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腳一軟,癱倒在地。
爸爸的臉上也沒了血色。
他們沒人信我在國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他們甚至還嘲笑我減肥太過營養不良,嘲笑我不穿好些的衣服回家。
可那些嘲笑,在此刻如同回旋鏢一般,狠狠扎在了他們自己的心上。
「姐姐,你吃了這麼多苦,怎麼不告訴我們呢?」
宋沫說著,就要來拉我的手,又被宋文洲攔住了。
「哥哥,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她不解地看著這個一向疼愛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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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洲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如往常一樣親密地叫她「沫沫」,而是直呼大名。
「宋沫,你在時一去國外之前都幹了些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
宋沫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宋文洲痛心疾首地看著她,直接拿出手機ŧú⁾。
上面赫然是她和那個保鏢的聊天記錄。
宋沫先給保鏢轉了十萬,要他拿走我的手機。
然後又給他轉了五十萬。
她說:「我不希望宋時一再回來了,能做得到嗎?」
但保鏢沒收。
那個時候,我們住的地方被轟炸了,正在經歷第一次逃亡,根本顧不上看手機。
保鏢的腿被砸斷了,我硬生生把他這個一百六十多斤重的壯漢背在了身上。
等到了安全地帶,他問我為什麼要救他。
「你應該有家人會擔心你吧?」
我隻說了一句話,他泣不成聲。
後來看到宋沫發來的消息,也不願再回。
但他還是沒能活著回來見到他的家人。
到國外的半年之後,他S在了和一群當地人去領食物的路上。
一枚炸彈落在了他們身邊。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碎了。
但他懷裡的飯還是熱的,人也還有意識。
保鏢大叔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那份食物遞給我。
「我回不去了。」
「幫我和我老婆說,對不起。」
20
這就是戰爭。
無論人種,無論身份,像是泥潭一樣,無差別地吞噬著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
大叔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S人。
但我始終無法忘記那天的飯。
我也無法忘記,到底是因為一個多麼荒謬的理由,會讓這樣一個有家有口的人,陪著我來到這個戰火紛飛的地方。
隻是為了要我學乖而已。
多麼高高在上啊。
別人的家破人亡,別人的苦難,在他們眼裡,是對我的小小懲罰。
我實在是對這樣不可一世的富人遊戲感到厭煩。
「宋沫,你知道嗎,跟你爭寵真的很沒意思。」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爭奪爸媽寵愛,爭奪大家喜歡更重要的事。」
「可惜,你一點都不懂。」
我掏出了唯一從國外帶回來的行李——那個破布包袱。
將一張張有些褶皺的紙,攤開了,擺在這群名流富豪們面前。
是和我朝夕相處的那些孩子們的畫,線條簡單,也沒什麼顏色。
因為找不到好用的筆和顏料。
可他們還是畫玫瑰,畫和平鴿,畫在戰爭裡S去的親人。
他們用歪歪扭扭的華語寫著——
「世界和平。」
21
「這些孩子,有的已經S去了。」
「被生生割掉頭顱,或者釘在牆上。」
「他們什麼都沒做,隻是生在了那個地方,隻是因為他們是那個人種,那個民族。」
我說話的那一刻,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了下來。
端著紅酒杯的富二代,寒暄著問候的名媛,還有許多能在財經報紙上看到的面孔,都靜靜地看著這些畫。
他們似乎透過了這些畫,看到了那一雙雙帶著期待和恐懼的眼睛。
我又舉起了一個盒子,裡面裝著的是那天做的泥巴餅幹。
它依舊幹燥得要命,過了這麼些天,也沒有變質。
因為它隻是泥巴而已。
「這是難民營裡的大家最常吃到的食物。」
「我還挺喜歡的,因為吃了它,這一天肚子都不會很餓。」
「但是我見過營養不良,腸道粘連S去的孩子,像幹屍一樣。」
「那裡也沒有藥。」
