬧了起來。
他們說,今科狀元自請調任揚州,說不定是揚州有什麼大貪官汙吏,有人要遭殃了!
也有人說,單純是因為狀元郎喜歡揚州的美景、美食、美人,所以想來這好地方。
我和阿姐聽了個樂,但是並不在意。
官場上形形色色的爾虞我詐,不是我們小百姓能夠關心的。
是日,我在後廚幫忙。
送菜的小廝來了,我便去幫著挑菜。
見他菜籃子裡還放了一本書。
我不免打趣:「你還真是刻苦,下次科考一定榜上有名。」
小廝有些害羞,撓了撓頭:「唉,我要是能有沈縣令一半的才學就好了!」
聽到這裡,阿姐也湊了過來:「你說咱們新縣令姓沈?全名叫什麼?」
小廝沒有遲疑:「沈淮之,好名字吧!」
還未等我和阿姐反應過來,小廝已經挑著菜籃子走了。
我拽住阿姐的衣袖,有些慌亂:「我總覺得——這事沒有這麼簡單呢?」
阿姐拉住我的手,以示安慰:「沒事,我們先回去把重要的東西收拾好,隨身帶著,如果沈淮之真要來為難你,我們就跑路。」
「這天大地大,隻要我們倆在一起,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沒再猶豫,我和阿姐已經回去收拾好了包袱。
卻還是晚了一步。
沈淮之派人找到了我,還帶來了一封書信。
【今夜子時,綠湖一敘。】
阿姐看見了書信,有些疑惑:「綠湖?我們來揚州這麼久了,這裡哪有什麼綠湖?」
「小桃,我們還是趁機快跑吧,別管他了。」
我搖了搖頭,指尖的汗已經浸入了信紙,那些被塵封多年的記憶一幕幕地浮現。
「阿姐,我不能走。」
「我得去見他。」
見我堅定,阿姐也不好再阻攔。
隻是叮囑道:「你放寬心去,我在家中等你。」
「若你被那人欺負了,阿姐一定不會放過他,就算是滾釘床面聖,我也一定為你討回公道。」
我替阿姐挽了挽額前的碎發,安慰一笑:「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就在家中好好等我。」
12
子時,我如約而至。
沈淮之已經立於湖邊,安安靜靜地等我。
許久不見,他的背影清瘦了些。
沒等我出聲,沈淮之已經先發現了我。
他指著湖中的紅蓮,說:「今年的蓮花,沒有那年開得好了。」
我不想再繼續和他打啞謎,開門見山:「所以,我是該喊你沈淮之,還是二狗?」
沈淮之笑了笑,反問道:「那你到底是叫春桃,還是夏荷呢?」
是的,我們是年少時的玩伴。
雖然不過短短月餘,但那段時光,卻是一生都難以忘懷。
綠湖,是我們給揚州城郊一個小湖取的名字。
隻因為這裡的水,格外綠意盎然。
是隻有我們兩個才知道的秘密。
見我一直沉默,沈淮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當時你說你的名字叫夏荷,我就覺得奇怪,怎麼會有人家這樣取名?」
不等他說完,我出聲打斷:「很奇怪嗎?小少爺,你大概不懂,我們這種人家的女兒一出生就是注定要給你們為奴為婢的,名字自然也是丫鬟該有的名字。」
沈淮之有些慌亂,連忙解釋:「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你說了個假名字故意逗我,所以我才騙你說我的名字是二狗。」
「我隻是希望我們——可以登對一點。」
「那年,沈府來了一個叫夏荷的丫頭,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興衝衝地跑過去看,卻發現不是你。」
「可是老天眷顧我,讓我知道了夏荷是你的姐姐,而你的真實名字是春桃。」
我強忍眸中的淚水,一字一句:「所以,你一開始就認出了我,然後選擇了作弄我嗎?」
沈淮之低下了頭,聲音越來越小:「對不起,我確實太幼稚了,想用最幼稚的方法引起你的注意,卻沒想到會傷害你,是我不好。」
「你離開之後,我發奮學習,考取了功名。現在,我已經調任到了揚州,以後定能護著你了。」
世事多荒誕。
人們就有多可笑。
最終,我搖了搖頭:「沈縣令,我早已認清了自己的身份,隻希望以後我們不要再互相打擾。」
「阿姐還在家中等我,我先回去了。」
