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兩日就算了,時間長了孫瀕不耐煩了。
若這真是霍氏的手段,借著皇後來打壓他們父子,確實也是很成功的。
他從在家裡作威作福,變成必須得夾著尾巴做人。
有天夜裡他來我這裡,喝了一肚子酒,就跟我說:「還說是什麼世族貴女,手段如此下作!」
我給他斟了酒。
然後笑一下算了。
結果他坐了沒多久,霍氏身邊的張媽媽來了。
她跪在孫瀕面前道:「侯爺,夫人不好了,求您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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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瀕不耐煩地道:「不好了隻管去找太醫!我又不會看病!」
張媽媽仇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跟我可沒關系啊。
但張媽也不敢說我,隻能求孫瀕:「侯爺,夫人縱然千般不是,到底夫妻一場……」
孫瀕冷冷道:「夫妻一場我也伺候了她這麼些日子了,她還要怎麼樣!」
嘴上發著牢騷,可皇後的人還在,他還是得去。
12.
今天挺湊巧的,下了大雪。
凡人的身體孱弱,若是病中便很難熬冬。
我提著燈籠走到門口,抬頭看向霍氏的院子。
淑和院上空的紫氣已經大不如前,忽明忽暗,仿佛隨時要熄滅了。
霍氏是真的垂危了。
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
要知道孫瀕的命格不好,是十惡大敗的格局,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唯有一樣好的,他命裡主貴妻。
所以落難的時候有阮氏精心伺候,東山再起時又有霍氏貴女下降。
如今整個侯府都在吃霍氏的氣運。
若是她熬不住,那我……
正想著,孫景突然來了,一路罵罵咧咧的,隔老遠都能聽到他動靜。
我低下頭看著他。
一時沒來得及收斂想吃人的眼神。
倒把他嚇得後退了一步:「姨娘……」
我回過神,笑了笑:「世子怎麼來了?沒有陪著夫人嗎?」
他又懷疑自己剛才看到的是錯覺,一把推開我進了門。
「心煩,來你這裡坐坐。」
我想了想,跟了進去。
13.
我問孫景,霍氏那邊怎麼樣。
孫景說太醫在裡面,他和他父親都被叫了過去,卻也沒事幹,隻能隔著簾子等候。
後來還是霍氏清醒了過來,讓他先回來休息。
「本來已經允我走了,可我剛走到門口又被父親叫住,說不能真睡,宮裡的鳳儀大人來了,隨時會叫我。」
說到這個他又更煩了。
「我看她就是成心想要折騰我們。」
我遞給他一塊糕點:「你怎麼會這麼想?夫人是病了。」
而且我還聽說,他娘是在生他的時候就損了身子。
「算算時間也是七年前了,你娘生你的時候生了三天三夜,可以說是S裡逃生。」
這些年又積勞成疾……
孫景嗤笑了一聲,打斷我。
「姨娘,我爹說你單純,你是真單純。」
我狐疑:「怎麼說?」
孫景說:「當年她生我的時候,我是一定能活,可她就不一定了。」
……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孫景還真有自己的思路。
「大族聯姻若是碰到這種情況,必然是舍母保子。偏生她有個皇後姐姐,派了鳳儀女官來守在她門前,由得她生了三天三夜,差點害我胎S腹中。」
這小孩一邊吃著炸果子吃得滿嘴流油,一邊口吐這些驚世駭俗的話。
「我爹就告訴我,等我大了娶妻必要娶賢。沒得與這樣的跋扈人家結親,留下一個傷了身子不能生養的女人在府裡佔著正妻的位置。真要兩家姻親的好處,不如有一個有兩家血脈的孩子來得劃算。」
我笑道:「你竟是這麼想的?」
孫景道:「這還能有假?」
我又追問:「若是照你這麼說,你是不盼著她能好了?」
「雖然是我生母,但為了孫家一門著想,她是有點礙事了。」
可是你這個傻子,你孫家一門,都在吃她的氣運啊。
甚至你現在還能活,也都是因為她。
我笑了。
原來這天底下真有自作孽不可活之事。
14.