我指著我的嗓子,定定地看著宋文洲。
「因為沒有藥,買不到藥,也沒有錢買藥,嗓子變成這個樣子也沒有關系。」
「隻要能活下來就好了。」
宋文洲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
隻是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
我想聽到的可不是這個。
22
但宋文洲的哭聲到底是打破了沉默。
人群中,有人說出了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些話。
「我想給他們捐些物資。」
「我也是,我家裡有認識賣藥的……」
「我和泡面生產商有些交情,我可以買些泡面送過去。」
我松了口氣。
什麼生日宴不生日宴的,在我眼中完全是鋪張浪費。
我會參加,就是為了這一刻。
我太弱小,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隻有這樣,才能讓更多的「朋友」活下來。
我沒有再回頭看一眼爸媽,直接開始跟那些人商討起運送物資的事宜。
直到宴會散場,他們才敢過來跟我搭話。
「對不起。」
我那總是高傲的父母泣不成聲。
或許直到他們開始意識到對我是有虧欠的,才想起了很多之前不願意想起的東西。
比如,在回家之前,我其實一直都在流浪。
我根本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卻還是被他們以慣壞了的名義,送到了戰火紛飛的地方受苦受難。
隻是為了完成長輩對晚輩的馴化,想讓我按照他們期待的方式成長。
「我們會把宋沫趕出去,讓她付出代價的,時一。」
「從前是我們信錯了人,如果不是她,你也不會吃這麼多苦……」
我伸出手,打斷了媽媽的滔滔不絕。
「我們應該都清楚,這不全是宋沫的錯,不是嗎?」
23
說完那句話後,他們像是被美杜莎的眼睛掃視到了一樣,石化在了原地。
良久,我才聽到他們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
「時一,要怎麼樣才能補償你?」
「我們要做些什麼,你才會原諒我們?」
我沉思了片刻。
「我想要糧食和物資。」
「我想要戰亂地區的人民都能吃上飽飯,安穩生活。」
「我想要世界和平。」
「當然,我知道宋家的影響力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是沒關系,我沒有指望你們。」
我笑嘻嘻地說著最扎心的話,然後宣布——
我要重返國外。
宋家三個人第一反應就是不可以。
「不行,那裡太亂了,你去實在是太危險了!」
宋文洲眼裡滿是擔憂。
「你好不容易回來,又要置身險境去嗎?」
「宋文洲,你應該明白,我隻是通知你們一下而已。」
我冷下臉。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你們,是最沒有資格管我的人。」
媽媽忍不住紅著眼問我:「時一,你是不是不需要我們愛你了?」
我沒有回頭。
「你們所謂的愛,在生S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24
我聯系了陳然,告訴她我籌到了很多物資。
她躺在病床上,胳膊上還打著石膏,卻笑得很是開懷。
「時一,你真的很棒。」
我也笑了。
「不,你應該知道,是我們很棒。」
再次回到那裡時,我的隊伍壯大了許多。
我帶上了白樾。
他一直纏著,要跟我去國外。
他說:「我學了這麼多年的醫,可不是真的就要在你家當個家庭醫生的。」
宋沫和宋文洲也跟著一起來了。
宋文洲是放心不下我的安危,偷偷跟著過來的。
宋沫卻是主動找上我,告訴我想和我一起。
她跟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
「我從前總是嫉妒你是宋家真正的千金,害怕我會失去擁有的一切。」
「我逐漸扭曲,用盡一切辦法都想要搶走本該屬於你的一切。」
「但是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比我優秀很多,和血脈無關,和你會從宋家得到什麼也無關。」
「我也想去看看,我從來沒有好好看過的真實的人間到底是什麼樣子。」
「還有,從前的那些事,真的對不起。」
我沒接受她的道歉,因為她確實想要迫害我,但我也沒拒絕她要跟著的請求。
她就像是一個原本被設定好了隻會爭寵的人偶,在此刻覺醒了自己的思想。
我不會阻攔。
倒是宋文洲,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直接炸了毛。
「你來幹什麼,你又要害她嗎?」
「明明你們也不信她,別全都怪在我頭上啊!」
我被他們吵得頭疼:「再吵架就誰也別去了。」
