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不認得嗎?這是一枚官家專用的扇墜。」
「我當然知道這是扇墜……你要做什麼?」
羊脂玉質感溫潤,價值不菲,我隨手就丟了出去。
阿爹一個踉跄,伸出手才堪堪接住。
兩個人的氣勢瞬間上下顛倒。
他臉上帶著怒氣:「御賜之物,你別胡來!」
我笑了:「什麼御賜之物?這墜子,不是阿爹的東西嗎?上面的香氣很是濃鬱呢。」
「這怎麼是我的墜子……謝影,你什麼意思!」
老狐狸如他,終於意識到了我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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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亂自己的衣擺頭發:「阿爹,若今晚之前,我娘成為平妻的消息沒有傳到宮裡,那麼貴妃小產,皇上喪失元子的事,便會傳出宮去,天下皆知。」
「麝香的味道好聞嗎?」
「誰會相信,這個男款的官家扇墜是我宮裡的呢?」
「誰會相信,攀龍附鳳的貴妃是自己打掉了肚子裡的皇嗣呢?」
我一步一步靠近阿爹:「或許皇上抓不到實證吧。可是你和嫡姐一起迫害我和皇嗣的種子,會不會就此埋在皇上心裡呢?」
阿爹目眦欲裂:「逆女!」
我任他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笑得更為燦爛。
「阿爹啊,你當初就該多讓幾個賤婢爬上你的床榻的,如今可用的女兒居然隻有兩個呢。」
「阿姐本就不孕,你說若是我小產絕育,謝家還能有任何指望嗎?」
「一朝天子,不可能為了任何人放棄子嗣。」
阿爹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的臉色從來沒有如此慘白過,配上他的桃花眼甚是有趣。
他握住扇墜的手捏成拳頭。
「今晚,你娘會入宗廟,成為平妻,你也會成為謝家嫡次女。」
「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嗎?」
我本來的目的隻有這些。
但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樣子……
「再給我十萬兩銀子吧。」
我好笑地看著他:「以後我還要幫扶姐姐呢。宮中辦事,就是費銀錢。」
阿爹奪門而出。
宮人一個一個回到室內,我擺擺手,吩咐把燻香滅了。
我哪能弄到什麼麝香。
一點檀香加上果子的味道而已,平時阿爹不用香,聞不出來。
我又不傻。
10
我終於有了嫡女的身份。
嫡庶一字之差,對這個世界的女子來說,就是猶如天塹的差別。
我想,我其實也算是幸運的。
我那沒見過面的阿娘努力一生,我能為她做的,便也隻能到此為止。
而後,隻需要也隻能努力為自己而活。
但我卻又收到了一封書信。
署名,是謝重衛。
我的胞兄。
其實我有些意外。
因為嫡母無子,謝重衛與我不同,他一直是記在嫡母名下,以嫡子的名義受教育長大的。
我以為,他應當是看不上我的。
他在信中告訴我,他雖然對生母沒有太多感情,卻很感激我。
我捏著信挑了挑眉。
原來胞兄一直是受排擠的。
不管是在私塾,還是在各種宴席。
所有人都知道他頂著嫡子的身份卻流著奴生子的血液。
從信中看來,他這一路走得並不順利,至少嫡母並沒有給過他太多庇護。
他想做的事,被我率先替他做成了。
他說他很感謝我,以後希望可以幫到我。
我折起信紙,抿嘴笑了笑。
以後要常寫信了。
11
我肚子裡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因此賞賜依然源源不斷。
我也從未間斷過給嫡姐的請安。
我們倆如今對彼此的態度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仇恨或平和。
但今日長春宮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嫡姐不會多表露一分,但我內心一直有隱隱的不安。
這種感覺持續到了我回到未央宮,然後被放大到了極致——
我聽到從內務府領取俸祿的兩個婢女正在嘰嘰喳喳:「這個月的雲錦少了兩匹呢!」
「聽說啊,內務府在趕制一身皇貴妃服制呢……」
護甲上有血跡滴落。
我的掌事宮女一聲驚呼,我才發現護甲已經戳破了掌心。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手裡的湯婆子摔得粉碎:「你們說什麼?」
兩個笑容滿面的宮女被我的樣子嚇到:「內務府說……要趕制一身皇貴妃服制……娘娘,這不是好事嗎?」
我扶著踏,幾乎摔倒在地。
……皇貴妃服制。
我怎麼會配嶄新的皇貴妃服制呢?
