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儀紈绔惡劣,但素來說話算話。
第二日他到府上時已經是傍晚。
但無妨。
昏暗的燭火下,我臉上的腫脹,帕子上的殷紅愈發觸目驚心。
他臉上的笑容猛然消失,沉了沉臉。
「怎麼回事?」
我隻顧著哭,窩囊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還是絮兒跪在地上,將昨日江聽月所作所為告訴他。
包括她說的每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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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承儀面色越發猙獰,咬著牙齒不斷點頭。
金尊玉貴著長大的公子哥,哪裡受過這樣的氣?
他當即轉身離開。
「你去哪裡?」
我掙扎著從床上起來,他卻頭也不回地走。
我當然要跟上。
12
「江大人好大官威!
「是當我國公府好欺負不成?」
書房內,父親疑惑開口:
「世子有什麼事情直說便是?何苦這番興師問罪?」
父親到底是長輩,語氣中也有些許不快。
可惜林承儀本就是個混不吝的,伸手就砸了個茶盞。
「我林承儀是她江聽月不要的男人?
「我林承儀的未婚妻連個自己的镯子都要被人搶,甚至還要在你江家被打?
「怎麼?江聽晚的母親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要被你江家這番磋磨?
「本世子倒要去問問當今聖上,後來者平妻之女,有何資格對嫡長女動手?」
「怎……怎麼回事?」
父親語氣慌張起來,立即讓人去請江聽月。
我躲在暗處見她趾高氣揚地進去,緊接著就是清脆的巴掌聲傳來。
「爹!」
她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滿滿的不敢相信。
「我讓你還回去的镯子,你摔了?」
「是她江聽晚不識好歹,既然是送給我,哪裡有要回去的道理。」
「混賬東西!」
又是個巴掌落下。
「那是你長姐,你一口一個不識好歹,給我去祠堂跪著!」
我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
隻是跪祠堂啊。
整個江家都是他們的,等林承儀一走,定會麻溜放出來。
父親的心,早就偏得沒邊兒了。
「本世子看,不用那麼麻煩了。」
我才要離開,便聽到林承儀開口。
13
「掌嘴吧。」
他聲音淡淡,帶著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敢,我可是沈將軍的未婚妻。」
林承儀嗤笑了一聲:「江大人覺得,我敢不敢?」
父親沒回話。
林承儀又道:「嘖,你們江家,是瞧不上本世子?」
「不敢!來人,掌嘴!」
父親慌忙回話,緊接著就聽到清脆的巴掌聲。
我忍不住捂著唇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卻獨獨漏了我這個窩囊廢。
父親和繼母看上了沈相宜的未來,可現在的國公府他們還惹不起。
江聽月不想嫁給紈绔子弟,讓自己臉上無光,也看重如日中天的大將軍。
可,紈绔也有紈绔的好處。
比如現在,他想打人就打人,甚至親眼看完才罷休。
林承儀在我後一步到我住處。
他皺眉盯著我看了許久,有些嫌棄,也有些莫名的憐惜。
「世子爺,該不會要退婚吧?」
我泫然欲泣,眼巴巴看著他。
他眉頭又皺了幾分:「為何說這樣的話?」
「是我沒用。」
我垂眸,藏下眼底情緒。
雙手SS扣在一起。
14
「你怎麼這麼窩囊?」
他才開口,我猛地抬頭。
他面色又忽然僵住,眼底閃過懊惱。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搖頭:「我確實窩囊,多謝世子爺。」
「好了,我不退婚。」
他想安慰我什麼,可皺眉盯著我看半天,一句話都沒說。
直到目光落在桌上碎掉的手镯,閃了閃。
「镯子,我找人給你修好。
「你還有什麼東西是被他們拿走的,列個單子,我給你討回來。」
我感動得淚水盈眶。
又覺得不妥:「我不能再麻煩世子了,我太窩囊了,都是我的錯。」
「江聽晚!」
他聲音忽然沉了幾分。
我嚇了一跳,茫然去看他。
林承儀聲音不自覺軟下來:
「我沒吼你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
「整個江家都爛透了,你這樣也好,誤打誤撞生存下來,挺好。
「不過你放心,等以後你嫁給我了,國公府的人都好相處,我娘會教你管家。
「你隻需,再大膽些,多學學我,就好。」
他說得磕磕絆絆,十分別扭。
可我聽得真切,心髒不自覺縮了縮。
那裡,許久沒有過這樣大的觸動。
15
我列了單子,東西不僅完好無損的還回來。
江聽月甚至低下頭顱給我道歉了。
父親親自在一旁盯著,她不敢出錯。
我受寵若驚:「妹妹的臉怎麼了?
