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丞嘴唇噙著一絲遊刃有餘的嘲弄。
「是嗎?」
他將簪子簪回我的發髻上。
手背蹭了蹭我的側臉,玉扳指涼得我一顫。
「記住你今晚的話。」
為了逼我服從。
衛丞在這之後做過許多混賬事。
我後來回想,他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唯一喜歡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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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衛丞曾是我的白月光。
但爛掉的白月光,不會一直駐足在回憶裡。
12
我被衛母喚到主院,明裡暗裡敲打了一番。
說來說去不過是告誡我,不要為難楚攬月。
畢竟她有了身孕。
除非我也能懷一個。
直到傍晚,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走近臥房,卻看到衛丞的貼身護衛守在門口。
「夫,夫人,您這麼快就回來了嗎……」
他躲避的目光讓我直覺裡面有不宜我看到的東西。
我直接推開門,屋內立刻傳來一聲嬌軟的驚呼聲。
隨即而來是不可名狀的氣味。
衛丞松垮垮地穿著寢衣,支著單腿坐在床榻上。
要笑不笑地對上我的視線。
溫和道:
「啊,本世子醉酒,抱著阿月走錯房間了?
「夫人勿怪。」
他言語中毫無歉意。
身後是躲在被子裡的楚攬月。
兩人剛在我的房間行完房事。
我灰白著臉站在原地。
料峭的穿堂風直穿心口。
我不由後退兩步,手臂脫力垂下。
披帛飄落在地,宛如一道天塹橫亙在我和衛丞之間。
13
衛丞下榻走到我面前,捏著我的下巴抬高。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我的神色。
「你還會為我難過。
「允安,你不得不承認,你還喜歡我。」
眼前的景象被淚水模糊。
我不顧自己此時的狼狽,崩潰地望著他。
「所以呢衛丞?!
「你滿意了嗎?見到我為你難過是不是很滿意?」
他緊抿著唇看著我,一言不發。
「你知道我現在有多惡心嗎?
「我不隻覺得你惡心,我還覺得自己惡心,居然喜歡過你這種人。」
楚攬月此時已經穿好衣服,緩緩扶著還平坦的小腹,從床上爬下來。
「姐姐,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郎君……
「你這樣,和潑婦有什麼區別呀?」
她臉上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紅暈。
而我臉上淚痕還未幹。
我忍著反胃,扯了扯唇。
「楚姨娘有了身孕,還迫不及待服侍世子爺。
「你這樣,又和哈巴狗有什麼區別?」
楚攬月笑著撫著指甲,悠哉道:
「世子爺說妾身身上到處是寶,哪裡都可以用。
「上至唇,下至足……」
「閉嘴。」
衛丞注視著我,冷聲制止楚攬月繼續說下去。
我徹底忍不住,扶著門框幹嘔。
我身旁的侍女清溪一邊給我撫著肩,一邊對楚攬月怒目圓瞪。
她正要說什麼,被我攔住。
我看著正要上前的衛丞,旋即後退。
指著他和楚攬月。
用像是要將這個字咬碎般的力道,緩緩吐出一個字。
「滾。」
楚攬月很是為衛丞不平。
「姐姐,你怎可罵郎……」
衛丞像是徹底喪失興趣看她表演。
直接撩袍跨出門檻,離開。
14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再見過衛丞。
我依舊會在衛母的主院見到楚攬月。
她總是無時無刻,撫著她日漸顯懷的肚子。
時不時向我投來得意的目光。
我原本以為,衛丞會一輩子不放我離開。
但。
楚攬月小產了。
15
我剛得知這個消息時,衛母身邊的婆子正好闖進我的院子。
「夫人!老夫人請您去趟楚姨娘的院子!」
她陰森森的目光仿佛在說「你的S期到了」。
我剛踏進臥房,迎面便被衛母不遺餘力扇了一巴掌。
「毒婦!
「給我跪下!」
衛丞正坐在床邊,懷裡抱著痛哭臉色蒼白的楚攬月低哄著。
一眼沒往這裡看。
我的臉上瞬間印出幾道紅痕,刺痛麻木。
我站著沒動。
「母親不若先告訴我,我為何要跪?」
衛母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
「你做了什麼你不清楚嗎!