他們這才老實下來。
直到踏上被血染紅的土地,他們都沒有再吵過一次。
因為根本沒有時間。
在那樣的生S存亡之際,任何矛盾,都根本不能再算作矛盾。
25
我們帶來的物資不止讓那些幸存者們激動,也被恐怖分子注意到了。
如果不是背靠華國,我們這群人要經歷什麼,還不得而知。
但是好在,物資順利運到了需要的地方。
回到熟悉的地方,好些熟面孔跟我問好。
他們用感激的眼神看著我,又用蹩腳的華語說著謝謝。
我揣了一兜子糖果,跑到孩子們在的那個帳篷。
我猜,見到我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很開心。
尤其是莎瑪,她可喜歡吃甜甜的糖了。
我掀開了簾子。
不出所料地,在孩子們臉上看到了驚喜的神情。
「一一姐姐!」
「你怎麼回來了?」
驚喜過後,他們又開始擔憂:「姐姐回來,又不安全了。」
我摸著他們的頭,說著:「沒關系的,姐姐想在這陪著你們。」
「對了,怎麼沒看到莎瑪?」
我把糖全部堆在了桌子上。
「她想吃的那種奶糖,我給她帶來了,她人呢?」
孩子們沉默了。
我的心中也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姐姐,莎瑪吃不了糖了。」
就在我離開的這一個多月裡,莎瑪在外出找食物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轟炸襲擊。
她再也沒回來,去和她早就去世的家人們團聚了。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問莎瑪,長大以後想做些什麼。
她思考了一下,有些難過,又有些坦然地回答我。
「姐姐,在這裡,我們可能長不大。」
我剝了一顆糖塞進嘴裡。
突然覺得, 它好苦。
26
白樾直接留在了這個地方,宋沫也是。
他們兩人一個會治病救人,一個從小接受精英教育, 什麼東西都多多少少會一些,留在這裡,能幫到更多人。
宋沫這個被嬌寵著長大,最後又被掃地出門的假千金現在一點架子都沒有了。
她把這些年來收到的奢侈品和珠寶全都賣了,錢捐了出去,自己整天穿著託我從華國帶的 19.9 包郵 T 恤。
「姐, 有時候我覺得我是真的該S。」
「我怎麼敢那麼揮霍,那麼不在乎生命呢?」
宋沫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嗯,從前的你確實挺該S的, 但是現在……」
「好好活著, 才能幫到更多人。」
她重重點頭,轉身回帳篷去給剛救出來的小女孩換尿布去了。
我和宋文洲在國內國外來回跑。
弄到物資之後, 就會盡快往各個受到戰爭迫害的地方送。
爸媽一開始還頗有微詞。
可當宋文洲把拍下來斷壁殘垣, 還有那些失去親人的絕望的人民的照片給他們看時, 他們都沉默了。
「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隻要還有人性, 大概都無法對這種程度的苦難無動於衷。
隻是很多人並不知道罷了。
和平離我們太近, 離他們太遠,很難共情。
陳然康復之後,也重新回到了這片土地。
再後來, 幫助這些地區的人越來越多。
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語言, 不同的膚色,有的出身富裕家庭, 有些則是從深山裡好不容易考出來的孩子, 卻能為了同一個目標坐在一起。
我把在國外的見聞寫了下來, 並且在我的社交平臺上發表。
有人感慨著同樣的時代下華國人和那些地方的人民的不同命運。
也有人在緬懷先烈為我們創造出的安穩的生活環境。
當然, 偶爾也會出現一些不太友善的言論。
比如質疑我在吃人血饅頭博流量。
我敲著鍵盤, 一個字一個字地回復他們——
「傳播是文字的一種使命, 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 我很高興能用自己的文字讓更多人去了解那些國家的情況。」
「我甚至希望能蹭到更多的流量,越大越好,越多人看到越好。」
「我的確隻是一隻小小的螞蟻,但是隻要我能傳遞出這個信號,我相信我們會有更多的螞蟻兄弟姐妹們過來幫忙。」
「再渺小的螞蟻, 總有一天也能築起高塔。」
「而高高在上,漠視生命卻自以為做得對的那些人,總有一天會意識到對抗人性會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發完這段話, 我合上電腦, 扭頭看向了和我一起為了世界和平而發聲的, 來自世界各地的同伴們。
總有一天,自由的風會越過山丘,跨過海洋, 吹到地球上的每一片土地。
總有一天,空中飛著的將不再是子彈和炸彈,而是和平鴿。
總有一天。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