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為長老,不能因誰和你關系好,就包庇偏私於她。」
那一刻,他突然變得陌生得讓我害怕。
「好!」我昂首道,「我去深水潭。」
將弈驚訝了一瞬,面上不悅一閃而過:「你不要後悔便罷。」
很久以後,我回想起此日,有些好笑。
不知後悔的人到底是誰。
6
我也許後悔了。
明明是一個時辰,但仿佛已經過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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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漸漸撐不住了。
深水潭會壓制住修士靈力,潭下人自個兒是出不來的。
可為何還沒有人來把我拉出來?
我睜開眼,看到湖面上有弟子走來,卻被一白衣少女攔了下來。
她直接動了手,用妖力困住了那幾個弟子。
然後,她緩緩轉身,看向我。
隔著湖面,我和她四目相對。
我看到她伸出了手,尖銳的指甲割斷了我身上的繩索,然後將我推進更深的湖底。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冰冷的湖水爭先恐後進入我的肺中。
撕裂感和灼燒感襲來。
絕望在心中蔓延。
我看到了娘親臨S前那一幕。
她把我擋在身後,最後亦倒在了我身上。
冰冷、黑暗,和鮮血……
最後意識模糊之時,似乎有雙手把我託舉了起來。
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我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
小師妹看到我睜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說,那狐妖歹毒至極,我差點就沒了,可掌門竟隻罰了她思過七日。
說話間,有人推門而入。
正是她話中人。
將弈走近,身後跟著低垂著腦袋的妲娆。
小師妹氣鼓鼓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說什麼,被我安撫地拍了拍手。
將弈坐到我床榻前。
他想拉我的手,被我狀似不經意地躲過。
他也不惱,眼神滿懷關切,問道:「如安,你身子可還好?阿娆小孩性子……」
我打斷了他道:「掌門,我已撐過一個時辰,現在,你可否回答我當日的疑問?」
我並不需要他浮於表面的關心,也不在乎他怎麼為他的小狐妖開脫。
我隻要一個公正。
娘親留下的雲夢澤,不能是這樣的。
將弈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敢問懷茵師妹是傷了哪位弟子?」
「敢問掌門行刑依的是哪條規矩?」
「敢問掌門和妲娆沒有半點私情?」
我一字一句道,盯著將弈的雙眸。
他瞳孔微微震顫,面對我的咄咄逼問,他怔愣了片刻。
片刻後,他站起了身。
「我和阿娆清清白白,你不要侮辱了她的名聲!」
最後,他語重心長道:「妖和人是平等的,你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待你想通了,就會明白我的苦衷了。」
說罷,他就帶著妲娆大步離開。
小狐妖在臨走前,瞥了我一眼,狡黠又得意。
她的袖子帶過,掀翻了我心愛的蘭花盆。
將弈衣角消失的那刻,我再也憋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刺目的紅,落在被褥上。
小師妹嚇得不知所措。
我朝她笑了笑:「無礙。」
我早就在當年與魔獸一戰中落下了病根,隻是受了水刑後,壓不住了。
後來,我再見將弈,也會同時瞧見那嬌俏的白衣少女。
有時是他教導她劍法,她偷奸耍滑,他面上嚴厲,但行為上卻是無限的寵溺,大手包著小手,親手給她糾正。