「攬月的孩子是怎麼沒的?!」
我瞬間反應過來。
「不是我做的。」
我直視著她,聲音平穩。
衛母指著我,抑揚頓挫地對衛丞道: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娶回來的女人!她心思惡毒,害S你的第一個孩子!到如今這般地步,還不知悔改、不敢承認!」
衛丞將楚攬月抱得更緊了些,沒有抬眼。
我淡笑了下,沒抱希望他能替我說話。
但衛丞的態度告訴我。
他不信。
他也不信我。
我獨自站在正中間,孤立無援。
雖疲憊不堪,但還是強撐著理清思緒。
問衛母:
「為何如此斷定是我?」
衛母得知楚攬月小產後,隨即派人搜查了我的院子。
最終在我後院的樹下挖出落胎藥的藥渣。
與楚攬月喝的是同一種。
我正仔細聽著。
一個枕頭陡然砸向我。
楚攬月眼眶猩紅,仇恨地盯著我。
「李允安,我要你給我兒陪葬!
「我不會放過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接二連三的鬧劇感到厭煩。
在衛母欲派人對我動家法時,我不得不再次開口。
「起碼給我一天時間,讓我查清楚首尾。」
從我進門來,一直都對我視若無睹的衛丞第一次抬眸看向了我。
「好。
「允安,你該給攬月個交代。」
這一刻,我看向他。
卻已經有些看不出他年少時的樣子。
那個少年在我記憶裡變得模糊。
我同樣也是。
好像也快在封建禮教下找不回自己了。
但我此刻隻能應好。
「是,世子。」
我躬身退下。
16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清溪看到我臉上的傷立即激動起來。
「夫人為何會受傷?!
「是世子還是老夫人對您動了手?」
她眼裡蘊含著風暴。
「早知他們會如此翻臉,奴婢就該把所有人一起毒S才好!」
接著,手輕輕抬起碰了碰我的傷處。
「疼不疼啊?」
我撥開她的手,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的話。
「你在說什麼?」
她似乎也察覺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徹底怔住。
許久。
毒熱的日頭被陰雲遮住。
她眼裡的光掩去,才鎮定開口。
「是奴婢做的。」
她不懼後果,隻是告訴我:
「楚姨娘心思惡毒,總是害您傷心。
「所有惹得您難過的人,奴婢都不會放過他們。
「更何況,我買通的大夫告訴我,楚姨娘這孩子生不下來,太過虛弱。
「我不過是提前幫她斷送念想而已。」
她理所當然的話仿佛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卻隻能啞口無言,說不出指責的話。
我本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她,那也是一條人命。
但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為我著想打抱不平的人了。
17
我無言地在榻上坐了一晚。
從夕陽西下到日暮星辰。
最後,黎明初曉,雨絲飄至我肩頭。
淺淺涼意喚回我的思緒。
我微顫了下睫,起身前往楚攬月的院子。
所有人都早已提前準備好,等待我的答復。
我當眾跪下,垂著眼輕聲道:
「是我嫉妒楚姨娘犯了錯事,害S了她的孩子。
「今日我便求休書一封。」
隨著我話音落下,屋外忽然響起一聲悶雷。
秋雨疾速下落,寒涼刺骨。
衛丞目光驀地落在我身上。
而衛母露出早已料到的神情,冷哼道:
「逐出世子府是必然的。
「但你這賤婦實在可恨,不讓你吃吃家法,不解我心頭之恨。」
她命人請來那根一直放在祠堂的木棍。
親自執杆,抽在我後背上。
衛丞漠然地注視著我,一瞬不眨。
也一語不發。
後背瞬間爬上陣陣灼痛,讓人難耐。
我想,真疼啊。
但還好我隻是被打幾下就好了。
如果換成清溪就該被打S了吧。
她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
有多久沒感受過被人偏愛了呢……
我飄忽的思緒被再次落下的一棍疼得扯了回來。
我承受不住,手撐在地上。
「夠了母親。」
衛丞緩緩走到我面前。
扣著我的下颌,力道大到我生疼。
「允安,為什麼要這麼做?」
楚攬月不動聲色靠近,眸子漆黑幽深。
她渾身都散發著S氣沉沉的氣息。
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踩上我的手背。
來回碾壓。
我難挨地皺起眉,疼呼出聲。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被雨淋個透徹的清溪狼狽地跪在我身邊。
邊哭邊去扳楚攬月的鞋底。
「是我!!
