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也不知道他為啥說的這麼篤定。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跳下了床。
「你無需同我保證什麼,反正現在我們娘倆也是案板上的魚,身不由己。」
林祁安直勾勾的看著我,忽的,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
「不必如此試探我,林錦韶,我與我爹,斷不會動你和你娘。」
希望如此。
可任何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他們又為何對我們寬容至此呢?
不理解,但享受。
第二日,我一邊打哈氣,一邊逼著我二爹陪我去茶樓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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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板一拍,故事娓娓道來。
「二十年前,秦家有一女,名喚秦卿玉,那女子便是生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自小便與皇五子定下了婚約!」
「兩人情投意合,亦互許終身,可惜,天不遂人願,秦家長子忽而起兵直至長安!國危矣!百姓落於危難之中,朝堂亂成一團,秦相自盡而亡!」
「適時!秦卿玉臨危受命,與兄長戰場相見,其手持紅纓槍,一人一馬擋其身前,身後萬千戰士皆無退者……」
我聽著下方的掌聲,問我二爹:
「既是兄長犯罪,怎會再任她為將?」
「這故事太假。」
二爹咳了又咳,他偷偷撇了一眼我,硬是生生忍下了想說的話。
醒目一拍,故事走到了尾聲。
「秦卿玉遠走,皇五子登基,此後去路迢迢,再無相見之日!」
我:「?」
那講的不就是廢帝和他白月光的故事?
那我娘算什麼?
我想起我娘打我時面目猙獰的臉,得出結論:
「總歸不可能是白月光。」
回到皇宮時,我聽人嚼耳根說我娘今日被文臣罵了。
他們說我娘牝雞司晨,壞了老祖宗的規矩。
規矩這種東西,本就是人定的。
於是第二日,我拎著大擺錘,砸了朝堂。
一錘下去,罵我娘的文臣息了聲。
又一錘下去 ,要附和的武將低下了頭。
我娘皺眉,一拳砸在了我的頭上。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砸地板幹嘛?地板還要修。」
「你他娘的砸人啊!」
在一旁拿著拂塵的廢帝:
「……」
本來還有些感動的文臣武將:
「……」
我委屈的抱住頭,撲進林祁安懷裡,對著腹肌開始幹嚎。
一轉頭,看見了戴著半張面具的丞相。
那丞相見我看他,身形僵硬的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我撇嘴,又轉頭,對上了同樣戴著面具的右將軍的眼。
那將軍捂住臉,頭低了下去。
我:「?」
我抬頭,看向上方朝我眨眼的二爹。
哥幾個過挺好啊?
好嘛,除了我都有馬甲!
我拎著大擺錘走向不斷後退的丞相,朝他咧出一抹笑來。
「三爹,混的不錯,都當上丞相了。」
一錘砸在他的腳下,三爹當即跪了下來。
「阿錦!這說的什麼話?阿爹也不是故意要瞞你的不是?阿爹也是臨危受命,我…」
話沒說完,廢帝一折子砸向了他的頭。
「你是誰爹?給我好好說!」
三爹低下頭,抹了一把辛酸淚。
「阿錦,我確不是有意的!」
當然,是蓄意的!
