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越嬤嬤和我提過,我才能記住。
柳姨娘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龍生龍,鳳生鳳,你挺好,不龍不鳳。」
我對她一笑。
「如今我是您養的,隨您,傾國傾城,總成了吧。」
柳姨娘俏生生的臉攀上紅暈,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後了,卻S要面子,哼了一聲,自顧自地把玩首飾去了。
14
中秋宴上,安姨娘和二妹妹依舊被關在柴房,隻有傅姨娘來了。
傅姨娘是個病美人,即便纏綿病榻多年,也可見她眉眼間的風婉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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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趙夫人驚鴻一瞥的端麗是不同的。
她拖著一身病軀,饒是將自己裹得嚴實,也擋不住風寒侵略,一咳就止也止不住。
不像沉疴,卻像新疾。
沉疴都已侵入心脈經年,何況這催人命的咳疾。
隻怕傅氏壽命無多了。
傅姨娘一見到我,便招手讓我過去。
我望了眼柳姨娘,柳姨娘則抬了抬下巴,桃花眼露出笑意,我才走至傅姨娘身邊。
須知,女人心海底針,若我不提前和柳姨娘說,她定會在晚膳裡下瀉藥。
傅姨娘將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眸子古井無波,像是哀默心S多年之人才有的眼神。
唯有她原本蒼白的素臉,此刻暈著不正常的紅潮,才微微透出她的心思。
——她這是思念十二年前S在雪地裡的兄長。
我幼時是極其害怕傅姨娘的。
隻要有她在,她的眼神一定釘在我身上,讓我莫名想起湿膩膩的蛇,躲在暗處SS盯著你。
如今我卻理解了。
傅姨娘這是憂思過度。
許久,她才咳了一聲,眼睛沁出滴淚。
「好孩子,回去吧。」
我依言回去,一陣颯風卷起落葉,我回頭望了她一眼,卻覺傅姨娘的生命也如落葉般,漸漸枯萎。
她的身子在寒風中,清癯得不像話。
15
趙夫人和父親聯袂而至。
父親見到我時,不動聲色蹙了蹙眉,我有些好笑,卻慶幸自己和他生得確實不像。
否則,我隻怕會怄S自己。
作為家中真正的小主子,大姐姐盧玉斐甚晚才到。
父親問:「斐兒一向守禮,怎今日遲到了?」
盧玉斐抱著臂,氣鼓鼓道:「女兒今日是故意的!路上遇到了安氏和盧玉燕,實在讓女兒生厭!」
父親捻著須,呵呵一笑。
「你平日裡打罵還不夠?」
「不夠!打S了都不能夠!」
盧玉斐驕縱非常,這一句打S之言,放在旁人家中,定要被斥責,父親卻隻是朗聲大笑。
「好女兒,直性率真,剛烈果斷!」
盧玉斐的頭揚得更高。
我斂下睫,遮住唇邊的冷笑。
一個家三個女兒。
隻有盧玉斐才是如珠似寶地疼著。
一個全然無視,一個則視為豬狗。
任意打罵,任意折辱。
中秋佳節,卻不知二姐姐和安姨娘好不好。
忽然,手上多出一雙溫熱的手來。
抬頭是柳姨娘,她笑眼彎彎,捏了捏我的手,再是給我夾了筷桂花鴨。
我心中正淌過暖流,柳姨娘那張嘴卻忒煞風景。
「天可憐見的,你居然這麼瘦。趕緊多吃一些,好襯得我身量纖纖。」
……
不感動,也不敢動。
宴至一半,小廝忽然傳報,說是知州大人送中秋禮來了。
父親忙請人進來。
來者不是普通小廝,一身赤色織錦長袍,姿態十分散漫,眼睛細長,似笑非笑,自流出一股風流味。
「伯父,侄兒是王夫人的弟弟,您叫我王鈞便好,今日侄兒來替姐夫送禮,賀您中秋如意。」
父親做了個手勢,笑眯眯道:「好侄兒,請坐。」
王鈞紋絲不動,桃花眼睨向柳姨娘,唇角的弧度越勾越大,親昵的語氣簡直能溺S人。
「一別兩個月,不知渠兒可還安好?」
渠兒是柳姨娘的閨名。
我心一跳,側目看向柳姨娘,她卻早已小臉慘白,驚恐地看著王鈞,袖下的手指一直發顫,不安、焦急、恐懼交織在一起,如同一朵脆弱的花朵。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柳姨娘也SS攥著,好似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
宴上其他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尤其是父親,鐵青著一張臉。
