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第6章

字數:4185

發佈時間:2025-06-12 15:33:52

兩輛車一直往前開,很遠很遠的距離,到了公路盤旋的山腳下。山頂是一家出了名的頂奢私人會所,據說每年的會費都要七位數往上,進出來往的人,非富即貴。


 


車子開進樹叢掩映的停車場,秦無月先一步下了車。我坐在位子上,輕輕嘆了口氣:「隻是一個先行試聽會,有必要誇張到放在這種地方嗎?」


 


他就撐著車門回過頭來,俯身看著我,語氣嘲諷:「你到底是天真,還是在裝傻?」


 


「下車吧。」


 


那三個女高中生跟在我身後,有些怯生生地拽著我的衣角,好奇地四下張望。


 


我把她們帶到金碧輝煌的包廂,告訴她們等下會有工作人員帶她們去試聽會現場,然後轉身出去。


 


穿過長長的走廊,花叢與藤蔓植物掩映的歐式陽臺上,秦無月正倚著欄杆抽煙。


 


這裡已經是山頂建築的最高層,從這裡望下去,能清晰地看到盤旋而上的公路,還有更遠處,燈火通明的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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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進去了?」


 


我沒回答,隻是問:「周小姐呢?」


 


「她哥哥那邊有個朋友,她先過去見個面。」


 


「連周小姐都不能幸免於難,你們這些人……好恐怖。」


 


我走過去,站在他旁邊,扶著欄杆往下望了望,


 


「你現在,總是站在這麼高的地方看著一切嗎?」


 


他偏過頭,吐出一口煙霧,神情在那片霧氣中模糊不清:「你想說什麼?」


 


「你不進去嗎?」


 


他說:「裡面結束得還沒那麼快,我負責收尾就行。」


 


「秦無月,這六年,你就是這麼爬上去的嗎?」


 


他像被這句話激怒了,猛地轉過頭,拎著我的手腕,把我整個人按在欄杆邊上。


 


後背撞在鐵欄杆上,我疼得叫都叫不出來,隻感受到他唇邊的煙頭往下落,滾燙的煙灰灼燒在我皮膚上。


 


他掐著我的脖子,嗓音沙啞:「所以呢?這又有什麼?她們今天要經歷的一切,我都經歷過,我現在還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和你站在這裡。」


 


「是你先丟下我的,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我想往上走,我想讓你後悔——」


 


「想讓我後悔有很多很多方式,一定得這樣嗎?一定要用傷害別人的方式嗎?」


 


我說,


 


「秦無月,我不信你不清楚,你應該很早就知道了吧——我當初和你分手的真正原因。」


 


——我們分開,是為了救你。


 


那時候,這已經是唯一僅有的辦法。


 


但後來,你並不是沒有回頭的機會,隻是你不肯。


 


站在高處的的感覺多麼好,哪怕腳下墊著的是無數人的屍骨。


 


他扣著我手腕的那隻手忽然劇烈地一抖,然後松了力道,我捱過那陣漫長而劇烈的痛意,緩緩直起身來,聽到裡面長長的走廊盡頭,傳來隱約的嘈雜聲響。


 


秦無月輕輕皺了下眉,我伸手攔著他,輕聲說:「別過去了。」


 


「反正很快就結束了,你也逃不掉的,都一樣。」


 


秦無月看著我,湖面一樣的眼睛倒映著遙遠的、閃爍的紅藍色警笛光芒。


 


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瞪著我:「你出賣我?——趙玥,你背叛我!」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哥,我是來帶你回頭的。」


 


你往高的地方爬,往遠處走,後來發現天與海早就在很久之前顛倒,你現在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獄。


 


「毀在你手上的女孩有多少個,她們都是因為喜歡你、信任你,所以毫不猶豫地跟著你跟著去。然後你把她們一個一個,親手送到絕路上。」


 


我每說一個字,就有一顆眼淚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你不該這樣的,這個世界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很久很久之前,我們踩在地面上,仰視著四下的高處,感覺每一寸都那麼遙遠。


 


但那個時候,和我並肩站著的,是會在四十河邊救下我的秦無月,是用了一個月一點點挖出老瞎子屍體下葬的秦無月,是為了救下被強迫的小女孩,親手斷送前程的秦無月。


 


不是眼前這個陌生的、浸淫在名利場裡的怪物。


 


警笛聲越發響徹耳邊,他看著我,突然撲過來,把我擠在欄杆邊,SS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看到他蒼白灰暗的臉,鮮明到幾乎要破開皮膚淹沒我的恨意和愛意,和從他眼睛裡滴落下來的,幾乎帶著血色的眼淚。