這些話說完,我便轉身離開了。
沈淮之像是愣在了原地,又突然小跑過來跟上,緊緊攥住我的手腕。
「小桃,我送你回去吧,夜路不安全。」
我沒回答他,視線看向了他青筋凸起的手。
大約是察覺到了我的不適,沈淮之連忙松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沒理會,轉頭往家中走去。
他則一直跟在後面吵鬧:「小桃,我當時的意思是以你的情況解決不了這件事,反而還會受傷害。」
「我想著我來解決就是了,並不是想說你身份的事情。」
「表意不清是我的問題,我真的錯了,對不起。」
「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以後再也不會亂說話了。」
……
「沒事,就算你一輩子都不原諒我,我也會守你一輩子的。」
砰——
回應他的隻有我的關門聲。
13
阿姐大概是聽了好一會兒的動靜。
搖著扇子從裡屋走了出來:「看來,我們是不需要跑路啦?」
我沒答,心裡亂得很。
阿姐卻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像是必須要一個答案。
我被盯得沒辦法,開始找借口:「睡覺睡覺!明天還得開店呢!」
說完後,我便躲回了自己的小屋。
阿姐依舊不S心,在門外朝著我大喊:「好,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就來找阿姐哈!」
14
日子還是平平淡淡地過著。
隻是我們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和阿姐都有些忙不過來了。
手藝還是那般的手藝。
隻是揚州縣令總愛來我們這裡吃飯。
所以引得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嘗鮮。
不免有幾個混的,開始打趣:「萍娘,安娘,縣令爺怕不是看上你們了!」
阿姐也出來添油加醋:「滾滾滾!這事可跟我沒關系哈!」
沈淮之也在場。
他不解釋,隻是看著我,眼角還帶著笑。
這下便坐實了。
坊間的輿論越來越多。
更有甚者說,沈淮之非我不娶。
我有些惱,跑去縣衙找了沈淮之,讓他出面闢謠。
他卻在不緊不慢地練字:「闢什麼謠?這不是謠言,我就是非你不娶。」
我氣得上前搶走了他的毛筆,語氣不善:「你是生怕我不被你家老太太弄S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處境?」
沈淮之依舊淡然,從我手中抽回了毛筆。
「放心,來揚州之前我就和她說好了。」
「這輩子,非你不娶。」
「如果你遭遇了什麼不測,我就殉情。」
「所以老太太非但不會傷害你,還派了人保護你呢。」
我一時語塞。
這家子人,果然沒有一個正常的。
15
夜半。
沈淮之又翻了我的窗戶。
從縣衙到我的住處,這一路有許多的竹林,倒讓他的身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竹香。
而我剛洗漱完,還在鏡前梳頭。
沈淮之從背後抱住了我,還在頸窩處輕蹭:「小桃,我好想你。」
可我並不買賬,冷冷出聲提醒:「這已經是這個月你第七次翻我的窗了。白天見,晚上也見,有什麼好想的?」
沈淮之不依:「可我就是想,白天想,晚上也想。」
不等我出聲反駁,他已經咬上了我的唇。
我隻好將滿肚子的話都咽了下去。
他強勢地將我抱上了床,開始胡作非為。
微微的喘息,讓水霧在屋內氤氲。
勾起了滿室旖旎。
情到深處時,沈淮之開始折磨人。
「桃桃,你到底什麼時候給我名分啊?」
我的雙手勾上了脖子,耐心哄著:「嗯……看我心情吧。」
「今晚,你伺候得我開心了,說不定……」
最後的最後,我無比後悔自己說了那兩句話。
第二日。
陽光已經透進了屋內。
我仍抬不起眼皮。
阿姐來敲了幾次門,見我如此,也沒再管我了。
待我梳洗完畢。
推開房門。
才發現今日的陽光是這樣的好。
