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皇後姓薛。
權相薛重的薛。
也是衡陽薛氏,一門五公卿的薛。
當今陛下能順利登基上位,薛家功不可沒。
因此薛相兩次上書求情後,皇後的禁足解了。
隻是六宮掌事權仍握在貴妃手中。
各色珍寶器物流水似的送入延慶宮,洪喜笑得一團和氣:
「珍妃娘娘,奴婢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他像疼您一樣疼別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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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這是皇帝在安撫我。
我平靜地命宮人將賞賜收入庫房,又賞了洪喜幾枚金錠。
洪喜樂呵呵地從茯苓手中接過,一雙三角眼貪婪地在她臉上流連。
「娘娘生得美,身邊的丫頭也格外水靈。」
茯苓仿佛被蛇盯住的青蛙,眼神驚恐,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我轉著帕子,笑吟吟地走上前:「洪總管喜歡我這丫頭?」
洪喜觍著臉,將頭湊過來:
「奴婢身邊一直缺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茯苓姑娘看著像個會疼人的,不知娘娘是否願意割愛?」
我的目光在他和茯苓之間打了個轉兒,反手給了洪喜一記耳光。
視線著意在他腹下三寸停了停,我語氣輕蔑:
「一個閹人,也敢惦念我身邊的人?還不自己掌嘴?」
洪喜的笑僵在臉上。
他從皇帝幼時就伺候在身邊,情分非比尋常。
即使是皇後也對他客客氣氣,何曾受過這份屈辱。
隻是洪喜到底是個審時度勢的聰明人。
他麻溜地跪下,左右開弓,自扇耳光:
「哎呦,奴婢豬油蒙了心,娘娘千萬別跟奴婢置氣,氣壞了身子陛下該心疼了。」
眼下我聖眷正濃,他不得不暫避鋒芒。
隻是眼底深處的怨毒,藏都藏不住。
洪喜走後,茯苓屈膝跪在我面前,下定什麼決心似的:
「洪喜這廝睚眦必報,娘娘今日為我得罪了他,日後他必定會在陛下面前給娘娘使絆子,不如……不如就將我給了他吧,我當夜抹了脖子便是。」
我望著洪喜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慢條斯理道:
「慌什麼,我還怕他不夠恨我呢。」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既然皇後想拉攏洪喜,我就幫她一把。
8
我懷孕了。
這是繼兩年前容嫔誕下五皇子後,後宮傳來的第一個喜信。
皇帝大喜過望。
他雖年富力強,嫔妃眾多,但不知為何,於子嗣一事上頗為艱難。
早年間還零星有皇子公主出生,近兩年除了容嫔,後宮竟無一人有孕。
皇帝高興得不得了,想要升我位分。
妃位之上,能升的隻有貴妃了。
當朝祖制,貴妃配額有兩位。
隻是與現任貴妃相比,我家世實在單薄。
沈知章一介南蠻之地的四品知府,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法與貴妃戰功顯赫的兄長勇毅侯相提並論。
薛重抓住這一點,在朝堂上極力勸阻。
他以妲己褒姒之流形容我,說我狐媚惑主,勾引皇帝夜夜留宿延慶宮。
他手持笏板,義正辭嚴地勸誡皇帝,後宮不能專寵,須得雨露均沾。
他一開口,大半個朝堂的臣子紛紛進言,勸皇帝平日多往其他妃嫔處走走。
尤其,是這段時日備受冷落的坤寧宮。
皇帝怒意未消地走進延慶宮的時候,太醫張文景正在為我診脈。