有時是他練字,她看話本,她看到有意思的地方,笑得花枝亂顫,他無奈又好笑地看著她。
有時是……
我遠遠瞧著,仿若局外人。
我知道,我和將弈已經徹底結束了。
即便我們還是夫妻,但終究回不去了。
7
「將弈上仙認錯人了吧。」
我笑著甩開他的手。
將弈顯然不信。
他固執道:「如安,你騙不了我,即便你換了樣貌,我也不會認錯。」
我嗤笑一聲:「愛信不信。」
說罷,我騰雲離開,前往雲夢澤。
將弈許是從未見過我這副樣子,神情微怔。
畢竟從前,我待他一直是笑語嫣然的。
他是草木成人,不通情愛,是我手把手教的。
自我對他一見鍾情開始,我對他就充滿了耐心。
百年的執著,將弈終於待我和旁人不一樣了。
他不會理睬旁的女仙,但偶爾會應下我的邀約,每當如此,我都欣喜若狂。
他越來越像人,有了喜怒哀樂,看向我的眼神也越來越溫柔。
如今想來,我也不後悔。
愛恨就該痛痛快快。
我在雲間穿行,閉了閉眼,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拋向腦後。
雲夢澤就在眼前。
千年已過,物是人非。
我路過曾經懷茵師妹被處刑的地方。
如今已成一座茶館。
說書先生正口若懸河,講述著一對人妖情侶的愛恨故事。
我聽了幾句,沒聽到有關那魔獸的事,意興闌珊。
不知何時,將弈已經坐在了我身邊。
他臉色有些難看。
「事實不是這樣的,你別聽他瞎說……」
我這才反應過來,說書先生講的那人妖相戀的故事,原型正是當年的將弈和妲娆。
美救英雄,小狐妖在大妖面前,救下了人類修士。
英雄以身相許,人類修士排除萬難將小狐妖帶回了雲夢澤。
但真正的愛情總會面對重重阻礙。
暗戀人類修士的女修槐蔭嫉妒小狐妖,處處刁難她。
小狐妖孤立無援,備受欺凌。
幸好人類修士明辨是非,總是站在小狐妖那一邊,揭穿了槐蔭的陰謀。
槐蔭,懷茵。
這惡毒女修說的,正是懷茵師妹。
事實確實不是這樣。
懷茵師妹是極好的。
說書人描述著那惡毒女修被打倒時的醜陋面容,贏得一片喝彩。
「人類修士為了那小狐妖,還燒了祠堂,將當年雲夢澤那些老古板氣得半S!」
雲夢澤的祠堂,供的是我在凡塵時的娘親和列祖列宗。
聽聞此言,我指甲掐進了掌心。
「當時火光衝天,人類修士站在熊熊烈火前,摟著小狐妖道,『阿娆是我此生摯愛,誰若敢動她,我定將你挫骨揚灰,萬劫不復』!」
那說書人還沒享受完喝彩,就被一根飛來的筷子嚇破了膽。
將弈沉聲道:「一派胡言。」
茶館裡安靜了一瞬。
說書人跌坐在地,瞧見將弈周身氣度,連忙求饒。
「小的也是道聽途說的,這位道長還請饒命啊!」
說書人連連磕頭,不多時地上就有了新鮮的血跡。
我抬手將他扶起,然後將一顆上品靈石扔到說書人手中。
「講得不錯。」我笑道。
「妖族在人間生存困難,特別是一些小妖,有時如過街老鼠。」我感慨道,「更別說人妖相戀,他們能突破重重阻礙在一起,可說是可歌可泣。」
說完,我不再理會將弈,出了茶館。
獨留下將弈還呆呆地站在原地。
8
後來幾日,我繼續收集魔獸的消息,將弈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明明是自己主動請纓的,現在卻不好好幹活。
回去,我定要告他一狀!
我對他,要麼視若無睹,要麼冷言冷語。
他都受著,隻會睜著一雙委屈又深情的眼睛看著我。
真讓人反胃。
直到,幾日後,出現了一個女子。
那日,我進到魔獸曾棲息過的山林。
未行幾步,就聽到了一個女子的驚呼聲。
我飛身過去,就見一青衣女子被一隻龐大的魔獸堵在那裡。
漆黑的魔物,渾身縈繞著可怖的魔力。
魔不似妖,從深淵惡念中誕生,是沒有形狀的。
可眼前這隻,形如山虎,還帶著翅膀,爪子也如同禽類一樣尖銳嶙峋。
它舉起利爪,我執劍飛了過去,卻在瞧見那女子面容的那一刻,手裡的動作慢了幾分。
魔氣繚繞,眼看那一擊就要落到那凡人女子身上。
下一刻,將弈閃身到了她身前。
他以身軀作盾,牢牢護住了她。
趁此機會,我一劍刺中那魔物,黑煙消散。
這般好打?