「楚姨娘,是我害S你的孩子的!」
她擋住我後背,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但聲音是抽泣的。
「是我做的!夫人完全不知道,不要再打夫人了!」
我明明命小廝看好清溪的。
她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求老夫人世子放過夫人!
「我願意以S謝罪!」
我扳過她的肩,嚴正告訴她。
「回去,不要胡說。」
我從來不是聖母心泛濫的人。
但隻有這樣才能保全我和清溪,皆性命無憂。
我不想有人因我而S。
然而,清溪推開了我的手。
她眼裡倒映著窗外的景象。
陰雨褪去後,勃勃生機復現。
「夫人,我本就是被您從S人堆撿回來的,託您搭救,我才能多活這麼久。
「清溪很滿足了。」
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卻感覺比流沙還難握住。
她彎眉笑了笑,淚眼盈盈。
「夫人,清溪真的好喜歡你呀。」
下一瞬,手被大力抽走。
無數冰涼空氣湧入我的掌心。
隨著一道沉悶的碰撞聲,四周詭譎地寂靜下來。
我跪坐在地上,緩慢地轉過頭。
看向倒在柱子旁的清溪。
她額頭上還滴著鮮熱的血,安靜地靠在那裡。
「清溪?」
我動了動幹裂的唇,小聲喚道。
那道悅耳清脆的聲音再也不會回應我了。
溫煦的日光灑落了她半身,暖意遲滯而至。
我才後知後覺。
雨停了。
楚攬月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
頭頂傳來一聲冷笑。
「S了便能賠我兒的命嗎?
「不過是一個賤婢罷了。
「說到底還是跟姐姐脫不了幹系的,奴才陰毒奸詐,多半是主人的原因……」
我聽著徹底笑出了聲。
撐著膝蓋,踉跄起身。
對上她的目光。
「是不是要我的命也賠給你,你才滿意?」
楚攬月一愣。
「姐姐這是說的……」
我不等她把話說話,就一把扯出一旁侍衛的佩劍,遞給她。
我比這肅S的深秋還要寂然上幾分。
「我隻問你,如今這個地步,你能放過我了嗎?
「不解恨,便S了我。」
我宛如站在萬丈懸崖邊,搖搖欲墜。
衛丞擋在她身前,站在我對立面,淡聲道:
「允安,適可而止。」
劍指著他眉心,我為自己求最後一條活路。
「衛丞,放我走。
「否則我S了你,抑或是你S我。」
18
我絕望的話音砸在地上,擊在柱子檐邊。
整個廳內都染上幾縷悽哀。
和衛丞目光相接時,我徹底將他和從前那個少年剝離開。
那抹月光終於變得黯淡無光。
被我從心上剔除。
他沉默了許久。
最終,滾了滾喉結,應聲道:
「好。」
劍柄應聲落地。
我釋然地彎著唇。
19
安葬好清溪後,我收拾了個離開帶走的小包袱。
雖然這裡不可能存在離婚財產平分的情況。
但衛丞也給了我很多很多錢。
我收得沒有一絲忸怩。
楚攬月見狀對我又是一番嘲笑。
秉持著世子夫人最後一點權力,我給了她一巴掌。
並且祝她不孕不育。
這話刺激了她。
小產後,她一直有些精神衰弱。
因為我這話,她又崩潰發瘋。
衛母心生不喜,時不時將她關進柴房。
如今,連衛丞也不阻攔了。
20
離開的那天,又是陰雨淅瀝。
衛丞跟著我出了府門。
他在身後,很輕地問了我一句。
「是不是我說我對你的愛從來都沒有變過,你也不信了?」
我站在府外,看著方方正正門框內的他。
「從很早以前,我們之前就再也談不上這個字。」
他眼尾泛著紅,啞聲道:
「允安,離開我,誰還會要你?
「所有男人都會唾棄你二嫁的身份。」
他語氣有些急促,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我打斷。
「衛丞。」
他緊蹙起的眉毛漸漸松開,怔然地望著我。
我告訴他:「我不在乎。」
男人不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
我知道,往後的路會很艱難。
要在女人隻被冠為男人附屬品的時代,脫離所謂的依靠。
獨自在這條路上探行,艱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