我轉頭,看向四爹。
他訕笑著,朝我攤開雙手:
「阿錦,爹…我也有苦衷。」
我說剛才他們兩個掌權者怎麼不叭叭呢,原來是怕出聲被我認出來。
我靠在柱子上,看向瑟瑟發抖的一眾大臣。
「今朝你們說我娘是反賊。我且問你們,我與我娘入宮至今可曾傷人性命?」
「景朝可曾因我們而衰落?」
「你們的皇帝可曾有一絲怨懟?」
「太子殿下可有不甘?」
大殿上鴉雀無聲,我嗤笑一聲,走到林祁安身邊。
「當初城門可是你們的陛下要開的。」
「我與我娘無需向你們證明什麼,換位思考一下,若是如今金鑾殿上掌權的是男子,你們便會說陛下仁慈,禪位於賢德之人,女子怎麼就不行了?!」
廢帝嘆息一聲,站了出來。
「朕乃是自願……」
「陛下!」
有人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淚眼朦朧的指著我和林祁安相牽的手。
「此事暫且不論,可太子殿下,與公主殿下,乃是親兄妹啊!他們兩個,明明是在亂倫!」
話落,我娘猛地看向廢帝。
廢帝:「?」
林祁安:「!」
我:「?!」
我娘:「…?…!…???」
然而,廢帝隻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祁安,最後目光定格在我頸間的吻痕上。
「!!!」
廢帝驚起!他瞪大了雙眼,指著林祁安:
「臭小子,你們到哪一步了?」
林祁安及其淡定的從袖子裡拿出了一顆紅棗。
「啪嗒」一下扔在了地上。
又從另外的袖子裡拿出了一粒花生。
轱轆到扔到廢帝腳邊。
很明顯,差了桂圓和慄子。
我:「……」
滿朝文武噤聲,看著廢帝瘋了般的要抽林祁安。
一個託馬斯回旋,他沒站穩,摔在了我娘懷裡。
然後他抱著我娘打腰開始幹嚎。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放在林祁安胸膛上的手,抿唇微笑。
「夠了!」
我娘把廢帝扒拉到一邊,冷聲道:
「秦元翼已經集結兵馬欲打上長安,你們若是想S,便將我們母女趕出去!」
「如果不想讓十五年的事重演,就給我閉上你們的嘴。」
幾乎是立刻,因為我娘這句話,他們又打了起來。
「你兄長叛國,我們憑什麼信你!」
「秦卿玉,你就不該回來!」
「好啊。」
娘親笑出了聲,她褪下龍袍,露出裡面的麒麟甲。
「秦元翼十六歲時就因無惡不作被秦家除名,他攻上長安時我也不過十五歲,那時離他被趕出秦家已有六年之久,和我秦家有什麼幹系!」
「我是丞相嫡女啊,父母疼愛,又有愛人常伴,無論如何都應活的恣意!可當時你們一個個的都龜縮在後不敢上前,秦元翼掌兵六萬,你們當時都覺得景朝完了,不是嗎?」
娘親紅著眼,指著廢帝。
「是林淮安!跪在御前六日,我才有領兵出徵的機會。」
「可歸來之後呢?你們說我是叛賊要把我流放,可以,為了我爹國泰民安的遺願,我走。可你們又說皇五子該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可以,我將他還給你們。」
「這一輩子我都在妥協,但我今天不想了。」
「我可以走,但我的夫君,我的女兒,必須同我一起走。」
「如此,要S,還是要活,你們選。」
娘親將龍袍扔在正中央,那身麒麟甲在陽光的折射下格外刺眼,她緩緩走向龍椅,坐了上去。
我從侍衛身旁搶了劍去,站在我娘身旁。
家國大義,我想我是沒有的。
我的世界裡,隻有我娘。
她是反賊,我便也是,她是忠臣,我便也學著她的樣子做忠臣。
我從土匪窩子長大,三個爹爹皆是我的先生。
他們教我的,從來都是如何做自己。
受人擺布,從無可能。
5.
