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眶泛紅,伸出的手落了空。
應無塵決然地踏入了月色,然後消散不見。
天上一盤滿月,光暈悽然。
它靜靜地看著凡人的痴嗔妄念。
經年不滅的是恨?初生萌芽的是愛?
百般情感肆意滋生,說不清道不明。
番外 師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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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我修行的第十年,宗門裡來了個小師妹。
不僅脾氣急躁的師叔對小師妹輕聲細語,就連高冷的師姐也難得露出了笑容。
我遠遠看了一眼人群中那個小女孩。
她長得確實好看,像年畫裡的娃娃。
一雙眼睛圓圓地看著人,笑意盈盈的。
難怪別人喜歡。
年畫娃娃也看見了我,她驚訝地問:「你是師兄嗎?」
我還沒開口,師姐率先厭惡地瞪我一眼:
「小時月,應無塵是個人魔混雜的怪物,你別理他。」
師叔也把小師妹護在了身後,警惕地看著我。
年畫娃娃怯怯地不說話了。
我頓感無聊,嘲諷地看了眼同仇敵愾的他們,轉身離開了。
再聽到小師妹的消息是在一年之後。
我因為魔氣不穩閉關修煉,一出門就聽到了壞消息。
不湊巧,千年難遇的修仙天才,竟然出了兩個。
我那看起來天真又蠢的小師妹,居然在修仙上格外有天賦。
短短一年,她就踏入了修仙的門檻。
「無塵啊,你現在根基不穩,可能還得再等等。」
師父愧疚的關心,讓我頓時看清了自己的下場。
師妹沒來之前,他寧願冒著損耗修為的風險也要幫我洗淨魔血。
有了新的繼承人,就連宗門絕學也不敢讓我窺見。
我見多了世人虛偽的面目,習以為常。
我禮貌道:「那弟子就耐心等待。」
但心裡想的卻是,等才是S路一條,沒人能救我,那我就自己救自己。
娘親把自己的性命寄託在一個人間男子身上,落得被挖去魔丹,悽慘等S的下場。
早就告訴我,這世上沒人靠得住。
我頃刻間下定了決心,耐心蟄伏,盜走絕學,或許還能在古籍裡找到一絲生機。
2
我本以為和那眾星捧月的小師妹沒有交集了。
她隨著年紀抽條,長成了一個爛漫的少女,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直到一次我和師姐私下爭執,她下了狠手,我也不想留情。
師姐被我重創,小師妹卻跑來找我要個說法。
她氣衝衝地要我給師姐道歉,一臉理所當然。
多可笑,無論先出手的人是誰,錯的總是我。
師妹逼著我給她摘李子,不許用法術。
我不想理她,卻怕她跑去找師父告狀,隻得一次一次爬上樹,摔下來。
李子是摘到了,隻是全摔爛了。
我故意的,因為我不想讓她稱心如意。
師妹果然生氣了,氣急敗壞的樣子讓我勾起了嘴角。
還沒等她接著做什麼,師父還是出現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讓我去罰跪。
剛才還在張牙舞爪的師妹愣住了。
她猶豫地說出了真相,哪怕師父不會信。
她天真無邪的樣子,還真是可笑。
我突然有點討厭她。
3
我越來越討厭時月。
她總是突然蹦到我面前,眨著愚蠢的眼睛,喊我師兄師兄。
我被她擾得不耐煩,終於收下玉佩。
時月卻以為她修復了和我的關系,露出燦爛到刺眼的笑容。
當然她一離開,我就丟掉了玉佩。
我以為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
時月卻開始主動和我搭話:
「師兄,師兄,你給我講講這個法訣,好不好?
「師兄!你也來這裡偷懶嗎?
「師兄,你和我想的真不一樣,其實你也沒有那麼嚇人。」
我冷冷地想,你個蠢貨,能懂什麼?
時月當然聽不到我在心裡罵她。
她有點失望地耷拉下腦袋:
「師兄,我送你的玉佩你怎麼從沒拿出來過?那可是法寶。」
我頓了一下,淡淡道:「因為是法寶,所以我放起來了。」
時月立刻高興地點點頭,我竟然有點心虛。
我一回去,就把被扔掉的玉佩撿了回來,放進了錦盒裡。
省得這個笨蛋突然興起,纏著我要看一看。
我這樣想著,心中突然一驚。
我真是瘋了,為什麼考慮起時月的想法?
不就是她的出現,才讓我重新落入泥沼嗎?