「再過一個月就大婚了,這可怎麼是好。」
她氣得面目扭曲,越發猙獰。
可正要發作,一旁的父親咳了兩聲,她便乖乖站好。
隻一雙眼睛仿佛淬了毒,SS盯著我。
我笑得越發溫柔:「我想了想,覺得上回妹妹的話說得不對。
「林世子挺好的,雖紈绔了些,紅顏知己有那麼幾十個,但沒關系,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
「將來沈將軍也會娶妾的吧,而且聽聞他在戰場認識了個十分特別的女子。
「想必妹妹也知道吧?」
江聽月徹底繃不住了。
她震驚當場,咬牙切齒:
「你胡說!他怎麼可能認識別的女子?」
「妹妹不知道嗎?是個農家女,聽聞擅長醫術。」
我捂著唇,眨巴著眼睛,又道:
「不過也沒事,到底妹妹是主母。
「她雖與沈將軍有情誼,這情誼聽聞也挺深的,似乎是過命的交情,到時……」
「啊!你閉嘴!」
江聽月猛地推了我一下,我順勢坐在地上。
淚眼汪汪。
16
父親嚇了一跳,忙過來扶我。
又下意識看向那邊跟著的小廝,我見過,那日國公府下聘時他跟著張叔一起來的。
「姐妹間玩鬧。」
父親尷尬解釋。
我也跟著笑,十分寬容。
「妹妹隻是心情不好,我能理解的。
「她以前也總這樣。」
父親面色沉了沉,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好了,事情都了結了,便都別放在心上。
「你們都是江家女兒,要和睦一心,莫要鬧出笑話。」
我忙低頭稱是。
大婚前的一個月,江聽月和繼母都沒時間來找我麻煩。
聽絮兒說:「那邊最近總忙到半夜,時不時還有爭吵聲,也不知怎麼了。」
我喝著父親最近送來的好茶,嘴角揚了揚。
「我母親當年的嫁妝可是十裡長街,現在也不知剩不剩得下一半。
「他們當然要忙了,吞並亡妻給女兒留的嫁妝,光這頂帽子落下,江家就丟不起這人。」
「萬一湊不齊呢?」
我捏著杯盞的手緊了緊。
「他們會來找我的。」
這不?父親很快就來了。
17
茶喝了兩壺,他才回到正題。
「你娘的有些嫁妝,年代久遠,如今找不到了。
「你看是否用別的東西代替?」
我瞥了他一眼:「是找不到了,還是被人賣了或者被偷了?」
「我說找不到就是找不到,這麼多年,哪裡知道去了哪裡?
「你這孩子,若不是牽扯到國公府,這件事咱們關起門來說就是。
「你是我女兒,我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他惱了,面色嚴肅,拿出家長的威嚴。
我嘆了口氣:
「父親想讓我如何?單子已經給了張叔,他到時肯定按單子上的來核對。
「若我幫著隱瞞,到了國公府被揭發,公婆定覺得是我耍了手段心計,到時……如何立足?」
「你既嫁過去就是世子妃,還能撼動你地位不成?」
我愣了愣,見他絲毫不心虛,頓時覺得心寒得很。
「不如這樣吧,缺了哪些,按照價格給銀票補上,當父親和母親給我添妝了,如何?