事實證明講道理和動武都有效,那群臣子,自我三爹四爹倒戈後,再不敢說一句侮辱我娘的話。
下朝後,我鬱悶的跟在林祁安身後。
「兄長,幸好那天你不行。」
林祁安渾身一僵,他機械性的轉頭,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朝我道:
「你適應的倒是快。」
「林錦韶,這輩子,我都不可能是你兄長。」
反應了一會兒,他褪去那股子清冷勁兒,瞪大了眼睛問我:
「你說誰不行?」
我不敢說,我抬手指了指他,差點被拍骨折。
「那是因為我們未成婚,我不能毀你清白。」
「可我四爹說遇見了喜歡的人,先睡了再說,享受最重要。」
「所以至今沒人敢靠近他。」
他轉頭,微微有些皺眉。
「他們還教了你什麼?」
「我三爹說文臣說的話都是放屁,隻管盡心罵,罵哭了才好。」
「那你猜他怎麼坐上丞相之位的?」
我:「……」
「我二爹說遇到惹自己不快的,豁出性命也要報復了去。」
「所以父皇才不敢讓他多出去,旁人劃破他的手指頭,他便要把那人削成片,下湯。」
他看著我,忽而嘆了口氣。
「他們都不算是好的老師。」
「並不是。」
我搖了搖頭,離他遠了些。
「我二爹有仇必報,卻告訴我以良善為先。」
「三爹有三寸不爛之舌,卻在天災面前緘默 ,淚流滿面。」
「四爹雖是魯莽,可卻告訴我,愛人先愛己。」
「你隻看到了他們的不堪,你不是我,便沒有資格替我評判他人。」
自我記事起,這幾個爹也隻是每個月輪流能見到面。
我總以為他們是為建設寨子而努力。
現在想來,是這朝堂亦離不開他們。
林祁安靠近了些,低頭靠在我的肩上。
「抱歉,是我的錯。」
「知錯能改,山大大煙。」
他有些無奈,輕聲糾正我:
「是善莫大焉。」
「是嗎?」
我抬腿,踢了他一腳後轉身就跑。
沒有一個矛盾是動武解決不了的。
我解了氣,當即跑進了我娘的寢殿裡。
「娘!」
我娘已經褪去一身裝束,她抬手拔下發簪,三千青絲散落。
可我明晃晃的,看見了幾絲白發。
我從不知娘親名喚秦卿玉。
亦不知她與廢帝有這段過往。
林祁安,林錦韶。
祁安,是海晏河清,錦韶,是繁華盛世。
娘親見我來,挑了挑眉。
「閨女,想問什麼?」
第一個問題,我問她:
「我是公主嗎?」
她回:「是的。」
第二個問題,我問她:
「廢帝是我爹嗎?」
她回:「是的。」
第三個問題,我紅了臉,夾著嗓子問她:
「那我有如此勢力,可以多養幾個面首嗎?」
我娘:「……」
「你就問這些?」
「昂。」
我隻關心這些。
我娘咳了咳,看向我身後的面色鐵青的林祁安,笑著朝他道:
「你幼時我還抱過你呢,當時宋將軍便說,若有機會,要定個娃娃親。可我當時便想,我女兒的姻緣,她自己選才好,便回絕了他。」
說完,她盯著我,寵溺道:
「也算是陰差陽錯了。」
後來我才知,林祁安,原名宋昭,是宋將軍臨終託孤,將他託付給了我爹。
我爹也是如此,才能後宮空置這許多年。
得知爹爹有白月光後,我唯恐他會精神失常傷害我娘,於是我偷偷進過他的暗室。
裡面全是我娘的畫像,那時候的娘親溫柔無雙,眼裡都透著一股子溫柔勁兒。
她穿著好看的襦裙翩翩起舞,鼻尖落下了一隻蝴蝶,少女笑得眉眼彎彎,是及其幸福的模樣。
正中央擺著一身嫁衣和一封婚書。
上書:
「守卿一程,乃是三生有幸,此後山河萬裡,萬望卿安。」
不像婚書的婚書。
因為去路迢迢,相愛之人難再有相見之日。
犧牲兩個人的自由換取朝臣與百姓的心安。
我問自己,值嗎?我會這樣嗎?
我不知道。
或許會,或許不會,
我看著畫像,想起記憶裡總是一身粗布麻衣的娘親。
無知覺的落下了一滴淚。
6.
