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玉斐翻了個白眼。
「畢竟姐妹多年,總不能讓你進那龍潭虎穴!」
我看著盧玉斐清麗卻十足傲氣的臉,不禁想問:同樣都是妹妹,為何她單單對二姐姐那般不好?
這話我咽進了肚子裡頭。
我懶,所以一切皆緣。
一回朝顏院,柳姨娘便仔仔細細檢查了我一通,見我平安無事,才放下心來。
我笑問:「我離開您一會兒,您就這般難安?」
柳姨娘剜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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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掉根頭發絲,我都害怕得不行!」
她頓了頓,才悶悶道,「菩薩一點都不靈,適才我給她燒香,希望你歲歲如意,她卻落下香來燒我!」
我怔了怔。
菩薩倒是靈的,今日宴上我確實不如意。
但我沒有告訴柳姨娘,她要是省得了,還不知該怎麼鬧騰。
然而,我低估了趙氏的狠意。
34
她命人來朝顏院走了一遭,頒聖旨般,明明白白告訴柳姨娘——她有意和王夫人結親。
我從書房回來,便見柳姨娘如被抽了魂魄般,木訥地坐在榻上。
我一問,她就決然看著我。
我不問了,柳姨娘就哭。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能嗷嗷幾聲,跟她一起哭。
末了,柳姨娘才捻著帕子,幽幽咽咽。
「趙夫人要把你嫁給王鈞,是也不是?」
我沉默了。
柳姨娘拔高了聲音:「是也不是!」
我無奈,低著頭,目光不知放在哪兒好。
「約莫是這樣的。也許我也嫁不得,也許是妾。」
柳姨娘撲到我身上,涕泗都甩在我衣服上。
她拿拳頭砸我,又哭又鬧:「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開什麼玩笑!我不許你嫁給他,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手段!」
「你不許,我也不願,但我隻憑趙氏做主。」
柳姨娘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兩條白湯直唰唰掉,鬢發凌亂,活似個女鬼。
「我去求你父親,我求侯爺,讓他允我們自立女戶。」
「你去求他?白費工夫罷了。」
柳姨娘不作聲了。
她從榻上起來,又一股腦踢了鞋,躺在床上。
柳姨娘說:「不求了。你嫁給他那日,我吊S自己,你也吊S自己,讓王夫人有理由發難盧家,讓你父親和趙氏都不好過。」
我撓了撓她掌心。
「王鈞真有那麼可怕嗎?」
柳姨娘呵了一聲,閉目那瞬迸出強烈的恨意。
「可怕。
「和我一起侍奉魏知州和王鈞的其他姐妹,全部S在王鈞榻上。拖出去時,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這樣的折磨,不如直接去S。」
王鈞的惡名早已傳播遍了昭陵城。
我又豈會不知他的殘虐?
我的目光落到屋內那盞鏡前。
「我不會嫁的。」
我篤定地重復了一遍,「不會的。」
35
盧家和魏家很快互換了庚帖,卻是二姐姐和王鈞。
氣血霎時湧上心頭,我去柴房找二姐姐時,二姐姐握著書卷一側,好似在發什麼愣。
安姨娘坐在一旁,默默流淚,見我來了,便出去,為我姐妹二人讓出空間。
二姐姐放下書卷:「鸞兒,你遇到這麼大的事,也不來找我。」
我頓時明白,二姐姐是為了我,不知用了何種辦法,竟讓王夫人定下了她的婚事。
一時之間我總算明白了柳姨娘的哀意。
我淌下淚:「姐姐,你何至於此?」
二姐姐淡然一笑。
「你既叫我一聲姐姐,那就合該如此。」
我的淚止不住般,一直流。
像小娘走的那一年,我的眼淚不值錢,流了整整一年。
不是思念小娘,而是盧玉斐喜歡作弄我。
有一次,我被作弄惱了,便撂下狠話,說不再認盧玉斐這個姐姐,盧玉斐便哭著找趙夫人泣說。
趙夫人一面哄著盧玉斐,一面對我笑。
我本覺自己犯了錯,躊躇不安極了。
但見到趙夫人的笑時,我鬼使神差喊了一句:「母親。」
我以為,趙夫人不計較。
可她最愛計較。
她把我關進了院裡偏僻的小屋,陰森森的地方,隻聽得見外面的風嘯和狗吠。
一丁點亮堂的地方都沒有!
屋內甚至還有窸窸窣窣的響聲。
趙夫人說:「夜深了,可能有老鼠作祟。我最討厭老鼠了,活在陰溝裡的東西,像你們。」
我嚇得一直哭,千求萬求趙夫人放我出去。
趙夫人卻問一旁看著的小女孩:「你要不要替你妹妹?」
那女孩隻猶豫片刻,便替我關進了小屋。
我問女孩:「為何要替我受罪?」
她說:「因為你喊我一聲姐姐。」
我抱住二姐姐,心髒密密麻麻地疼。
我向她承諾:「我一定不會讓你嫁的。」
二姐姐含淚展顏:「好。」
36
出柴房時,安姨娘望著牆那邊攀過來的梅花。
「姨娘,天寒,您要保重身子。」
安姨娘凝望著枝頭,嗓音輕得很。
「我和小姐進府那年,梅花開得也這麼好。紅豔豔的,襯得小姐宛若神仙妃子。
「盧定山那般珍愛小姐,卻在第二個月將傅氏迎進了府,沒過多久,就是李氏。
「小姐在閨中就嬌氣得很,遇到事就一直哭。但這一次,無論她哭了多久,夫人和老爺也沒有來哄她。夫人老爺說,小姐是正妻,要以夫為天。
「那時我隻是個小丫鬟,不明白這個理。為什麼小姐出嫁後,反而不招老爺疼了呢?所以我對小姐說,我對她忠心耿耿,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後來啊,物是人非。」
安姨娘輕輕嘆了聲。
落到雪裡。
像飄下來的梅花,零落碾成泥。
我聽得心驚膽戰:「姨娘,您一定要多想想自己,多想一想二姐姐,您切不可做傻事。」
安姨娘唇微微勾了勾,極小極小的弧度,但我看見了,她輕微笑了。
「自然不會。」
她自顧自走進屋內,「一切皆會好起來的。」
我重復呢喃:「一切皆會好起來的。」
腳步一轉,我又去找了趙夫人。
37
趙夫人院裡,擺著一尊佛像。
許是壞事做絕,她日日禮佛。
「您不虧心嗎?」
嫁人是一輩子的事。
如若是我,我尚且有解決法子,但換成了二姐姐,我實在難挨怒氣。
趙夫人故作驚訝。
「我有什麼好虧心的?