我可是大婚都穿嫡姐的舊婚服的人!
嫡姐已經是皇貴妃,受過封妃大典,她自是不需要再有一身禮服!
如果這身衣服是給我的……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需要把我封為皇貴妃?
——在嫡姐封後之後。
那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嫡姐封後的同時,我被加封為皇貴妃呢?
冷汗悄然滑落。
隻有一種可能。
我生子後,暴斃。
孩子留給嫡姐封後,而我以皇貴妃的身份,光榮下葬。
——本朝規矩向來如此,皇貴妃和皇後,不可能同時活著出現!
我不知道這是嫡姐的手段還是新帝的意思。
但很明顯,他們要去母留子!
這身皇貴妃服制,隻怕是送我上路的壽衣!
冷汗滑落,我仿佛看到了我娘生前最後的樣子。
12
此時我距離生產還剩下最多三個月。
我突然有些慶幸我訛了我爹十萬兩銀子。
早知道多要點錢了。
御賜的賞賜隨同銀票一起迅速白花花地流下去。
我開始亡羊補牢式打通人脈。
不夠了又找我爹要了五萬兩,並威脅他不要說出去,否則還給他一屍兩命竹籃打水。
這一通燒錢燒下去,還真讓我查到了一些東西。
關於……皇上祁雲墨心底的人。
原來皇上的確是有過心尖白月光的。
本朝太子受封後都需要去邊關歷練一段時間。
他就是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姑娘。
天子的秘辛無從得知全部面貌,但結局是注定的。
大多數的情,在遇到權力之後,便不得善終。
那個叫明月的姑娘S在邊關。
第六感告訴我。或許祁雲墨不願意立後,就與這位明月姑娘有關。
……我的手緊緊捏住了貴妃榻。
就像捏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沒有時間再去像貴女一樣學琴棋書畫討好皇上了。
我隻有這一次機會。
之後,未央宮的藥材使用量逐漸大了起來。
我沒有主動和皇上提及過,但每半個月,太醫院總歸是要匯報的。
祁雲墨並不難知道我近期夢魘的事實。
無論他如何看待我,一個妾室或是一個S人,總歸是要為了孩子來未央宮陪一陪我的。
彼時我正在榻上半夢半醒,豆大的冷汗從額角不斷滴落。
我嘴裡或許是說了些夢話,比如「月亮」「大漠」「濁酒」這些字眼。
皇上把我搖醒的時候,我揉了揉眼,神色中卻是一片茫然。
他問我夢到了什麼,我搖搖頭跪下,說記不清細節了。
隻記得有長笛聲陣陣,和塞外月色如雪。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問我可曾在夢中聽到過人聲。
我努力晃晃腦袋:「臣妾隻記得有人說,來生做我的女兒應當是幸福的。」
皇帝的手便垂了下來。
臨走前,他「意味不明」地說了兩句話。
他說:「隻要你足夠本分,朕保你在後宮的一席之地。」
以及……
「這一胎若是個公主,便由你這個生母自己養著吧。」
皇上不知道,他還未踏出未央宮,我已經淚流滿面。
他會知道我是利用了他的白月光嗎?