霍氏到底是吉人天相。
隔天一早守了一晚上的孫瀕來告訴我,人緩過來了。
我嘆息:這也是侯府的好運。
孫瀕罵道:「盡生事!」
我笑道:「侯爺累了一晚上了,且安心歇歇。」
孫瀕嘆了一聲:「幸而有你溫柔解意。」
說完就睡下了。
沒過一會兒,院子外頭來了人,說是霍氏請我過去。
這也是奇了,往常霍氏都是避著我走的。
我走到外面一看便心下明了。
都是宮裡的人。
想必是孫瀕的荒唐終於驚動了皇後。
要知道勇烈侯府的男兒都已經戰S沙場,剩下這姐妹倆相依為命,做姐姐護著妹妹也是應該的。
15.
令我意外的是,他們沒讓我見霍氏,而是見了一個道姑。
年紀輕輕卻目光如炬,銳利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
我也上下打量她,目露贊許:是個好坯子。
鳳儀女官問我:「你就是歡姨娘?」
我微微福了福:「是。」
鳳儀女官連忙看向道姑:「靜虛仙姑,您瞧。」
道姑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道:「大人容我和她單獨談談。」
16.
靜虛道姑帶我單獨進了一個花廳。
她說:「我知道你的年頭已經不短了,修行也不易,若是就此離去,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我笑出了聲。
既然說開了,我也就不裝了。
「真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
她的手伸過來,掌心握著一張天雷符,以雷霆萬鈞之勢劈下。
我輕輕吹了一口氣,天雷符便成了一張廢紙,飛走了。
靜虛道姑吃驚地看著我,連退三步:「你,你有此道行,不好好修煉以期早日得道,為何還要攪和在人間!」
我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示意她坐。
「我教你一樣,你看不出深淺的妖,就不要試探了,斷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她不坐,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我輕笑搖頭:「放心,青雲觀好容易出一個像你這樣的天才,我也舍不得讓你折在我手裡。」
她這才坐下了,但臉色依然不善。
我問她:「霍皇後請你來,無非是為她妹妹闢邪。你可找到原因了?」
靜虛皺了皺眉。
我說:「哦,你沒找到啊。隻不過發現府裡有我這個妖,便認定我就是那禍根?」
靜虛有些狼狽,但嘴硬:「你是妖!」
我低笑:「你這是偏見。人能闖的禍,比妖可大多了。」
她還有理由:「整個侯府都能聞到你身上的血腥氣,你會食人!」
我低笑:「我是食人,但隻吃萬惡之人。」
霍氏這樣的英烈遺孤,而且人品端正,命格又極為貴重,根本不在我的菜譜裡。
我要是吃了她,是要拉肚子的。
靜虛不信:「妖就是妖,你不該在這裡。」
我說這可由不得她,甚至都由不得我。
正說著,孫瀕聽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遠遠看見我們,他就勃然大怒。
「歡兒!」
他驚魂未定:「歡兒,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搖搖頭:「侯爺放心。」
我還熱心幫他們互相介紹呢:「侯爺,這位是城外青雲觀的靜虛仙姑,皇後娘娘請來的。」
靜虛冷道:「侯爺,她是妖物!若是想家宅平安,最好讓貧道除了她!」
孫瀕深吸了一口氣:「勞仙姑費心了。」
說完拉起我的手就走。
靜虛追了出來。
「平遠侯,你休要執迷不悟!」
17.
