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垂著頭,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巧,真巧。」
蕭嫔笑吟吟地站起身。
這次,她走到李修凜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
「你看,他是我夫君。我們可還登對?」
「比起你與李修凜……姐姐覺得如何?」
娘愣住了。
她看著蕭嫔和李修凜比肩而立,瘦削的臉龐上神情怔怔的。
說不清,那表情是不是有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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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夠了!」
李修凜沉下臉。
饒是我也看懂了。
蕭嫔想通過這種低劣手段不斷地刺激娘,讓她露出破綻,從而拆穿她的「偽裝」。
可娘沒有理會李修凜的呵斥,端詳著他們,發自肺腑地稱贊道:
「你們很登對。」
「但你身邊之人,不如我的李修凜。」
李修凜難掩錯愕。
「元冰绡,我就是李修凜!」
「你說你要恨我一輩子的,你怎麼能就這麼把我忘了!」
娘秀眉輕蹙,臉上泛起厭惡。
「倘若你真的是李修凜,那你應該最清楚自己對我的承諾。」
「李修凜與我生S相抵,這輩子更不可能會有別的女人。」
「可你已經有了憐心,為何還想騙我?」
「……真夠賤的。」
她的最後幾字吐得幹脆利落,清晰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帝後早已離心,這是宮中人盡皆知的秘密。
可經由她口中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還是引得人心頭一顫。
李修凜手上動作一頓。
他不敢再看向娘,整個人狼狽極了,眼眶泛紅,那神情中還透露著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我看準時機,大力掙脫開兩邊的手臂,狠狠朝著蕭嫔撞去——
「你個學人精,腚上長白毛的,別欺負我娘!」
8
娘的失憶好像把李修凜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不再和娘處處針鋒相對,也不再故意使出各種花樣來刺激娘。
李修凜變得很卑微。
他經常在夜裡失神地佇立鳳鸞殿的門口,卻不敢向前踏足半步。
這麼幾天折騰下來,他的身體終於再也扛不住了,就這麼暈倒在外面。
太醫說,大抵是急火攻心,而他又受了風寒所致。
——這些消息傳進鳳鸞殿的時候,娘無動於衷,剛吃完兩大碗米飯,還打了個飽嗝。
換作平時,聽見這消息,沒準她還要撫掌叫好。
我嘆了口氣,心情也愈發低落。
看來娘是真的忘了。
娘現在那模糊又混亂的記憶中,她已經忘了李修凜長什麼樣子,隻依稀記得,他臉上有一道救她時落下的長疤。
至於我和阿兄,都是她與「李修凜」的孩子。
我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阿娘,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去洗星樓嗎?」
娘努力回憶,想了半天:
「是什麼來著?抱歉啊寶貝,我實在是記不起來了……」
糟了。
娘果然是把「回家」這件事也給忘了。
我靠近她耳邊,急切地說:
「你要回家。」
娘的眸色難辨,神情中帶著錯愕。
「回……家?」
娘以為,她應該回的是將軍府。
「不,是屬於娘的另一個『家』,娘以前最想回家了。」
我緊緊抓住她的手,有些哽咽,鄭重承諾:
「所以,千萬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娘回去的。」
「回家……」
娘垂下頭,我辨不清她此時的情緒。
殿外驀地響起一聲冷笑。
蕭嫔的大宮女紅豆叉腰看向我,陰森道:
「皇後娘娘,長樂公主得跟奴婢走一趟。」
9
原來,蕭嫔被我一頭撞翻在地後,當晚就做了噩夢。
她尖叫著驚醒,發現下身見了紅。一番折騰,才將將保住肚子裡的孩兒,
「皇上,您一定要為我家娘娘做主啊!」
紅豆磕頭哭求,吵得我委實頭痛。
我跪在大殿中央,背脊挺得直直的,並不像認錯該有的姿態。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李修凜討厭我的原因。
因為,我和阿兄不同。
阿兄出生於情濃之時,是他和娘恩愛的象徵。
而我出生的時候,李修凜和阿娘的感情已經開始走向崩壞。
李修凜每次那麼厭惡地看向我,一定是因為想起了那段時光吧?
這次蕭嫔又差點因為我小產,他怎麼可能會輕饒我呢?
我這個隻會帶給他「災厄」的孩子,好像又一次坐實了自己的不祥。
我平靜地等待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坐在高處的帝王輕輕轉動扳指,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良久,李修凜淡淡地對紅豆說:「你下去吧,朕知道了。」
紅豆大喜過望,又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殿內終於隻剩下我和他。
絲毫不像父女的二人,陌生得甚至有些尷尬。
他久久不語,氣氛十分壓抑。
我一咬牙,索性先認了:
「您要罰便罰。我做的事,我認,但我絕不後悔!」
李修凜緩緩踱步到我面前,嗓音透著風寒未愈的嘶啞:
「李明月,你可知謀害龍嗣,該當何罪?」
他當然還會有很多「龍嗣」。
可我隻有一個娘親。
我咬緊牙關,正打算抵S不認,不料,李修凜又開口了:
「你若能配合朕演一出戲,這件事就一筆勾銷。」
10
這一夜,娘睡得並不安穩。
我緊緊抱住她的手臂,學著她曾經哄我入睡那樣,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她是想家了嗎?
