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並排走時,蹭過了一行人。
顧淮。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碰見他。
我倆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的交匯,然後移開。
男生叫我在路面等他,他把車開上來先。
我插著口袋,站在路口等。
好像剛巧還是高峰,亦或者收費的裝置壞掉了。
不少車被堵在車庫的欄杆那兒上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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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得有些無聊了,看見草叢那有隻小貓,蹲下來準備逗逗它,面前,就出現一雙皮鞋。
顧淮。
我仰著頭看他,男人垂著眼俯視我。
那是……我們今天的第三次對視。
他喝醉了。
我總是很清晰地就猜到他有沒有喝酒,有沒有喝醉。
因為我知道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顧淮喝酒雖然不上臉,但他喝醉了耳尖必定泛紅。
看眼神也能看得很明白,眼神空洞而面無表情。
他蹲在了我身前。
這時候,他的眼睛就如同透明的琉璃一樣,清澈得不得了。
以至於我放下了防備,
然後被他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下巴。
男人吻得又兇又狠。
像是要將我拆之入腹,攻城略地。
我猛地推開他。
他被我推開,也不想怎麼樣,隻是笑。
俯身在我耳邊說:
「討厭我吧。」
「……」
這麼中二的語錄也就喝醉時能說出來了。
「顧淮,我問你……」
我剛想套他話,他就站起了身。
搖搖晃晃,眯著眼看我。
汽車的喇叭自我身後響起,是同事把車開上來了。
「祝你們幸福。」
最後,他拍拍我的肩膀,跌跌撞撞地轉身走了。
6
後來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我的生活,就隻剩下工作。
我強迫自己真的該忘掉顧淮這個人。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是顧淮先把我丟棄的。
我記得那天,是顧淮的生日。
大概是想去散心,我卻莫名走到了江邊。
以前,總是很喜歡跟顧淮來這裡散步。
其實我與太多人的緣分朝生暮S,
唯獨與他這麼一個人,不知為什麼,卻似這生生不息的河流一樣。
所以,才不願放手。
所以,才會偏執成那樣。
念念不忘,是不是有回響呢,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在這裡,見到了個不該出現的身影。
顧淮趴在江邊的欄杆上,手裡拎著瓶啤酒,一口接一口地喝著。
我盯著他背影盯了好久,然後打開手機,把他的電話從黑名單裡翻了出來。
話筒裡出現忙音,我就看著他遲疑半晌,接通了電話。
「喂?」
話筒裡他的聲音,猶如混著簌簌江風。
「顧淮,你在哪?」
「酒吧啊。」
依舊是調笑著玩世不恭的聲線。
可我明明看見他,將酒瓶,高高地叩向月亮。
對著月亮幹杯,你卻說你在酒吧,顧淮。
騙子。
「顧淮。」
我捏緊了話筒。
「你在話筒裡朝我笑一聲吧。」
……
「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依舊這麼說。
掛了電話,江風淌過。
濱江道上沒有行人,我卻沒有辦法走到他身邊。
男人收了手機,趴在欄杆上。
他的臉埋在臂彎裡,身體,卻一點一點滑下。
好半晌,我才反應過來。
你在哭。
顧淮。
7
我徹底打不通顧淮的手機了。
我問過他那好哥們,好哥們最後給我發了一段話。
「對不起啊林小姐,顧淮是傻×,我是傻×他兄弟,所以我站傻×這邊。」
說完就把我拉黑了。
但,誰讓我這人就是這樣呢。
我一身反骨,撞翻南牆也不回頭。
我就是想知道顧淮他有什麼事必須瞞著我。
我就是想知道顧淮幹嘛非得騙我。
他不說,我就是逼也要把他給逼出來。
我借了我朋友的手機卡,坐在浴室裝滿水的浴缸裡,給他打了通電話。
大概是陌生號碼吧,打了兩遍他才接。
「你煩不煩?」
「我不認為頻繁騷擾自己的前男友是一種很好的美德,你覺得呢,林小姐?」
清醒時他的語氣對我總是很衝,迫切地想要把我推離他身邊。
可我總不免想起那天他趴著欄杆哭的場面。
……
我嗯了聲,盯著自己的腕心。
「顧淮,這是最後一次了。」
手邊,是今天下午在樓下小賣部買的水果刀。
會不會有點疼,得掌握好力道啊。
顧淮依舊在電話那邊嘲諷我,我想讓他先停一停。
我閉眼劃下去時,顧淮說到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我了。
我睜開眼時。
扎眼的鮮紅滴入清澈的浴缸水中,然後越來越多。
我靠在浴缸裡,找了角度拍了張照片,彩信發給他。
他閉嘴了。
那長久的沉默裡,我第一次,聽見了他的顫聲。
他的聲線居然能抖成那樣。
他瘋了一樣喊我的名字。
……
可你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麼,顧淮。
可你不是說,我最煩了嗎,顧淮。
他那好像有簌簌的風聲,他在跑啊。
他沒掛斷電話,他在求我。