「是你那二姐姐不要臉,求我放她出府一日,卻是跑到勾欄院子,眼神勾纏得王侄兒心蕩神馳。
「你說,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她的笑意很淺,也很虛偽。
趙夫人站起身來,直視我。
「我不過是把這些告訴了她,你二姐姐就上趕著去勾引人。」
唇齒溢出嘆聲,「燕姐兒,活該啊。」
我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正要來請安的盧玉斐將這些話全部聽了去,怒氣衝衝朝我發脾氣。
「盧玉鸞,我母親才是這個家的女主子,她若是想,讓盧玉燕嫁乞丐也是使得的!
「你們的命被捏在我母親手上,要你們生,你們就苟活著,要你們S——」
盧玉斐扯唇一笑,帶著幾分蔑然,「你們自然得S啦。」
最後一個字說得嬌俏,讓人無端發悚。
姊妹之間,鬥得你S我活。
何嘗不是在吃人?
38
我給青魚先生寫了封信,萬望她細讀此信。
如今唯一的法子,隻剩下這個了。
但我卻很茫然。
傅姨娘說過,我不是小娘的親生孩子。
S前又說,小娘是在京城撿到我的。
而趙夫人和盧定山編織了謊言,說兄長失蹤,實際上兄長是替皇子赴S而去的。
盧定山最不待見我這個女兒,可他與小娘也曾有一段情分,何至於此呢?
盧定山雖有侯爺的名頭,但太虛浮了。
否則,他又何至於與昭陵的知州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知道柳姨娘其實是郎舅共享的妾後,也不敢發火。
忠恩侯。
先忠才施恩。
盧定山睚眦必報,這些恩早養大了他的胃口。
所以,我猜我的身份不簡單。
或許是皇宮中金貴的公主,或許是哪位真正握住權力的王侯的女兒。
我不知道,但總該試一試。
然不待青魚先生回信,安姨娘卻上吊了。
她趁趙夫人和盧玉斐敲打二姐姐的時候,一根細帶子,吊S了自己。
S前,她留下一封絕筆書。
「斐、燕,孰眉目如爾?」
盧玉斐看見這封信時,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二姐姐恍恍惚惚的,木在原地,像個提線木偶。
趙夫人大怒,氣罵安姨娘S了也要挑撥離間,但她轉頭見到盧玉斐和二姐姐時,卻啞然熄火。
——兩個人長得都更像盧定山。
但二姐姐端莊姣麗,有驚鴻一瞥之姿。
而盧玉斐,杏眼婉約,更像安氏。
其實,二人若不站在一起,是看不出來這等細微之處的。
畢竟盧玉斐被嬌養了十四年,身上的氣度矜貴極了,又豈是二姐姐可比擬的?
但二人同時被放到一塊,又有安姨娘留下的絕筆,隻要深想,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趙夫人哆哆嗦嗦,竟直接攬過二姐姐,慟哭一場。
二姐姐隻麻木地跪在安姨娘屍首面前。
忽然她悽厲地喊了一聲「娘——」,便暈厥倒地。
趙夫人陡驚,也暈了過去。
39
二姐姐不用再嫁了。
趙夫人拼著命也不讓二姐姐嫁給王鈞。
王夫人惱得直接上了盧家的門,還撂下一句狠話:「憑你趙凌霜這般做派,也不怪安氏狸貓換太子!」
這一句,直接把趙夫人氣得幾欲嘔血。
但忠恩侯府的名頭是虛的,得罪不起王夫人,隻能悶聲咽下這口氣,心裡尋思著另找人嫁給王鈞。
二姐姐譏諷道:「我是安氏的女兒,你又何必為我辛苦經營?我不嫁,難道讓盧玉斐嫁嗎?」
趙夫人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既舍不得養了十多年的盧玉斐,又愧對親生女兒盧玉燕。
她隻能折磨自己,半夜驚醒,臉頰淌了好多淚。
一次她午夜夢回,喊的竟是安姨娘的名字。
安亭蘭。
如蘭婉約。
她乍醒時,臉上尚且驚惶,清醒後卻恨恨道:「都怪那個賤婢,居然敢偷天換日!」
底下奴僕,無一人敢回話。
隻能看著當家主母的身體,一日日消減。
而盧玉斐,她躲在屋子裡,終日渾渾噩噩,既不見人,也不說話。
趙夫人懇求我,去看一看盧玉斐。
她不說,我自然也要去的。
我去探望時,盧玉斐下巴尖了許多。
我不指望盧玉斐會和我說話,見她雖臉色蒼白,但沒有生出S志,我便放心欲離開。
盧玉斐卻喝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