通透、明亮。
像極了我來日可期的人生。
【番外:阿姐的故事】
1
春桃成親的時候。
沈家人一路跋涉,從長安來到了揚州。
時隔六年,我再次見到了沈一舟。
聽說他遲遲未考取功名,成日在家中混吃等S,不受人待見。
而王採薇見他不成器的模樣,竟主動提了和離。
沈一舟受辱,在長安貴族子弟中已抬不起頭。
於是開始流連煙花柳巷,夜夜笙歌。
沈老夫人管不住,便也由他去了。
如今見著沈一舟,發現他眼下發黑,大抵是透支過度,身子骨越來越差了。
我不過打量了他幾下,卻剛好和他對上視線。
我隻覺晦氣,趕忙移開。
他卻像個狗皮膏藥似的,匆匆黏上我,手中還端著個酒杯。
「夏荷,陪爺喝一杯啊!你以前不是可喜歡我麼?」
沒等我唾他一泡口水,顧閔生已經攥住了他的手腕。
出聲警告:「縣令爺和夫人今日大喜,我勸你不要鬧事!」
沈一舟見對方不是個好惹的,沒再說什麼,夾著尾巴暗戳戳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抬頭看了看顧閔生, 有些猶豫:「閔生, 他就是……」
沒等我說完,他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溫柔地安慰:「沒事, 你不用說,我都懂。過去的都過去了,咱們不要想,多往前看。」
我點了點頭。
是的, 我們都要向前走了。
2
春桃成婚的第二年。
爹娘找上了門。
明明我們每年都會給他們寄些銀兩, 足夠他們的生活, 可是他們仍不滿足。
爹坐在我的房間裡,一邊嗑瓜子,一邊厲聲訓斥:「你和二丫頭現在是過上好日子了, 想過你們遠在長安的爹娘和弟弟嗎?」
「當年把你們生下來,發現是女娃的時候,就該把你們掐S!」
娘也開始幫腔:「倆白眼狼!」
面對他們無休止的索取,不講道理的蠻橫。
這一次, 我不再軟弱。
「爹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是你們倆常念叨的。」
「所以, 當你們把我和春桃賣去沈府的時候, 我們就再無關系了, 那二十兩賣身錢足以還清!」
「以前我們念你們辛苦, 每年都會給你們寄些銀兩,寫封家書。可你們呢?有關心過我和春桃一句嗎?」
娘又抹了一把淚水:「小荷呀!娘也難呀!你爹你弟都難呀!」
很可惜, 這一次我沒有再被她的淚水蠱惑。
開始拿起掃帚趕客。
爹見形勢不好, 直接扇了我一耳光。
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娘則開始翻起了我的首飾盒,大有洗劫一空的架勢。
幸好屋外的顧閔生聽見了裡面的動靜。
趕忙跑了進來。
呵斥住了爹娘,又陪我去報了官。
這才終止了這場鬧劇。
3
其實我是一個軟弱的人。
都說長姐如母,可是春桃堅毅,許多事情都是她撲在我的跟前, 保護著我。
這次的事情, 我沒有告訴她。
也算是阿姐勇敢了一次。
阿姐察覺到了我的情緒,拉起了我的手:「小桃,你也別怪爹娘……」
「(【」人性都有弱點。
我的好, 我知道, 我自足。
我的缺憾,我全然接受。
人的一生好長,長到我有許多的時間,去接納自己, 改變自己。
人的一生好短, 短到我希望時間慢些, 希望能和愛的人慢慢地共盼朝夕。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描述這一路的風雨。
但我心存了萬分的感恩。
感恩上天眷顧,讓我有了春桃這般好的妹妹。
感恩上天憐憫,讓我歷經情苦, 仍有愛與被愛的勇氣。
更感恩自己, 無論是在何等艱難的情況,都沒有放棄對生命的掙扎。
煙花三月。
揚州甚美。
可惜顧閔生在長安參加科考,不得見此景。
思緒回籠時, 我打開了他寄來的書信。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臨穎依依,不盡欲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