他的神色瞬間柔和下來:「卿卿,你的身子不適?」
我莞爾一笑:「陛下不必擔心,隻是例行診脈,張太醫經驗豐富,我們的孩兒有他照看,必會好好的。」
皇帝唔了一聲:「張文景的醫術朕是放心的,上次容嫔順利生產,多虧了他。」
我擔憂地望著他:「陛下臉色不好,可要張太醫瞧瞧?」
皇帝搖搖頭,在我身旁坐下,手輕輕地摩挲我的肚子。
「卿卿不必擔心,朕答應過,定會升你做貴妃,哼,朕的後宮還輪不到他薛重指手畫腳。」
我乖巧地起身,為他按揉太陽穴:
「能為陛下生兒育女,是妾的福分,隻要陛下真心相待,位分高低,妾不在意。」
「薛相是有大見識的人,所思所慮必然深遠,縱然一時言語衝撞,但他的心肯定是向著陛下的,陛下萬萬不可為我與他生出嫌隙。」
皇帝冷哼一聲:「一心向朕?哼,這話也就騙騙你們這些小女子,依朕看,薛重是向著他妹妹,向著他薛家的榮耀才是!」
我柔聲道:「陛下多心了,皇後跟陛下夫妻一體,薛相向著皇後娘娘,就是向著陛下,對了,皇後娘娘方才還命人送了上好的人參,讓我安心養胎呢。」
皇帝皺起眉,讓茯苓從庫房取來人參,又命張文景細細查驗。
參是百年好參,沒有半點問題。
我嗔道:「陛下您瞧,我就說您錯怪了皇後娘娘,我與娘娘無冤無仇,娘娘怎麼會害我呢?」
「上次落水隻是個意外,紫蘇也招認了是她自作主張,與皇後娘娘無關,事後娘娘還專門派人送了一串紅麝香珠,給我壓驚來著。」
皇帝一臉無奈,屈起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
「你呀,性子太單純,沒有一點防人之心,隻能朕多替你操操心了。」
我嚶嚀一聲,含羞帶怯地靠在皇帝的懷裡:「陛下,張太醫還在呢。」
皇帝伸手擁住我,哈哈大笑。
張文景神情復雜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糾結。
我勾起唇,無聲地做了一個嘴型。
他渾身一震,沉默地低下頭。
我說的是,容。
容嫔的容。
9
皇後又被禁足了。
那日皇帝離開,順道帶走了皇後送的人參和紅麝香珠。
幾日後,張文景奉命到各宮回收坤寧宮賜下的首飾珠串。
整件事做得極為隱秘。
禁足的口諭語焉不詳,隻說皇後犯了錯。
坤寧宮整宮封禁,許進不許出。
消息傳來的時候,貴妃正在讓漪蘭搗新鮮的鳳仙花汁染指甲。
她擰眉嘆氣:「陛下忌憚薛家,涉及皇嗣延續這樣的大事,竟還為她遮掩,真真可恨,白費了你一番謀劃。」
我轉過頭,望向窗外,視線落在院中闲置多時的秋千架上。
作為支撐的兩根木架上爬滿綠色的藤蔓,其中一株攀著木架爬到最高處,傲然地迎風招搖。
明明借勢而生,卻還貪心不足,奢望凌雲而上。
貴妃沒有等到回話,詫異地順著我的目光看去。
「你在想什麼?」
我手支著腮,緩緩勾起嘴角:「我在想……如何將架子砍掉。」
10
皇後的突然禁足,不隻令後宮惶惶,在前朝也掀起軒然大波。
距離上次解禁還沒過多久,皇後居然再次被皇帝禁足。
朝堂內外,人心浮動。
心思活絡的已經開始揣測,這會否是皇帝要對薛家動手的前兆。
薛相最近幾次殿前回奏和直言勸諫,皆從者寥寥,與往日一呼百應的情形,大相徑庭。
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嘗到無人掣肘的甜頭,一發不可收拾。
不僅幾次駁回薛重要求面見皇後的奏本,還在朝堂公然申斥為母求情的太子。
「你是朕的太子,天下的太子,不是薛家的太子!」
這話說得極重,太子和薛重當堂跪下請罪。
太子和薛家受挫,最大的受益者是雍王。
雍王行三,生母原是獵場行宮的宮婢。
以他的身份,本來無法與佔嫡又佔長的太子相抗衡。
但他命好,得到了貴妃和她背後的勇毅侯扶持。
貴妃曾經有過一個皇子,隻是那孩子體弱多病,未滿百日就夭折了。
一個無子的貴妃,聖眷再隆,也沒法動搖有太子傍身的皇後。
