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幹什麼?」我一下繃直了脊背。
「你覺得我在幹什麼?」他說,「你的傷再不處理,手就廢了。」
我愣了一下。
「上藥……你不是要毒S我?」
「賀蘭舟。」他又開始叫我全名。
知道了,不是。
「我自己來。」我想要伸手拿藥瓶,手在半空抓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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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他將藥瓶送到我手中。
然後抓著我的手,給我另一隻手上藥。
溫熱的體溫透過我背上每一絲織料傳過來。
我手更僵了:「……還是,還是你來吧。」
手上完了。
接著是臉。
他一手捧著我的臉,將我頭輕輕側過。
卻久久沒有動作,似乎不知道從哪裡入手,半晌,隻有很悶的聲音。
「疼嗎?」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通傳聲。
「師尊——山下有一位您的故友求見。自稱梧桐州盧陵。」
宸霄一頓。
那徒弟恭敬進來,伸手奉上一個東西。
「盧陵先生說這個師尊昔日玉佩,乃是信物,以梧桐州的舊情,懇求仙尊答允他一件事。」
宸霄問:「何事?」
那弟子遲疑看了看我,低頭道:「求師尊看在同鄉摯友的份上,饒過他妻子,賀蘭舟。」
14
宸霄所有的動作都僵了一下。
「妻子?」
那弟子硬著頭皮道:「盧先生還說,所有罪罰,他願意代妻償還。」
那日和盧陵不打不相識。
他是宸霄舊友,又救過他命。
我自然不記他的仇。
後來我還在流民堆中救過快S的他,還送過他一次靈草,他不要,我將他推到牆上,硬塞到他懷裡。
「必須要。」
有次給宸霄買東西,我遇到他,他用幾個銅板請我喝松枝酒,他酒量很好,喝得我都迷迷糊糊,他還清醒得很。
賀蘭家覆滅時,亂成一團。
幸好我臉上都是傷,又住得遠。
我躲在谷底,是混在搜索隊中的盧陵發現了我。
然後和我從無垢城又去到了墮民谷。
我問他為什麼幫我。
他說不過是看在宸霄面子上隨手照看我。
但後來,外面都傳言宸霄要宰了我。
甚至連我的貼身婢女都勸盧陵躲得遠些。
他回來沒說完,臨睡前很生硬又紅著臉說,宸霄不做人,不如我幹脆嫁給他算了,看在他面上,宸霄也許不會計較。
「要是他還會呢?」
「那就一起S好了。」他滿不在乎。
我搖頭。
他已經幫我夠多了。
很夠義氣了。
後來,盧陵生病了。
他本有舊傷,在墮民谷外瘴氣浸潤,吃多少藥也不夠。
他又說:「幸好你沒答應我。怎麼還沒S呢。拖累你了。我還能還你嗎?小舟。」
他那麼重的傷,是怎麼到了這裡的。
我心裡發緊,下意識抓緊了裙擺。
15
宸霄問我:「你們……成婚了?」
我沒有說話。
還是盧陵來了說比較好。
宸霄很慢很慢說:「讓他上來。」
我坐直了:「不。」我解釋,「他身體不好,走不了這麼多臺階。」
宸霄讓弟子去接他。
盧陵很快到了大殿,弟子通傳完。
他站了好一會,似看盡了此情此景,才笑出了聲。
「原來宸霄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健康有力氣。
「我倒是糊塗了,竟真當你要S了她。我就知道,從小到大,我們志趣相投,喜歡的東西大同小異,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怎麼會懷疑你……」
「好了,看到你們這樣,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那個被她拿走的玉佩,她沒有給過我,給你這個,是我在外面隨手買的。呵,竟然沒有看出來?是氣糊塗了麼?」
他說著說著開始咳咳咳嗽起來,強撐的續命丸到時間了。
咳出一口血,又是一口。
我撲下去,慌亂找他的方向。
宸霄扶著我,我終於抓到了盧陵的手,眼淚早已滾了一臉。
盧陵想給我擦眼淚,已經抬不起手了。
「這起S丹實在不該多吃那兩顆。」
起S丹是以燃燒剩餘的壽元為代價的。
盧陵臨S前把要把剩下的起S丹給那個管事,他說想親自砍一次。
第二個建議說要把他的眼睛給我。
宸霄說:「續命的多得很,你也不會S。你那眼睛自己留著吧。」
他伸手蓋在我眼眸上,對盧陵說。
