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現在好像不需要我的愛了。
可我依舊看不得他難過的模樣。
為了救周言我匆匆來到巷尾那家「往生當鋪」。
我表明自己的需求,可老板卻隻要一件東西──我對周言的愛。
「人世間的情愛我見得多了,像你這麼幹淨剔透的我倒是少見,就用它來換吧。」
那一瞬,我整個人甚至是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
來的路上我想就算是以命換命,那我也一定會毫不猶豫。
可如今他隻是要我對周言的愛,我卻覺得比要我的命還要恐怖。
思慮再三,我扯下了脖頸間阿婆留給我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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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說你還欠她一個人情。」
青年面上神情不變,隻是瞳孔幽深地看著我道:
「這人情我倒是願意還,隻是這護身符今後便再也護不住你了。」
放在櫃面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縮,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又開始卷土重來。
但一想到躺在手術室裡,危在旦夕的周言,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垂下眼,將護身符拆開,露出裡面的玉色,
「這塊玉佩抵你生前陽壽,待你S後,靈魂便歸我所有。
「靈魂典當,你願意嗎?」
阿婆曾告訴過我,靈魂典當,餘生需受人驅使,終日如同傀儡一般活著。
如今因著人情,他免了我生前行屍走肉的苦楚,這再好不過。
所以我沒什麼可猶豫的。
輕飄飄一張紙,鎖住了我的靈魂,卻換來了周言的生機。
但我心甘情願。
至於今天……
腦海中浮現出早上周言站在江婉床邊,痛苦又頹喪的模樣。
周言,既然你希望你愛的人也愛你,那我便祝你得償所願。
從當鋪出來時,滴滴答答的冷雨落在臉上。
我抬頭一看,卻是晴空萬裡,抹了一把臉上的湿意,隻覺得莫名其妙。
6
翌日,江婉被推進了手術室。
在這之前,周言追到我的辦公室,低聲道:
「眠眠,昨天是我太衝動了,我向你道歉,等江婉病好了,我們──」
但我隻是盯著他放在我手腕上的那隻手,皺眉打斷道:「松手。」
注意到周言略微難看的臉色,原來他是擔心江婉的手術。
「治病救人是我的職責,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盡全力。」
「眠眠,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拿起病例,沒什麼表情道:「沒什麼事兒就出去吧,我還要看病歷。」
手術很成功。
出了手術室,碰見了靠在牆邊的周言。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
「眠眠,我就知道有你在,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聯想到他昨天咄咄逼人的模樣,我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病人術後 24 小時需要有家屬守著,你回去吧。」
周言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語氣似乎有些無奈。
「眠眠,別和我鬧脾氣了,我和江婉隻是朋友,我已經通知她的家人過來照顧她了。」
我無所謂地點頭,是朋友還是愛人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了。
他隻當我原諒他了,又往我眼前湊了湊,有些委屈道:
「眠眠,我也剛做完手術,頭上的傷口還很疼……」
不得不說,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當你拋除真心,不在意的時候,卻又總能感覺到明晃晃的愛意。
如果我對他的愛意還在,大概此時我會捧著他的臉親親他,哄哄他,回家燉他最喜歡的乳鴿湯,然後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可為了救他的白月光,我把我對他的愛意典當了啊。
他的一舉一動再也無法牽動我的心緒。
褪去那層愛意的光環,此刻再去看他,就如同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本著醫生的基本素養,我建議道:「如果忍受不了,可以找主治醫生開點止痛藥。」
周言有些錯愕地睜大眼,像是沒想到我會對他這麼冷漠。
畢竟往日裡他受傷,我總是那個為他忙前忙後,掉眼淚最多的人。
我看了眼手表,午休時間到了,便客氣道:「你忙,我先走了。」
周言:……
下午去江婉房間查房的時候,周言也在。
他看到我立馬迎了上來,「眠眠,我就是過來看看。」
我繞過他擋在我面前的身影,淡淡道:「工作場合請叫我林醫生,還有你的事不需要向我解釋。」
我給江婉做檢查,周言便跟在我身後,焦躁道:
「林眠,你究竟還要跟我鬧到什麼時候?之前的事情我已經和你認錯了,你還想怎樣?」。
我動作微頓,皺眉看他。
他不以為然,繼續道:「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每次都是我低聲下氣求你原諒,你的臭脾氣也該改改了!」
現在他倒是不怕吵到江婉了,但我作為她的主治大夫,我怕。
所以我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冷聲道:「病人術後需要靜養,你沒什麼事兒就出去等著吧。」
周言似是沒想到我這麼不識抬舉,胸口幾經起伏,但看了眼病床上的江婉,還是壓著脾氣出去了。
仔細給江婉檢查完,不出意外的話,今晚人就該醒了。