除夕那天,闔家團圓的日子裡,我叫了廢帝一聲爹。
他感動哭了,摸著我的手說我受苦了。
我說不苦,因為我有我娘。
七個人的琉璃盞碰在一起,同一時刻,煙花綻放。
結束後,我娘在無人處問我:
「閨女,你想留在這嗎?」
我看了看這四四方方的圍牆,搖了搖頭。
娘親點頭,復又問我:
「喜歡林祁安嗎?」
我垂眼,不點頭也不搖頭。
喜歡嗎?有,但算不上是愛。
娘親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笑了笑,將我抱在懷裡。
「等事情平定,我便帶你走。」
我紅著眼點頭。
那天之後,娘親和爹爹大吵了一架。
爹爹被軟禁,朝廷更是分為兩派。
以四爹為首的武將說要為陛下討回公道。
以三爹為首的文臣常常問候對方的爹娘。
我和林祁安大眼瞪小眼,打前鞠個躬。
「實在抱歉。」
「快快打我。」
聽他這麼說,我扭捏一笑,下一秒, 一拳打中了他的胸口。
回去時遇見了長安的貴女。
她們擋在我身前,伸手想推開我。
力氣用的太小,我紋絲不動。
然後她們破防了:
「林錦韶!你個悍婦!反賊!」
「和你娘一樣,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我及其淡定的回頭問林祁安:
「我可以動手嗎?」
他朝我道:
「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握緊了拳頭,笑著一拳揮了過去。
一刻鍾後,我看著面前狼狽不堪的貴女們,問身後那人:
「要不要替她們報仇啊?」
回答我的,依舊是那句話。
「君子動口——不動手。」
甚合我心的君子。
回去時,林祁安揪住我的衣袖。
他握住我的手,將一個手镯戴了上去。
「你十二歲那年路過小攤,盯著這個镯子看了好久,最終也沒舍買。」
「林錦韶,我每年都有去看你,最初隻是被父皇脅迫不得不去,可是後來有一次,你被人拐走,正要救你時,你卻自己從人販子手裡逃了出來,還放走了其他人。」
「我忽然就想走進去看一看,這樣堅韌,聰慧的小姑娘,究竟是怎樣的?」
「越靠近, 心越失守。」
「林錦韶,你以為城牆之上是你與我相識的第一面, 卻是我守你的第十年。」
我早就想不起來那些事了。
一抬頭,對上那雙熾熱的眼,我又開始退縮起來。
「那你第一日, 為何要S人?」
他皺眉,似乎終於想起還有這麼一個人。
「那人本也是個S囚,诓我說姑娘都喜歡柔弱的。」
不喜歡柔弱的,但喜歡媚的。
說的倒也沒什麼錯。
我抿唇, 心虛的後退一步。
「那爹爹還說全S了呢。」
「秦元翼的黨羽, 自是一個都不能留。」
我:「……」
果然, 聽話不能聽一半。
那一切都解釋的清了。
如今,隻要引蛇出洞…
7.
玉安十六年夏,反賊秦元翼於瓊州起兵造反。
陛下為平叛亂,御駕親徵。
秦元翼蝸居十年, 定是覺得時機已到。
可他上當了。
朝廷的分裂,從文臣武將奚落我娘開始, 便隻是一場戲。
自我娘回宮後,景朝的臣子, 早就知道如何配合。
我本來不知道的, 可有一日娘親與爹爹商議事情的時候被我聽到了。
娘說:「秦元翼不S, 家國難安。」
若是沒有他,她便是個幸福的女娘, 她可以同夫君遊山玩水,與父母分享趣事。
那一戰打得及其的快, 娘親一個回馬槍,抵上了秦元翼的脖頸。
她仰起頭,像是一隻火鳳。
「兄長,收手吧。」
可秦元翼隻是看著她, 自嘲一笑:
「我以為你終於明白了權利的重要。」
「卻不想,你依舊是愚不可及。」
「閨女,我要造反!」
「「「」「兄長你,以權利誘之便可。」
秦元翼笑出了眼淚,下一秒, 他撞向了娘親的紅纓槍。
反賊伏誅,百姓歡聲笑語。
而我娘, 卻掉下了一滴淚。
玉安十六年秋, 我娘要帶我走。
爹爹沒攔她。
他隻是整理了一下娘親的頭發,朝她道:
「保重。」
「從今以後, 你歸你的山海,我安你的家國。」
娘親離開長安十五年,她習慣了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的日子。
爹爹也知道。
他不會讓我娘困在這。
因為他愛她,愛了二十年。
玉安十六年冬, 我看著站在門前的三個爹, 嘆息一聲。
「除夕也不回來嗎?」
「陛下和娘娘有些忙,便說過幾天過來。」
是了,娘親留在那了。
她也愛他,愛了整整二十年。
身後的林祁安抱住我, 語氣溫柔繾綣:
「新年快樂,林錦韶。」
「新年快樂,林祁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