「別哭了,看夠了就去治病。還有松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16
盧陵被送去了藥師殿治療。
雷雨殿又隻有我了。
大殿外偶爾跪過一群人,後來沒有了。
後來,殿裡多了幾隻喵喵叫的獅子貓。
宸霄討厭貓,也不知道怎麼哄回來這些靈貓的。
它們很懂事,會給我撓開擋路的墊子,撥開垂下的絲绦,坐在我膝蓋,牽著我的裙擺引我去聞新開的半月花。
宸霄總會帶各種藥回來。
第七日,他少了一樣地寶得外出,他問我想要什麼樣顏色的眼睛。
如果是琥珀,他就去昆侖。
如果是綠色,就去蓬萊。
如果黑色,就去窮發之北。
義眼隻是個擺飾,再美的寶石我也看不到,無所謂好壞,我說那就要最安全最方便的……最便宜的就行了。
他嗯了一聲,說中秋前必定回來。
兩個弟子在地上跪著,說請師尊放心,人在師娘在。
我臉不爭氣發熱:「不是——」
宸霄說:「嗯,那我走了。」
兩個徒弟退下,輪流在殿外值守。
我沒想到這種情況,雲藍都能進來。
她將神識覆一隻獅子貓身上,混了進來。
我被獅子貓們的打鬥驚醒。
然後雲藍膝行出聲。
「小姐。」
她說當初隱瞞我身份都是為了我好。
「畢竟小姐你騙過他,因為小姐你,仙尊遭過那麼多罪。被大小姐的面首欺負,被大公子的姬妾灑酒……此份奇恥大辱,小姐難道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所以才需要刻意讓所有人誤會他要對我除之而後快嗎?」
她恨恨:「賀蘭家不該S嗎?如此折辱於仙尊!」
我眼睛瞎了,但是心還沒瞎。
一旦脫離了對她的感情濾鏡,作為旁觀者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賀蘭家那些凌辱,很多都是無妄之災啊。
「你明知我在賀蘭家毫無地位,卻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在婢女中掐尖要強,然後我為你出面賠罪。你明知宸霄並不貪戀名利,卻一再拿著他的天資招搖,引得那幾個面首對他恨之入骨!」
她忿忿不平:「我同仙尊一樣,我們是寒門出身。我理解他,修行漫長,起早貪黑,太多低調,隻會被所有人看不起!和你在一起,隻會害了他!你配不上他!」
「你可知道,這些日子,他的壓力多大,所有人都要他交出賀蘭家餘孽。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自己離開了!」
「而不是要他一個個去同那些充滿仇恨的人講道理,為你為你們那些牢裡的廢物作筏!」
「什麼賀蘭氏禍首已伏法就誅,旁支卑弱並無作惡,不應株連承受滔天大怒!你們都該S!!」
我伸手按住手上發出嗚嗚低吼威脅的獅子貓。
「他不該困在一個隻有美貌沒有天資的女人手上!」
我徹底了然了她的心思:「那應該是什麼女人呢?你嗎?」
雲藍一下慌神,很快卻又點頭。
「你臉現在壞了,長得不如我,你陪伴不如我,對仙尊的用心也不如我,你從來沒有為仙尊奉上一切,為什麼他偏偏要的是……你。」
「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仙尊早就對我信任有加!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她的聲音有了勃勃S意:「都是你,你徹底毀了他!為了仙尊,我不能不這麼做!我不能看著他苦修才有的今天毀在你手上!就算他恨我,他終究會理解我,知道我是對的,仙途永壽!這是他最在意的!」
話音剛落,她猛然撲了過來,但就在這時,一道強勁的靈力,將她直接摔了出去。
咔擦咔擦,肋骨盡數斷裂。
雲藍頓時顯出原型,驚慌回過頭。
在漏刻最後一滴水落下,閃現在身後的宸霄說:「你錯了。賀蘭舟,才是我最在意的!」
17
雲藍滿臉不可置信。
她第一時間將散亂的頭發撥到耳後,幽幽道。
「仙尊可知?她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樣清純貞潔,她在無垢城就和那個賤民一起,後來還到了墮民谷,他們甚至住在一間房子裡,經常徹夜未眠!」
「她用培花肥掙來的錢給那個賤民買酒,一壺買不起就一杯一杯買。現在她來不過是看仙尊有了成就,故意依附摘果子罷了!」
「隻有我,隻有阿藍是一直一如既往跟著仙尊啊!」
宸霄問:「說完了嗎?」