腦海中浮現這個念頭,我才記起來,娘在另一個世界沒有家人。
她為了完成一個叫「論文」的東西,不得不來到這裡。
剛穿來的時候,娘摔落在將軍府的洗星樓。
元老將軍和老夫人頭疼自己的頑劣嫡子已久,一直都想要個女兒。
娘對於他們來說,像是上天送來的禮物。
元家人將她寵成了掌上明珠。
送她讀書,教她騎射,支持所有她想做的事。
娘第一次有了阿爹阿娘,就舍不得走了。
後來,她在崇初書院遇見了李修凜。
那個聰慧卻沉默寡言的六皇子。
因為母妃早逝,便被先皇後早早丟到崇初書院自生自滅。
李修凜凍僵在書院後山的那個冬夜,隻剩一口氣的時候,娘和阿公將他帶上了馬車。
他因此與娘相識相愛,也頗得阿公的賞識。
落魄皇子的故事就此改寫。
——往常聽見這些,我總是不信的。
我不懂愛情。
但我想,如若真的愛一個人,怎麼會舍得讓她一直掉眼淚呢?
「阿爹……阿娘……阿兄,別走,不要丟下我。」
她呢喃出聲,突然大哭起來。
床帏之外,隱隱約約地立了個人影。
我渾身汗毛倒立,正想尖叫。
隻見那人掀開床帳,將娘攏進懷裡,順著她纖細的脖頸,輕輕撫慰著。
「阿绡,別怕。」
「我回來了。」
月色之下。
李修凜換上從前的衣衫,一道憑空出現的長疤貫穿左眼,所有穿著打扮和當年……竟是一模一樣。
他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平時跟娘吵架的那副嘴臉截然不同。
看著眼前的一幕,我想。
或許,愛也是能裝出來的。
11
這就是李修凜要我配合他演的那一出「戲」。
他將娘記憶混亂視為重新開始的機會,想借著這次和她重修於好。
阿兄此時正在塞外歷練。
我這個不受寵的女兒,也就成了最重要的配角。
「娘!是阿爹!」
我驚喜地叫道。
「李修凜?」
娘遲疑,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不,你是憐心的夫君。」
李修凜打斷她的話,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我和蕭憐心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的夫君另有其人,那天我們隻是在你面前故作演戲。」
「可我沒想到,你記得她,忘記的唯有我一人。」
他又解釋:「當時在場的人,隻有蕭憐心是你最相熟的。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若隻是記不清『李修凜』的臉,為何不肯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娘盯著他臉上的傷疤,隻想確認著心中的那個答案。
「你別想诓我。既然你說你是李修凜,那你說說看,你臉上的疤是如何落下的?」
「剛開始在崇初書院那會兒,你隱藏身份,三皇子生性驕縱頑劣,可著勁兒地欺負你,我替你擋了一下,當時還差點傷了眼睛。」
「阿绡,現在我當上皇帝了,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這番話似是觸動了娘內心深處的回憶。
她紅著眼睛,呆呆地伸出手,觸碰那道傷疤。
「是了,李修凜是那樣說的。」
「你還活著,真好。」
李修凜軟了眉眼,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怎的說出這種傻話?」
娘越來越傷心:
「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夢見阿爹、阿娘,還有阿兄,他們全都S了。」
李修凜動作一僵。
我又心酸,又心疼。蜷在身側的手,緩緩捏緊。
元家的人,除了娘以外,確實是早就S了。
李修凜剛登基那會兒,在宮宴上公然逼迫阿公交出元家親兵的虎符。
阿公不肯,二人不歡而散。
後來,不知道李修凜用了什麼手段,還是拿到了那枚虎符。
阿公卻在辭官回鄉的路上意外慘S。
等被人發現的時候,阿公和阿婆的屍首已經被野狗咬壞了,舅舅更是下落不明。
元家滿門忠烈,隨皇上出生入S多年,從無二心,卻也成了第一個拿來開刀的世家。
塵土終究是掩埋了忠骨。
知道那件事之後,娘沒有掉一滴眼淚,她平靜得嚇人,梳妝停當,去了李修凜的書房。
湊巧的是,同天宮中傳出父皇遇刺的消息。
「原來真的沒人能夠改變歷史。學長不能,我也不能。我們救不了任何人。」
「李修凜雖然可憐,可他生性多疑,這種人是不會因為愛改變的。」
「他是怎麼坦然說出,『我是穿越者,元家人根本就算不上是我家人』這種惡心至極的話?」
「阿昭,小明月,怎麼辦,阿娘把家人弄丟了。」
「最該S的人……是阿娘啊。」
回來的阿娘鬢發散亂,甚至顧不得擦幹手上的血,跌坐在地上大哭。
我立刻就明白過來,那天宮人們閉口不談的「刺客」是誰。
——眼前的李修凜沉默地吻了吻娘的額頭。
「阿绡,他們沒S,是你記錯了,你爹早就辭官回鄉了,等過陣子你阿爹阿娘寫了書信,我再拿過來給你,可好?」
娘躲在他懷中,漸漸止住抽泣。
「真的?」
「你最近摔了頭,有些事情記不清楚了,但我從來都不會騙阿绡的。」
「是了……」
娘呢喃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