而趙夫人呢,明明是溫笑著的模樣,但她的惡意卻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她輕飄飄睇了我和柳姨娘一眼。
仿佛在說,瞧,我又贏了。
16
柳姨娘被關了禁閉,連帶我也被關在了朝顏院。
越嬤嬤站在我身旁,搖了搖頭:「千防萬防,到底防不過趙氏。」
是啊。
趙夫人已經不屑於從物質上打壓姨娘和庶女了,她要從精神上,徹底摧毀我們。
她像一隻豺狼,伺機而動。
一旦柳姨娘生出最可憐的情絲,趙夫人便會撲上去,將她咬得渣都不剩。
我那父親疼愛柳姨娘時,便夜夜宿在朝顏院。
一時恩愛絕,他就將酒盞、熱菜,一股腦全部砸在柳姨娘身上,還要瞪大眼,氣罵柳姨娘賤婦。
酒盞噼裡啪啦碎了一地,讓人心裡直打鼓。
柳姨娘平日最愛惜自己這副容貌,但酒盞砸過來時,恰好砸中了她的臉,一道紅痕劃過她的眼下,我替她搽膏藥時,她疼得止不住吸氣。
「鸞姐兒,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怎麼會不好看呢?
即便這道疤再也除不去,柳姨娘還有雙狐狸般精動的眼,她的儀姿、嬌蠻,是誰也學不走的。
「姨娘,您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柳姨娘輕輕笑了一聲。自顧自將被裘扯了上去,遮住臉,隻露出眼睛。
許久,她闔上眼,眼角流下淚。
「我是不是太蠢了?
「其實我一開始也不愛侯爺,他比我大了整整十二歲,大了整整一輪呢。但他是我的夫,天底下沒有妻妾不愛夫郎的道理。
「我以為他好歹,好歹對我有一絲留存……但他沒有。」
我將她眼淚揩去,柔聲道:「錯了。天底下最不該有的道理便是你要去愛你的夫君,你要愛的明明是自己。」
柳姨娘的身子顫了顫,半晌扯出一抹笑,很哀絕的笑。
我嘆了聲,自知多勸無用,便欲提步離去。
她卻忽然道:
「我哪裡是魏知州的表妹呢?我這樣的人,攀上他後隻是個妾,但我從未想過,他們郎舅之間,是妾室同享啊!
「我去求了王夫人,王夫人救了我,又把我丟進盧家……趙夫人,趙夫人她什麼都知道!」
原是如此。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砸了一般,澀然極了。
回頭,我呢喃一句:「沒事,日後會好的。」
無有夫郎庇護,也一切會好的。
17
二姐姐聽到了柳姨娘失寵的消息後,讓人給我遞了一句話:「我會向母親求情,鸞兒切莫著急。」
趙夫人本就厭惡二姐姐,不知她此番求情,又會遭受多少苦?
我不知,卻也阻止不了她。
二姐姐最是堅韌一人,她決定好的,沒人可以改變。
令我沒想到的是,傅姨娘會來朝顏院。
即便她失了寵愛,也沒有子嗣傍身,但父親卻打心底尊重她。尊重本該是發妻的傅氏。
所以沒有人攔她。
她去見了柳姨娘,來見我時,慨嘆一句:「好可憐吶。」
或許是我太過敏銳,我從她簡簡單單一句話裡,竟聽出了綿針般扎人的意味。
我抬眼看她,傅姨娘也不假掩飾地看著我。
唇畔含笑。
「鸞姐兒,我知你是聰明的。既然趙氏出手對付你們,那你可想過反擊?」
無子無寵,若傅姨娘安分一點,或許趙夫人容得下她。
但她今日貿然前來,竟說這樣的話。
我隻覺謬誕。
我笑笑,道:「姨娘,我懶。」
之前我是這般和柳姨娘說的。
現在我也和傅姨娘這般道。
傅姨娘的眼睛粘在我身上,目光忽然縹緲起來,帶著蠱惑的味道,問:「你甘心嗎?」
我默默後退一大步,確保是安全距離後,才捻裙行了一禮。
「傅姨娘,鸞兒不甘心,但我也不會被人當槍使。」
傅姨娘笑了起來,像朵半邊枯半邊豔的花,笑起來又詭異,又絕麗,她像是猜到了我的回答,故而她臉上沒有驚訝,隻有一絲隱秘的憎恨。
「我和你小娘爭了很多年,結果她先我一步走了,我的兒子也沒了。」
長長的指甲染了鳳仙花汁,她把發斂到耳後,眸光緩緩變得幽深,又恢復了古井無波的模樣。
「但我可以確確實實告訴你,你小娘直到S,都沒有懷過孕。」
說罷,傅姨娘轉身離去。
門外的柳姨娘不知聽了多久,進來時腳步都虛浮。
我挑了挑眉:「你都聽見了?原來我真是不龍不鳳,不是小娘親生的。」
柳姨娘剛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臉色突變,揪著領子好似想幹嘔。
我一驚,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剛進屋的越嬤嬤卻神情復雜,她略通藥理,為柳姨娘診脈後,才道:
「姨娘……姨娘這是懷了。」
18
一語如晴天霹靂。
偏偏在這時懷孕。
偏偏在這時懷孕!