求我別嚇他,求我回他一句話。
我好像賭贏了。
可……
我低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然匯滿紅色的浴缸水。
我好像割得太深了。
……
醫院裡,似乎永遠都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蒼白的天花板,閃爍的白熾燈。
醒來之後,醫生就跟我說當初把我送來的人走了。
吊瓶在頭頂晃晃悠悠。
明明隻是想嚇一嚇他,結果,自己先昏了過去。
而且,連他的人影子都沒看到。
這波虧麻了。
他的手機依舊是停機的狀態。
我嘆了口氣。
期間,他兄弟倒是來看過我。
他兄弟來的時候,帶了盒補血的補品。
撓著頭,依舊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
「上次那盒感冒藥,其實也是顧淮讓你帶給我的吧?」
我感覺他兄弟那不太聰明的腦子,一瞬間簡直都要轉不過來了。
一臉,「臥槽,你怎麼知道」的表情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
「那天你送我回來,有輛汽車停在我家樓下很久,那也是顧淮的。」
「其實,顧淮他的病……」
「嫂子!可脊髓小腦變性症真的沒辦法治啊。」
……
脊髓小腦變性症。
我揚了揚眉,他兄弟可真好套話。
我隻是知道顧淮得病了,可不知道到底得了什麼病。
他兄弟走後,我打開手機搜了一下。
脊髓小腦變性症,臨床主要特徵為肢體共濟失調和構音障礙。
早期步履不穩,肢體搖晃。中期說話時發音含糊不清,無法控制音調。晚期理解能力逐步下降,最後失去意識。
……確實沒法治。
這個病的終點不是S亡,而是一步步剝奪身為人權利。
走不了路,說不清話,神經錯亂,失去記憶。
顧淮是個挺驕傲的人。
他沒法容忍這樣的自己……出現在我面前吧。
但顧淮不知道,他生病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大概在他跟我說分手的前幾天,我陪他去跟幾個哥們喝酒。
我去洗手間,回來時,聽見他跟他哥們的對話。
「哥,你真準備對嫂子說分手啊。」
顧淮那時候眼神空洞地望向桌邊,嗯了聲。
「你就不怕以後會後悔啊?」
「怕啊,當然怕,但要後悔,我得去地獄後悔了吧。」
……
所以我早就知道顧淮是為什麼要跟我說分手了。
我那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他為了跟我分手做了越來越過分的事。
其實,我真的有想過放棄他,如他的願。
可某天我突然刷到一個帖子,那人說,自己的前女友突然跟自己說分手,多年後,他才知道女朋友早就在那場絕症中走了,他很後悔當初沒有看出她的謊言。
所以我不想後悔,也不想遺憾。
……
醫院裡很晚很晚的時候,寂靜無聲。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聽說腦子裡想了很多事時,人就會失眠。
我好像也是這樣,不過,病房的門開了。
……
所以我連聽腳步聲,都能聽出是他來了。
男人站在我病床側,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已經走了,正要睜開眼時。
唇間……觸到一抹冰涼。
他身上,裹挾著深秋的風。
是一個輕到不能再輕的吻。
然後我睜眼,猛地拎起他的衣領。
甩了他一巴掌。
他有一瞬間的失措,而後笑了聲,任由我拽著。
我拽著拽著就哭了。
我覺得我很生氣,特別生氣,可我又沒辦法,我不能把面前的人怎麼樣,他的時間本就不多了。
我咬著牙,黑夜裡,簌簌的樹影搖晃。
我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顧淮,你上輩子燒高香這輩子才能遇到我這樣的女朋友你知道嗎?」
「正常人遇到你這樣的,早特麼不知道把你踹到哪裡去了。」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
「別再騙我了啊。」
連話都染上哭腔,好像很久都沒有這種無力的感覺,我猛地卸了力氣,卻被他摟進懷裡。
想起來我每次哭的時候,顧淮都會揉我的頭。
這次,也是這樣。
隻是,他的手在抖。
「你可別後悔啊。」
黑暗裡,他的聲音卻輕到像是隨時會消散一樣。
7
顧淮是在去年,開始出現這樣的狀況的。
走路,突然變得不穩。
剛開始以為隻是意外,後來,越來越頻繁。
他立馬就聯想到了他父親,起初,也是一模一樣的狀況。
脊椎小腦變性症,具有遺傳性。
「初初,你看,我已經寫不好字了。」
顧淮以前,有一手凌厲的筆鋒。
可現如今他寫在紙上的字,歪歪扭扭。
他不再做飯和開車的原因是他已經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手,而這樣的症狀,每天都在惡化。
「其實,我不會那麼快S去。」
「但我會慢慢地走不了路,說不了話,有一天,我看到你,我就隻能跟個傻子一樣阿巴阿巴。」
「我不介意你陪我S亡,但我介意你眼睜睜地看著我活得不成人樣。」
……這就是,顧淮不願告訴我真相的原因。
那個周周,其實是顧淮的侄女。
小姑娘今年準備考表演,所以拿我來磨煉一下演技。
再次見到她時,她朝我吐了吐舌頭,躲在了他爸身後。
……
我和顧淮,一起坐在以前散步的江邊看著夕陽。
傍晚的風到底能帶走多少愁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