臨近下班,護士卻匆匆跑過來說江婉病房出事了。
等我趕到時,正好看到一個婦人揚手狠狠扇了周言一耳光。
而周言就站在那兒,不躲不避。
在家裡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少爺,有一天也會乖乖站著任人扇耳光。
看來是真愛無疑了。
以往他擦破點皮我都心疼不已,今天看他紅腫的面上印著清晰的巴掌印,還真是……
那婦人再次揚起手時,我走過去攔住了。
周言原本隻是垂首站著,聽見我的聲音眼神立馬就亮了,可下一秒似是想到什麼又倔強地偏過頭去。
可從他似有似無飄過來的眼神裡,又能看到明晃晃的期待和委屈。
他在等我為他撐腰。
但這可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
迎著周言期待的目光,我指了指病房門口貼的「禁止喧哗」的提示,溫聲道:
「有什麼矛盾可以出去解決,不要影響病人休息。」
7
明天周末,師兄幾個約著下班後去聚餐,邀請我一起去。
往日裡顧及著周言的感受,我很少參加聚會。
那時我滿心都是他,自然願意哄著他開心。
如今嘛,反倒是一身輕。
師兄們打趣道:「這次不擔心你那未婚夫不高興了?」
我眨眨眼:「未婚夫是什麼,能吃嗎?」
……
我們一路說笑著往停車場走去。
看到周言的時候,師兄們不約而同地自動消聲了。
我有些好笑:「位置發我,今晚不醉不歸。」
待他們走後,停車場一時顯得有些空蕩。
而周言挺著一張紅腫的臉,面色不虞地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這便是他慣常生氣的模樣。
如果是以往,我早就忍不住湊上去哄他,逗他開心了。
所以,周言像往常一樣,等著我去哄他,給他解釋。
對,我是該給他一個解釋。
「周言,我從你家搬出去了,你之前送我的東西,我整理出來了一部分,剩下的已經折現打你卡上了。」
「至於其他東西,你隨意處置,該扔就扔。」
周言面色一變,終是忍不住慌亂起來,「眠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之前說的都是氣話,是不作數的。
「你知道我一向嘴硬心軟,我說那些話也沒有惡意,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往後退開一步,避開了他靠近的動作,淡淡道:「我沒有生氣,隻是我們確實不適合,及時止損是最好的結果。」
周言不敢置信道:「你一句不適合就要抹S我們五年的感情嗎?林眠,你有沒有心!」
心?
大概是有的,隻是心上再沒有你周言而已。
我給他喜歡的人讓路,他不應該感謝我才對嗎?
為什麼還要裝作一副深情被辜負的憤怒模樣,莫名其妙。
我不欲與他糾纏,低頭佯裝看手表,應付著說了一句:「你就當我是個沒有心的人吧,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周言跑過來攔著我,紅著眼睛,語氣卻依舊強硬,「你要去和一群男人喝酒?我不準!」
8
我氣笑了,第一次爆了粗口。「關你屁事!」
話落,我轉著方向盤,擦著他的腿,急馳而過。
後視鏡裡,周言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周一早上剛到辦公室,我就看到了桌面上熟悉的早餐包裝。
這是周言以前最喜歡吃的那家灌湯包。
因著他的原因,我陪他吃過很多次,但每次都很少動筷。
那時候,眼裡心裡裝的都是他,又哪裡記得清自己喜不喜歡呢。
至於現在,我提起袋子,轉手送給了熬夜值班的師兄。
「沒白疼你,還知道師兄餓了,味道還不錯,你真不吃?」
我笑著搖頭,順便和他鬥了兩句嘴,轉身便看到周言端著杯豆漿,站在門口。
周言跟著我身後走到樓梯口,語氣艱澀,「眠眠,你就這麼討厭我嗎,連我送的東西都不願意吃。」
我擺弄著手機,聞聲回他:「謝謝你的早餐,錢給你轉過去了,但以後不用再給我送了,我不喜歡。」
周言有些無措地往前走了一步,又在我冷淡的視線裡退了回去。
「眠眠,別這樣對我,我知道錯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樓梯間燈光暗沉,但周言小心翼翼的姿態仍映在我的眼底。
放在以前,我肯定是沒有辦法對這樣的他說出一個不字的。
但現在,我隻是笑著對他道:「不好。」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我並沒有和他鬧脾氣,而是真的要和他結束這段關系。
原來不愛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可以冷靜到近乎冷漠的程度。
早上去查房,江婉已經醒過來了。
她的媽媽,也就是那天的婦人一個勁兒地向我道謝。
我笑著點頭,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
但在出門前,江婉開口把我叫住了。
「林醫生,阿言都和我說了,這次多虧你救了我。」
我像是沒聽到她話裡的挑釁,隻道:「職責所在。」
江婉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又道:「林醫生,聽阿言說你們吵架了,他性子急,你多包容包容他──」
我揉著太陽穴,直接打斷道:「江小姐,我和周言已經分手了,以後你可以慢慢包容他。」
轉身看到門口的周言,我又回頭補了一句:「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不要再來打擾我。」
9
走遠後隱約我聽到病房裡周言的吼聲:「你就是這麼和她解釋的?!」
性子確實挺急的。
下午天氣陰沉,胸口也一陣陣發悶。
熬到下班便早早收拾回家。
不料剛走到家門口,心髒猛地抽痛,手裡的鑰匙瞬間落地。
額頭冷汗遍布,耳邊嗡嗡鳴響,我捂著心口大口喘息,
連哀叫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恍惚中,我又看到了阿婆杵著拐杖向我走來。
一如當年在孤兒院中她向我走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