柳姨娘聽見這話,眼裡迸出一絲喜悅的光亮,就那麼一絲,剛好被我捕捉到。
但下一瞬,陡然黯然。
她撫著小腹,痴痴說:「父親不愛的孩子,生來有何益?」
我沉默了。
父親不愛我,我還是出生了。
這樣看來,生來確實無益。
隻不過即便我是父親不愛,母親不在的一根草,我也好好活了下來。
有憐愛我的安姨娘和二姐姐,也有柳姨娘和越嬤嬤,她們都愛著我。
少時我被趙夫人羞辱時,是二姐姐耐心地安慰我。
也是安姨娘教會我那一首——造物故豪縱,千裡玉鸞飛。等闲更把,萬斛瓊粉蓋頗黎。
她跟著趙夫人二十年,也略通一些文墨。
她說:「鸞兒不是夫人說的災星,鸞兒是獨一無二的天上雪。」
二姐姐也說:「鸞兒一直是我的妹妹。」
所以,生來又怎會無益?
我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隻讓柳姨娘自己抉擇。
但我沒想到,柳姨娘連抉擇的權利都沒有。
19
趙夫人帶著十幾個丫鬟嬤嬤,浩浩蕩蕩來了朝顏院。
她仍是那麼雍容富貴,自上而下睥睨著我,睥睨著柳姨娘。
她身邊的嬤嬤端來一碗烏漆漆的藥,眼裡閃過一絲憐憫。
是墮胎藥!
柳姨娘這麼笨的人也看明白了,但她被嬤嬤SS按住,隻能無助地哭。
要知道中秋之前,柳姨娘可是一直盼望著有一個孩兒到來,還說要讓她的孩子認我做阿姊ṱŭ⁵。
她說這些話時,臉上總是洋溢著明媚的笑。
尚是少女,卻憧憬做母親。
不知前路忐忑。
是以明媚。
我轉頭看向柳姨娘,柳姨娘嗚嗚咽咽地哭,比之中秋那日更為哀絕,哪裡還有從前得意的勁頭。
傅姨娘S了個孩子,所以行將就木,如鬼魅般蒼白地活了許多年。
倘若柳姨娘肚子裡這團肉也掉了呢?
我不敢細想,渾身顫抖起來,竟全然忘了進朝顏院的初衷,拼命往地上磕頭。
「母親,求您放過柳姨娘。」
趙夫人笑吟吟的,好整以暇看著我,仿佛在觀賞雜耍。
「鸞姐兒啊,你最孝順。母親沒看錯人。」
我的心高高提起,趙夫人旋即又道,「隻是可惜,你的孝順不該用在這裡。」
她說完,便讓人堵住我的嘴。
嬤嬤的力氣很大,嘴巴忽然被捅進一塊抹布,我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幹嘔感湧上喉嚨,我想掙扎,卻掙扎不開。
柳姨娘的哭聲漸漸止住了。
她的嗓音哆哆嗦嗦,卻生出無限勇氣:「夫人,我喝。」
趙夫人的笑容愈加滿意,並吩咐人給柳姨娘罩上纏花蓮花紋蘇繡,是柳姨娘剛進盧府那日穿的,意為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