孫瀕沒有執迷不悟。
他若是執迷不悟我倒還看得起他。
小道士一身正氣勸不動他,可鳳儀女官卻深諳人性,她告訴孫瀕,若是留我這個妖物在家裡,會克他的前程。
若是不信,一試便知。
他就答應了。
也是他們運氣好,當天晚上遇到了天狗食月。
我是拜月修行的妖,當時便很不舒服,懶懶地躺在床上不起身了。
對外隻推說是著了風寒。
睡到半夜,小翠端了一碗藥進來讓我喝。
我頭暈想吐,道:「大半夜的喝什麼藥,不喝。」
小翠低聲道:「姨娘,侯爺親自去給您求的藥,您還是喝了吧。」
我推脫了幾次都推脫不掉,總能撐著疲憊的身子起了身。
一回頭,小翠跟鬼似的站在床頭盯著我。
手裡端著個藥碗,藥湯還隱隱閃著金光。
……青雲觀的老祖仙去之前曾經留下三道神符,可誅天地大妖。
看來這次靜虛道姑是下了血本了。
小翠把碗往前遞了遞:「姨娘,快喝了吧。」
看那樣子,若是我不喝,她就要潑到我頭上來了。
我隻能端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臉色一變。
小翠頓時又緊張又興奮:「姨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憋了半天,才道:「好苦。」
小翠:「……」
我讓她端了清水來給我漱漱口,然後就躺下了,皺著臉道:「藥也吃了,不要吵我了。」
她連忙應了一聲,服侍我躺下。
見我背對著她,她又用鏡子偷偷地照我。
這個思路是對的。
天狗食月、金符鎮身,道行再高的妖,或可裝作若無其事,但在連通陰陽的鏡子裡卻未必守得住人形。
除非妖的本體就是人。
小翠鏡子裡照出來的,是她的前主人,倪歡的臉。
門後有人大大松了一口氣。
18.
我脫了身,霍氏卻倒霉了。
身為女子,出嫁從夫,娘家人不能插手太過,會被人詬病是不把自己當夫家人。
這人世間的怪道理,真多。
孫瀕義貼臉警告了霍氏,讓她不要再無事生非。
府裡上上下下都在背後嘲笑她。
消息傳到了宮裡,說霍氏為了爭寵,讓皇後幫著她汙蔑寵妾是妖。
哪怕貴為皇後,也隻能忍氣吞聲地把人先撤了回去。
過了幾日我身體徹底好了,小翠又說霍氏請我過去。
小翠得意地道:「她是要向您道歉呢。」
我聽了深深地嘆了一聲。
說真的我覺得她有點煩了。
她對我的心思渾然不覺,還跟在我身後嘰嘰歪歪。
「姨娘您這次也一定要好好給她個教訓。」
19.
霍氏病得都快S了。
前幾日算是S裡逃生,將將養好一點點。
我過去,她明明不想見我,卻得強迫自己見我。
她客氣地請我坐,說了一句:「委屈你了。」
瞧瞧這可憐的模樣。
連我都有些憐惜她了。
我說:「能否讓我單獨與夫人說幾句?」
張媽媽她們原是不肯,但霍氏讓她們出去。
她一臉坦然,仿佛接下來我要如何羞辱她,她都願意受著。
我低下頭笑了笑:「夫人,自從我進了侯府,夫人有哪一樁苛待了我?」
沒有,根本就沒有。
她對我始終很客氣。
我們,至始至終,也沒有仇。
她行事也始終光明磊落。
甚至我都覺得她,太善了。
但即使是這樣,她總有一種自己是什麼罪人的感覺。
我誠心發問:「夫人為何總是在自責?」
霍氏說:「因我身子不好,連累你背了那樣的罪名,你不生氣嗎?」
我說我為什麼要生氣呢?
霍氏啞然。
我笑道:「夫人,我喜歡你,你很好。而且……」
當著她的面,我把頭擰了下來。
霍氏:「!!!」
我淡淡道:「你們也沒有說錯。」
我本就是妖。
既然不存在栽贓誣陷,我自然一點都不委屈。
20.
我很快就把頭給安了回去。
主要是霍氏還在病中,被嚇壞了可不好。
「你別怕,我不會害你。我說了,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