雲藍哭著說:「仙尊,阿藍對您一片真心——論身份,沒有被賀蘭氏屠戮前,我也是雲海宗嫡系弟子!身份比她更高貴!論用心,阿藍對您日月可鑑!為什麼……」
「我之所愛,唯有她一人。」宸霄說。
「從頭,至此,唯有,賀蘭舟。」
「就算她那麼不堪……」
「她從無不堪,她品性高潔,性情可愛,心思純明。且,就算不堪,宸霄亦如此。」
雲藍咳出一口血,忽的苦笑一聲:「所以,所以,當日你們,你根本沒有喝醉,你的酒量千杯不醉——我早該知道——呵呵,呵呵……」
她慘笑一聲。
而我手裡的獅子貓終於被我收緊的手抓得嗷了一聲。
宸霄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兩個得到示意的徒弟將雲藍拖了出去。
宸霄問:「留著她,專門放進來,給你解惑。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處置那個管事嗎?」
「不敢知道。」
「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他的手捧上我的臉,手指輕輕撫過我唇瓣。
「從我決定留下來,就隻有你這一個原因。」
入門那日,他轉過頭,看到我站在門廊下,小心卻又擔心看著自己。
他故意出言惹怒了本來就生氣的堂兄。
「賀蘭氏恢弘,但天下之大,並非沒有容忍之處,但天下之大,卻也隻有一個賀蘭舟。我隻怨我自己人微言輕, 實力不堪,在賀蘭家幫不了你。」
他說了好多。
原來,一切他都知道。
一切他都記得。
他說從沒見過這麼傻的姑娘。
自顧不暇卻又那麼善良。
天真美麗卻不自知。
我想看他這帶著水意聲音的模樣,但是我看不到。
我伸出手,去捧他的臉。
他的鼻尖觸到我的。
長睫輕顫。
「小舟,你有的, 都會給我一份,你說過的。」
我臉紅,輕輕嗯了一聲。
他說:「那我們換一隻眼睛吧。」
我吃驚阿了一聲。
他的吻持續深入。
18
他從最遙遠的昆侖找來了蓮眼。
隻要有一隻,就會養出另一隻一樣的。
在那個吻結束時, 我的眼睛已經裹上了紗。
「痛嗎?」
我搖頭。
他低頭在我嘴角輕啄了一下。
我嗅到一絲氣息, 是轉魂丹味道, 這種丹可以將旁人的痛苦轉到自己身上。
他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端倪。
「這是昆侖產的七心花花蜜。摘花的確有些麻煩。」他低頭親了親我的手, 「難怪那日你不肯見我。」
「很疼,對嗎?」
「以後不喜歡的吃的, 告訴我,不喜歡的人,也告訴我,不喜歡的貓, 都告訴我。」
獅子貓在地上夾著嗓子喵喵, 表達不滿。
「連你也在內嗎?」
他頓了頓:「連我也在內。」
「你幫我修行, 如今, 等你好了,我也教你好不好。」
「我學得慢。」
「我有很多時間。」
19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很大很大的月亮掛在雷雨殿翹曲飛檐上。
宸霄說,這個月亮就像是我給他拿藥膳月餅那年一樣大。
我臉有些紅。
我在賀蘭家日子艱難。
小娘過世後,父親有了新人, 更顧不上我這個女兒, 份例常常被扣,所以總得厚著臉皮去討好嫡母討好管事嬤嬤。
那是宸霄留下的第一個中秋。
我聽說那個藥膳月餅裡面加了一味靈草, 對修行很好。
我從下午開始就在小廚房給嫡母幫忙。
一直到了快子時, 才得了一個,我用油紙包好。
結果回去卻摔了一跤。
那月餅全都成了碎渣。 ???
我使勁捏緊, 又成了一個圓圓的。
給宸霄時, 我說這是今年最新的款。
他遞給我, 我說我早吃膩了。
他撇開一半咬了一口, 我想說話, 一張口,口水就流了下來。
他笑了下,將另一半塞進我嘴裡。
但今晚不用這麼寒酸, 他準備了好多好多圓鼓鼓的月餅。
每一口, 都很好吃。
都是我曾經跟他吹過牛的,華容閣的, 萬盛齋的, 秋霜鋪的。
眼睛蒙著白紗。
但這樣的工作也是墮民人人爭搶的。
「月慶」月餅真好吃,月亮也一定很美。
「想看嗎?」他問。
然後白紗緩緩消失,我看到了亙古不變的舊月。
也看到了喜歡的人。
漫天月光下, 我看到起伏的雲海。
看到了一朵一朵搖曳的七心花。
看到了我曾經小院那些熟悉的陌生的普通花草和舊物。
他記得,他都知道。
慶幸,一切都還來得及。
月亮依舊圓著。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