 


「那我們就一起去地獄吧,趙玥。」


 


窒息的感覺湧上來,視線裡全是閃爍的白光,一切聲音都像隔著水一樣,沉悶而又遙遠。


 


連響起的槍聲,也一樣。


 


滾燙的鮮血潑墨似的濺在我臉上,SS扼住我脖頸的力道驟然松了,我劇烈地咳嗽著,慢慢從欄杆邊站直了身體。


 


逐漸清晰的視線裡,我看到從遠處走廊跑過來的警察,還有面前秦無月滑落下去的身體。


 


他並沒有立時S去,眼睛失焦,我卻很清楚那目光仍然落在我臉上。


 


他嘴唇一張一合,隻有血沫湧出來。


 


警察跑到我面前,問我:「趙小姐,您沒事吧?」


 


我遲緩地搖搖頭,垂眼看著地上的秦無月,這個動作令我臉上他的鮮血順著淌下來,滑落到唇角。


 


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舌尖嘗到一股帶著硝煙的血腥味。


 


17


 


這天晚上的山頂會所,警笛聲響了一夜。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要持續的清剿行動,以當場S亡的秦無月作為開端。


 


我在秦無月家裡住了七個月,這七個月,為數不多的能夠獨自在家的時間,我把那間大得誇張的房子,一寸一寸摸了個遍。


 


最後在巨大琴櫃的角落裡,找到了一把舊吉他。


 


他從來沒有彈過它,不僅僅是因為這把廉價又破舊的琴,早就配不上他現在的身份。


 


還因為空著的琴身裡,放著一個小小的移動硬盤。那裡面裝著這六年來,那些與他同流合汙的人,所有的犯罪證據。


 


無數個信任他的粉絲,或者想火起來的底層藝人,那些年輕漂亮的少年少女如何在床上被折磨至S,都留下了關鍵的罪證。


 


「不光是那些受害人,在進入這個圈子前,秦無月本人就已經經歷過同樣的事情了——畢竟他長得確實漂亮,那個圈子的人,也是葷素不忌的。這算是他的敲門磚吧,隻有同流合汙的人,才能成為利益共同體。」


 


負責跟我對接的警察耐心解釋道,


 


「而且他們涉及的也不隻是性犯罪,還有經濟犯罪、走私違禁貨物和侵佔巨額公共財產,這些事情涉獵廣多,牽扯的人和圈子都太多,沒有確實的證據很難一網打盡。」


 


「三個線人,還有那位周小姐都沒有受到傷害,目前安然無恙,請放心——趙小姐,感謝你為我們的工作做出的巨大貢獻。」


 


我沒有說話,有些遲鈍地捧著熱水杯,思緒也散成絲絲縷縷騰起的白霧。


 


審訊室外燈光亮白,警察們忙碌著進進出出,好像很久之前,我也坐在這樣的地方,不知道怎麼才能見秦無月一面。


 


然後我走出門去,遇見了一個人。


 


他遞給我名片,告訴我他是另一家經紀公司的,可以把秦無月救出來,甚至可以和他籤約、捧紅他。


 


唯一的條件是,我要離開他。


 


「路家的六公子,對你們來說是解決不了的大麻煩,對我們老板來說,不過是動動手的事。」


 


那個人說,「他也是看中了秦先生這個人,才肯出手的——前提是,你再也不能出現在他身邊。」


 


「想要大紅大紫,是要沒有軟肋的。」


 


我以為逃離了那天的四十河,我以為我們能靠著拼盡全力,一步步變得更好。


 


實際上,我們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盯著血紅的晚霞,慢吞吞地說好。


 


那天之後,我和秦無月的人生就此分離,他一步步走向不可返的名利場,而我仍然在混沌人世間。


 


小時候老師說過,我在學習上實在沒什麼天賦,後來老瞎子又說,我學琴也學得實在一般。我這個人就是普普通通,我的人生也普普通通,像我這樣的人,這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個。


 


我和秦無月隻是短暫地並行了一段路,現在,人生終於回到了各自的正軌。


 


我想我們永不會再見。


 


未料六年後,在他已經大紅大紫、火到多年前的我們無法想象的地步之時,會有三個陌生的小姑娘找到我。


 


她們說,一直以來資助她們上學的姐姐失蹤了,後來屍體被發現是在河邊,已經泡得發白腫脹,幾乎沒人認得出來。


 