或許吧。
我隻知道,我利用他的白月光救了自己。
再一次,於深淵之中。
天子的一念之間,就決定了我這樣身若浮萍之人的生S去留。
而且……
我已經秘密託民間的神醫看過了我的脈象和醫案。
我這一胎,的的確確。
是個女兒呢。
13
之後再沒聽說過皇貴妃服制的事。
深宮又恢復了水面一般的平靜,就好像從未有過那樣的暗流湧動。
我沒有敢完全懈怠,把打通人脈維系關系的事堅持做了起來。
然後,我的女兒順利出生。
作為新帝的第一個孩子,她被皇上親自加封,賜封號明月。
抱著軟軟的一團小生命,我第一次有了一些時光靜好的感覺。
那時歲月漫長,我以為,這樣小心一些,至少,可以安穩度過一生了。
想來,是懷抱裡的溫暖讓我忘了。
忘了這朱紅色的宮牆,以及這宮牆裡封S的時代的規則,才是永久的深淵。
深淵裡,竟敢想著安逸。
多麼愚蠢。
我多麼愚蠢。
14
我的女兒月兒一天天長大,我還沒覺得自己開始老去時,月兒已經會說話,會走路了。
時間來到祁雲墨登基的第三年。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春天,就要進行第一次大型選秀,充實後宮了。
我爹不停地催我再繁育子嗣,還託人給了我一張懷上男胎的方子。
也不知道當初嫡母用過這個方子沒。
我隨手鎖在了妝匣裡。
天氣漸涼,我闲來無事的時候會自己去小廚房燉點白燕窩,這種大補的東西月兒吃不得太多,便隻陪著我喝點湯,兩個人一磨就是一晌午的時光。
今日的燕窩不知為何有一絲絲苦味,我抿了一口,皺皺眉,就準備扔掉。
月兒卻一把奪過,舀起來吃了一大口。
我正自嘲地想怎麼如今自己這麼嬌貴挑剔了,卻見到月兒的鼻子開始滲出血絲!
我心裡咯噔一下,喊出的話語因為太尖厲,已經聽不出我的原本嗓音:
「快傳太醫!」
原來人在關鍵的時候,所有的血液是會往頭上湧去的。
我迅速把手指伸進月兒的嘴,把燕窩摳吐出來時,月兒的嘴裡也已經開始有血氣。
唯一的大公主中毒,太醫院傾巢而出。
而我沒撐到皇上祁雲墨來。
在月兒的嘴角出血的時候,我就已經暈了過去。
清醒與模糊的循環往復裡,我隻有一個念頭。
我該S。
那毒明明是衝著我來的!
為什麼最後受傷的是我的月兒?!
……
等我悠悠醒轉,未央宮寢殿外已經跪了一地的人。
我衝下床就要去看月兒。
是祁雲墨緊緊圈住我:「貴妃,公主無恙。」
我不管不顧地往外爬:「她還那麼小……是我害了她……」
祁雲墨身後的宮人一起把我按回床上。
眼淚就這麼在臉上縱橫交錯,從溫熱到冰涼。
良久,我啞著嗓子:「求皇上,務必查出兇手!」
15
我和月兒都大病了一場。
月兒是真真切切地中了毒。
而我,更多是心病。
投毒的線索查到一半後紛紛中斷。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兇手是誰。
兇手原本要S的,是我。
S我,奪走我的孩子。
——沒有其他人。
皇上暫時按下了這個案子,卻把一部分六宮事務,尤其是錢財俸祿相關的權力都移交給了我。
我不知道這更多是安撫,還是警告了。
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就像我也並不在意,嫡姐對我,到底是不是純粹的仇恨,恨我搶走了本該是她的東西。
我不該忘的。
深淵之前,我不推她,她便會推我。
那就——
下墜吧。
總得有個人,要先付出實實在在的代價。
——證據可以被銷毀,就也可以被再造。
不久後,京城一個普通平民敲響了登聞鼓。
挨過杖刑滾過釘板,狀告的是當朝戶部侍郎之子謀S他的兒子。
過程很簡單,不過是風月場所裡,普通人狎妓時搶了官家貴族喜歡的娘子,引起了一場爭執。
於是小公子一怒之下,給他的兒子下了毒。
多麼漏洞百出的證詞。
可如果……這味毒,和大公主所中的毒是同一種……
而這兵部侍郎的兒子,好巧不巧,正是我嫡母的哥哥……
有些事,不查,也得查啊。
天子大怒,大理寺的人開始頻繁地進進出出。
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候,我又見到了我的父親。
他似乎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修理須發了呢。
他一來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也沒有和他計較。
我沒有興致陪他彎彎繞繞。
「父親,現在母親和姐姐,你隻能保住一個了。」
「是讓嫡姐打入冷宮,謝家從此隻有我一個人如履薄冰,還是犧牲你的妻子,保全謝家榮光呢?」
父親走前,摔了我宮裡很多瓷器。
還賠了我五萬兩銀子。
之後,我爹在朝堂上除冠謝罪,稱嫡母林氏品行不端,已休妻並沉塘,屍體丟入亂葬崗,永不入祠堂。
我點點頭,這才像該有的代價。
再說……雖然對我怒目圓睜。
但我這個爹可是精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