於是,勢單力薄的雍王走進了貴妃的視野。
端午將近,雍王去給貴妃請安。
貴妃懶懶地倚在美人榻上,抱怨天熱,說近來胃口不佳。
她心血來潮,突然說想吃周記的藕粉糕。
周記的藕粉糕是京中一絕,所用蓮藕均是新鮮採自澄心湖。
考慮到原料供應,店鋪直接坐落在京郊的澄心湖畔。
雍王自告奮勇,爽朗笑道:
「這有何難?兒臣這就為母妃快馬買來。」
不到半日,雍王就回來了。
隻是手中沒有藕粉糕,而是帶回一個震動朝野的消息。
澄心湖裡飄著七具新近S去的女屍,年紀都在十二三歲。
面目雖然泡水腫脹,難以辨別,但她們的衣服和腰牌還在。
全是太子府的婢女。
11
皇帝震怒,當場摔了青玉鎮尺。
太子不敢躲閃,跪在地上生受了這一下,額角當場鮮血直流。
他顧不得擦拭,大呼冤枉。
「父皇是知曉兒臣的,兒臣自幼隨太傅學以仁治國,殘害幼女這等有違天道的事,兒臣怎麼會做?他們是父皇的子民,日後也是兒臣的子民啊!」
「太子府的衣衫和腰牌制式又不是秘密,有心之人未必不能仿制,如何能憑此輕下定論?若今日七具屍體的腰牌是三弟府裡的,難道就能說人是三弟S的嗎?」
立在一旁看熱鬧的雍王臉色一變,麻利地跪下:
「父皇明鑑,皇兄這是血口噴人!」
「我府門大敞,名單俱在,大理寺的人隨時可以去查,看有沒有奴婢無故失蹤,皇兄若是問心無愧,不如也讓大理寺的人去府裡查上一查,也好早日還你清白。」
太子臉色發白。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些年來,太子府中隔三岔五地採買婢女,但府中人數卻不見多。
早已讓不少人犯起嘀咕。
尋常府邸,主家為顯寬厚,逢年過節往往會開恩典,讓奴僕見一見上門的父母家人。
比如雍王,比如其他宗室子弟。
但東宮從來有進無出。
奴婢進了府,就與父母親族徹底斷了聯系。
即使家人找上門去,也會被門房打出來。
時間久了,影影綽綽就有些傳言。
雍王私下派人盯過,隻是蹲守數月,並不見有屍體抬出。
這才作罷。
皇帝的眼神在兩個兒子身上來回掃視,臉色陰晴不定。
最終沒有同意大理寺卿提議的徹查。
隻說太子和雍王兄弟相爭,殿前失儀,各罰半年月俸,回府自省。
群臣面面相覷,知道這是到此為止的意思。
薛重立於群臣之首,手持笏板,率先跪地高呼:
「陛下聖明。」
皇帝想大事化小,可惜事情發展並未如他所願。
澄心湖的屍體還在增多。
新打撈上岸的有很多是陳年的屍體。
也不知S了多久,皮肉已被魚蝦食盡,爛得隻剩白骨。
大理寺的人忙得腳不沾地。
平時空蕩蕩的殓房,如今擠擠挨挨,全是浮屍。
所有人心裡明鏡似的。
誰會花這麼多年布局謀劃呢?
依雍王的莽撞性子,隻怕第一時間就會跳起來告狀。
但皇帝沒有動靜,臣子隻能噤若寒蟬。
隻是從前與太子走得近的黨羽,開始偷偷籌謀後路。
正與太子議親的流花郡許氏嫡女,前兩日匆匆與秦小侯爺定了親。
與此同時,市面上出現了一本名為《畫皮記》的新話本,作者筆名為京都百曉生。
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東夷國中,國中太子的真身乃是一隻畫皮妖。
白天在人前溫文爾雅,言必稱仁義禮智信。
夜裡無人時卻殘暴成性,以肆意虐S幼女為樂。
凌虐後的屍體俱被畫皮妖沉入府中深湖。
一汪幽深的寒潭,掩蓋了血淋淋的真相。
故事影影綽綽,直指近日沸沸揚揚的澄心湖浮屍謎案。
話本一經推出,立刻被搶購一空。
皇帝惱怒,命人即刻查封,揪出話本作者。
可惜京都百曉生像團迷霧,根本無從查起。
《畫皮記》卻因官方的嚴厲封禁,愈加火爆。
被踩到痛腳的人,才會瘋狂跳起。
一時間,《畫皮記》洛陽紙貴。
街頭巷尾,人人爭相傳抄,屢禁不止。
太子在民間的聲望,跌落至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