我驚訝了一瞬。
我收了劍,轉身看去。
隻見,將弈正在痴痴地望著那女子。
剛才他竟直接用肉身擋住那一擊,導致背後魔氣侵蝕,整個人有些站不穩,嘴角還溢出了一絲鮮血。
這回我看清了。
她長得同我本來的容貌很像。
像凡人祁如安,也像上仙祁如安。
她被將弈容貌所懾,已從剛才驚慌的樣子變成了羞澀臉紅。
「敢問姑娘芳名?」我問道。
她驟然回神,笑了笑道:「祁如安。」
9
她很像我。
一顰一笑都像我。
連性格也像我曾經的樣子。
看似溫和,但骨子裡帶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固執。
但也有不像我的地方。
就像現在,她假裝害怕,把正在和我商討魔獸一事的將弈喊了過去。
聽到她小小的驚呼聲,將弈立刻走了過去。
我對她很好奇,也跟了過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剛剛回憶起了被魔獸襲擊那天的事情……」
將弈坐在她身邊,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呈現出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態。
他說:「有我在。」
我瞧了一會兒,就走了。
她的出現,讓將弈放棄纏著我。
一開始,將弈有過猶豫。
可隨著相處發現,她實在太像我了,連一些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而我,刻意避開了那些習慣。
漸漸地,將弈看向她的眼神越來越堅定炙熱。
他以為,是我S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意外,所以才導致了今日的局面。
畢竟當年,我S亡的場景,他並沒有看到。
但他有一點沒猜錯。
我S的時候,確實發生了怪事……
千年前的山林。
我被修士們抬到了魔獸巢穴附近。
他們走得飛快,獨留下我。
魔氣陰寒,幾乎在瞬間就入侵了我的體內。
我逃不掉。
我的丹田被將弈一劍廢了,在我拒絕代替妲娆,和他起爭執時。
「我已收阿娆為徒,你是她的師娘,不能這麼自私。」
他不知道我當時已經舊疾復發了。
我沒躲開那一劍,正中丹田。
將弈有一瞬間的後悔和錯愕。
但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你若不一意孤行,我這一劍也不會傷到你,左右你也要轉世重來,還有沒有修為不重要。」
很快,魔獸聞著味道出來了。
鋪天蓋地的魔氣。
遮天蔽日的黑影。
我跌跌撞撞地跑著。
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勞,隻是S前絕望地掙扎。
可我若不努力,怎麼對得起當年娘親擋在我身前?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了。
隻記得當時沉重的呼吸聲和擂鼓般的心跳聲。
山林間的風聲如冤魂哭泣。
我的肋骨被踩斷了,鮮血噴湧而出。
我閉上眼前,似乎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響徹雲霄。
照理來說,被魔獸SS,魔氣也會侵蝕魂魄,便是回歸仙位也會留著。
可再次醒來,我的魂魄竟毫發無傷。
10
將弈一直帶著那凡人女子。
他們成雙入對,仿若夫妻。
我們在雲夢澤停留的日子久了,聽到不少驚羨和祝福聲。
「這位公子,給夫人買束花吧!」
將弈半點不猶豫,買下了全部的花。
「祝兩位早生貴子!」
花容月貌的一對神仙眷侶。
我的存在就有些尷尬了。
於是,我刻意避開他們,單獨行動。
可雲夢澤不大,轉眼又遇上了。
彼時,凡人女子正將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塞進將弈手裡。
她瞧見了我,笑著打了個招呼。
說話間,她挽住了將弈的胳膊,似乎在宣示主權。
我有些好笑。
天上那幾年,我追將弈最緊時,也不曾這樣。
當時,也有別的女仙看上他。
我一向本著公平競爭,能者居之的態度。
他若這麼容易就被人搶走,我也不稀罕。
小心過猶不及啊。
現在,我已經可以確定,她在模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