我把錦盒埋到了樹下,開始冷落她。
時月最初無所適從,傷心地問我,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但沒過多久,她就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也是,就算我不喜歡她,還有很多喜歡她的人。
時月漸漸地和我陌生了,我再也聽不到那個吵鬧的聲音,喊我師兄師兄。
挺好的,在我一次次因為魔氣亂竄痛得精神恍惚的時候,時月在和別人說說笑笑。
我終於可以放心地恨她。
4
恨一個人,你會忍不住時時刻刻注意她。
我知道她的所有喜惡,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笑,什麼時候會哭。
閉上眼睛,我看得見她的面容,堵住耳朵,我聽得到她的聲音。
我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了解她。
我也在時月不知道的角落,見證了她每一個成長。
時月學會了新的招式。
時月成為最早築基的修士。
時月打敗了大長老的得意弟子。
時月在新秀比武中摘得魁首。
我看著她越來越強大,也離我越來越遠。
她注定要在傳說中留下濃重的一筆,在長夜中永明不滅。
而我會像大多數人一樣,如同不起眼的灰塵被輕輕拂去。
多可笑,所以我不甘心。
近來魔氣發作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大概知道我的壽命無幾,就像一盞快要燃盡的油燈,搖搖欲墜。
我決定提前我的計劃。
5
叛逃師門的前夜,時月久違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不再如小時候一樣嘰嘰喳喳,多了幾分裝出來的穩重:
「師兄……」
她還是有點怕我。
我壓下心頭湧起的恨意,溫柔地問:「師妹怎麼想起來找我?」
時月擔心地問:「好多天沒有見你,你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我笑了一下:「我能有什麼事?」
然而喉頭不配合地湧出一股血。
「師兄!你……」
時月驚慌地看著我:「你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我快要S了。而你會忘了我,然後開心地活著。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推開了她,漠然離去。
接下來的事情,我預想了很多遍。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師姐居然恰好在藏經閣。
我打傷了她,被眾人追至懸崖。
我斬斷了令牌,最後看了時月一眼。
她居然哭了,為我這個陌生的師兄。
那是我第一次猜不透她的想法。
6
我賭輸了,被當作至寶的宗門絕學也救不了我的命。
我隻能等著魔氣一點點侵蝕我的血肉。
最後一年裡,我漸漸失去了嗅覺,聽覺,視覺,我隻感覺到痛,生不如S的痛。
我每天待在無聲的黑暗裡,隻能想起時月的臉。
我後悔了, 我應該S了她!為什麼不S了她?
沒有了她, 我不會S……
然而時月隻那樣懵懂地看著我,看著我被撕碎。
我變成了一隻鬼。
身邊有兩個鬼說我靈體強大,問我要不要去做鬼差?
我在路上逃走了。
因為我想起來時月肯定會忘了我。
這讓我怎麼會甘心?
7
我哄騙著時月幫我找齊了還魂的材料。
她居然還傻傻地勸我早點看開。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單純的眼睛,我有點下不去手。
就這麼輕易讓她消失?就這麼輕易結束我的恨?
我遲疑了,我把時月關在了生前的院子裡。
每時每刻,隻要我一睜開眼, 就可以看到月亮。
沒有了偽裝的, 鮮活的月亮。
我甚至可以抱她,吻她。
她的一切情緒都因我而起……
我心裡翻騰起莫名的感覺, 我想時間來得再慢一點。
然而我終究還是要消失了, 我逼著自己動手。
時月哭了, 她吻了我。
我知道她不想S, 因為我真正S過。
她哭得可憐, 連我這樣的壞人也會迷了心竅。
我對她說:「我們玩個遊戲,贏了放你走。」
我是真的瘋了,我把我的命交給一場遊戲。
或許是因為時月哭得我的頭疼。
就這樣吧,我恨她太久,有點累了……
可我沒想到時月輸了, 她淚眼汪汪,不可置信。
我再次不受控制地開口:「三局兩勝。」
我明白,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已經輸了。
我操縱了銅錢,放她走。
隻是我沒想到,時月又跑了回來,她居然不想我消失。
我有點想笑。
我故意對她說:「我還是要報復你, 我要你永遠忘不了我這樣一個壞人。」
但是我又怎麼能肯定……她不會忘了我?
月亮終究和我是兩路人。
8
我在冥界當判官的第一百年,仙界飛升了一個小仙。
小仙很奇怪,放著輕松的差事不幹,偏要到冥界送信跑差。
她寫的字太醜了,歪歪扭扭爬滿了錦書。
我苦思了許久,也沒弄明白。
旁邊的小吏瑟瑟發抖:「大人,要不然打回重寫?」
我把信放在了旁邊:
「讓她過來一趟, 面談吧。」
我看見了小仙緊張地走進了大殿。
她嘰嘰喳喳地問:
「大哥, 大哥, 咱們判官脾氣怎麼樣?
「大哥,求你了, 能不能替我美言幾句?」
我神色淡淡,旁邊的小吏汗流浃背,趕忙跑出去說:
「仙子,判官大人就在裡面……您聲音小點……」
她立馬驚恐地捂住了嘴巴, 要哭不哭道:
「能不能別辭我, 我還要找人呢。」
就連最小的師弟,哪怕從沒見過師兄,也開心地拍手:
「「我」小仙在門後面嚇了一跳:
「大人,我……我要找我師兄……」
我艱澀道:「你師兄不過是個凡人, 而且已經S了一百年, 你還記得他?」
小仙生了氣, 也不害怕我了,她一下子推開門,氣衝衝道:
「你說什麼呢?」
時月愣在了原地, 淚水慢慢地盈滿了雙眼。
一百年過去了,還是這麼愛哭。
我輕輕一笑:「師妹,好久不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