「法醫鑑定,說她身上,全是傷痕,還有被侵犯過的痕跡……」


 


她們哭著跟我說了好多話,說姐姐最喜歡的明星是秦無月,姐姐失蹤前告訴她們,被抽中了能和秦無月一起吃飯的幸運粉絲名額,說她們已經報了警,但牽涉太廣,警方也需要證據,警察查了很久,才從多年前的一段街頭錄像中,找到我和秦無月在地下通道賣唱的時候,鏡頭晃過的短暫一秒。


 


晃動的鏡頭讓畫質更加模糊,隻能不太清晰地看到他放下吉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趙小姐,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我愣愣的,沒有說話。


 


這時我做著一份平庸至極的工作,拿著隻夠養活自己溫飽的薪水,在俗世中摸爬滾打。


 


而秦無月,已經是懸在高處的星星。


 


我在熱搜上、電影裡看到他,從人們談論的口中聽到他,但我沒告訴任何人,我認識他。


 


而那時,我看著看著,視線有點模糊。


 


都快忘了,我們還有過這麼相愛的時候。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擦掉眼淚,抬起頭看著警察,甚至笨拙地用手比劃了一下,


 


「你們調查過,應該也清楚吧?他之前進過看守所的,就是為了保護一個小姑娘,打了得罪不起的人……」


 


警察輕輕嘆了口氣:「趙小姐,我們明白你的顧慮,但人是會變的。」


 


富貴迷人眼,權力動人心。


 


這句話化作鋒利的箭矢,幾乎把我整個人釘穿在地上。


 


我疼得舌頭在口腔裡蜷縮成一團,好半天才說:「可是,他應該很恨我。」


 


如果他真的變成這樣,最恨的應該就是我當初用那樣極端的借口擺脫他。


 


但我還是答應了他們。


 


因為是我丟下秦無月,我現在總要拉他回來。


 


重逢後我發覺警方說的沒錯,秦無月很警惕,也很謹慎,他那麼大的房子,甚至不肯請保姆,連經紀人都不能隨便進出。


 


他所有的審慎和冷靜,隻有在我面前時,會化為灰燼。


 


因為我們一起走過了這麼長這麼長的路,他恨我至極, 可這恨又是從愛意裡滋生出來的,於是交織著變成了扭曲的荊棘。


 


它們就這樣纏繞著他, 他往上走得越高, 那荊棘就纏得越緊, 尖刺扎進血肉裡, 他因而想把那股痛加倍地還給我。


 


那天晚上, 他發著高燒, 睡著了。


 


我換掉他額頭上已經變得溫熱的冰毛巾,坐在床邊, 輕聲道:「但我沒有怪你, 因為這一切的起因都是我。」


 


「我隻是, 不想你再這樣下去了。」


 


該回頭了,該回頭了。


 


我衝過去關了水,順手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收拾殘局,然後倒掉杯子裡的咖啡,回到工位。


 


「(我」回去的時候, 他仍然沉沉睡著,隻是一聲聲叫著我的名字。


 


我說我們永遠不會再分開了,不是假話。


 


18


 


去新西蘭的籤證沒多時就下來了,我登上飛往那邊的飛機時, 什麼也沒帶。


 


落地後我終於去超市買了兩顆紅彤彤的新西蘭蘋果, 秦無月說得沒錯, 它不甜, 不好吃。


 


隻是貼著遙遠國度的標籤, 對很久之前的我們來說, 好像意味著一個理想中哪裡盡可去得的世界。


 


我走在異國他鄉的夕陽下, 發覺這裡的晚霞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看,其實這裡也不遠,坐飛機就能到。」


 


我輕聲說,


 


「隻不過我們正常的、腐爛的人生軌道裡,沒有這樣的選項。」


 


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 給了一個司機, 請他帶我去庫克山腳下。


 


然後我沿著小道一直一直往裡走,那裡有一片結冰的湖泊, 血紅色的夕陽光芒照著湖面,恰如多年前黃昏的四十河。


 


我為自己選的地方,就在這裡。


 


冰湖的水吞沒我的前一瞬,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天晚上, 在山頂會所的陽臺上, 秦無月用力掐著我的脖子,眼中落下連珠似的血淚。


 


他的眼睛,一直SS盯著我。


 


那裡面沒有恨, 也沒有愛, 隻剩下無盡的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 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去地獄吧,趙玥。」


 


我張開嘴,冰湖的水鋪天蓋地湧進口鼻。


 


我說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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