「我從江家出嫁,到底擔著嫡長女的名聲,到時……隻用S去娘親的東西,難免被人笑話。」
父親沉默了好半晌,最終才咬牙答應下來。
瞧著腳步沉重的背影,我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18
「東西沒拿回來,小姐怎麼還這麼開心?」絮兒一臉不解。
我望著窗外孤零零的月亮,高高懸掛在樹梢。
「這麼多年,不可能全部拿回來的。
「這次她能湊夠八成,再補齊錢款,江家剩不下多少錢的。
「指不定還要動江聽月的嫁妝。」
似乎是印證了我所說,許久不踏入我院子的江聽月紅著眼睛衝進來。
她臉上的傷才好,此時又腫了眼睛。
「江聽晚,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愣住,茫然去看她。
「我最近做什麼了嗎?」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惡狠狠道:
「你憑什麼動我的嫁妝?那是給我的!」
「我哪裡有本事動妹妹的嫁妝,府上就是一朵花一棵樹都是妹妹的,我什麼都沒有。」
這是她十歲時對我說的話。
19
那天是母親忌日,我在園中折了枝她最愛的紅梅。
可才回來就被江聽月的丫鬟攔住。
她穿著火紅的冬衣,額間點綴著花鈿,從不遠處慢悠悠走來。
「這是我的紅梅,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摘!」
「我隻要一枝,妹妹……」
話音還未落下,她就猛地推了我一把。
大雪天的石板地又冷又硬,紅梅落入積雪,花瓣都散了。
江聽月笑得高傲:
「誰是你妹妹?我才沒有姐姐!
「府上一朵花一棵樹都是我的!
「今日你折了我的紅梅,晚上就別吃飯了!」
說完,她又氣不過在紅梅上踩了幾腳。
我躲在被子裡哭,想娘想得渾身發燙,整個江家,隻有我記得她。
那時我便想,我更要活著,卑微也好,窩囊也罷。
可是好沒意思,江聽月顯然已經忘記她曾說過的話,表情一片空白。
但也不妨礙她生氣,氣得又想動手。
20
猶豫了片刻,她的張揚頓時偃旗息鼓,抬起的手不甘垂下。
「你且等著!林承儀總有一天會厭棄你,到時,我讓你囂張!」
她轉身便走。
「妹妹還未找到沈相宜的外室嗎?」
她猛地頓住,回頭看過來。
「你休想騙我,他潔身自好,才不是林承儀那樣的人。」
我無辜聳了聳肩,不信算了。
一家隱蔽的飯館中,我見了沈相宜。
他表情復雜又痛苦。
「聽晚,很抱歉。」
我認識沈相宜也有九年了。
剛認識他時,他還隻是個小兵,在舅舅身邊做事。
舅舅不喜歡他:「心思太多,不夠坦蕩。」
我也跟著不喜歡他。
那時我雖沒了娘親,但還有舅舅,還有外祖。
在江家受了些欺負,可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
舅舅一直在想辦法帶我離開江家,我等啊等,等到舅舅因謀反案被S頭的消息。
那天太陽真大。
我追著囚車,跑得滿頭大汗,卻怎麼都追不上。
「叛徒!該S,株連九族都是應該的!」
「就該千刀萬剐,若不是他,邊關怎會失守?」
「……」
他們圍上去,扔出爛葉子,扔出石頭……
我怎麼都撥不開人群,不是這樣的,我的舅舅不是這樣的。
「再等等,等舅舅這次打勝了仗,就接聽晚回家。
「也接你阿娘回家。」
他不會叛國的!
我被人推到地上,沈相宜便是那時候出現。
他帶走了我,SS抱著我。
「江聽晚!你舅舅不會想讓你衝出去的,別傻了,這時候出去隻會送S。」
我突然失去全身力氣,茫然看向他。
那時候的沈相宜才十五歲,也不過個半大的小伙子。
21
「娶江聽月是無奈之舉。」
沈相宜將我喜歡的紅豆酥擱在我面前,眼底閃過痛色。
我神色淡淡:「我知道你有苦衷。」
「你等等我,等再過幾年,我羽翼豐滿,定將你帶回家。」
我愣住,抬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