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精在我們小學很出名的。你說是吧,林同學?」
順著聲音看去,我頓時身體一僵。
是陳靖秩。
怎麼會是他?
明明小升初時已經盡力申請了更遠的學校!
我攥著拳頭,下意識朝汽車的方向看去。
我爸肯定聽到了這些話,心底有一絲希冀,希望他來幫我撐腰,哪怕就這一次。
之前的種種,我尚可以當作他不夠信任我。
但今天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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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擺在他眼前,他總不能再袖手旁觀。
可我爸仍是充耳不聞。
一雙眼落在我腳底的易拉罐和手上破舊的編織袋上,笑容裡充滿贊賞。
好像在說:「放下自尊,磨練心智,做的很好。」
我在受欺負啊!
爸爸你看不到嗎?
下一秒,後排車窗緩緩上升,將男人的視線隔絕開來。
隨後,豪車疾馳而去。
我SS盯著車離去的方向,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倒在地。
身旁傳來惡魔般的嬉笑:「撒謊精也想當金鳳凰啦?」
「你不會還做著爸爸是富豪的春秋大夢吧?不自量力盯著邁巴赫看,該罰。」
手掌硌了石子,沁出血來。
「你說,這次我該用什麼辦法懲罰你呢?」
我望向面前幾張笑意盈盈的面孔,氣血上湧。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想同歸於盡。
袋子裡的易拉罐全被我掏了出來,用力朝他們扔去。
幾人瘋狂躲閃。
我卻像是發了瘋,將整個編織袋甩到他們身上。
啤酒飛濺,幾人的衣服鞋子全部遭了殃。
「你們有什麼資格取笑我?我的生活是比你們艱難,可我的心遠比你們的純淨!」
我咬牙切齒,「貧窮不是原罪,骯髒的心靈和低下的品格才是!你們才是見不得人的丟人物件,你們甚至不配做我的同學!」
8
隻可惜,我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抗衡不了他們。
我被幾人圍毆時,班主任周老師不知從哪裡出現,救下了我。
聯系幾人的家長說明情況。
吳媽媽毫不留情扇了吳清一巴掌:「好日子你是過夠了!學習差,人品也卑劣起來了,我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女兒?你有林沅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吳清沒說話,隻用痛恨的眼神盯著我。
陳靖秩的家長並未出現,隻在電話裡不痛不痒地道了聲歉。
我知道的,他爸媽有得是人脈,倘若我執意要個說法,說不定會落得更慘的下場。
所以我壓下情緒,不再追究。
待幾人走後,周老師問我:「你平常就靠這個生活?」
我點點頭。
她沒再多問,仔細檢查了我的傷口,「還好,傷的不重。跟我去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我又搖頭,堅定拒絕。
醫院檢查要花錢,可我最缺的就是錢。
這麼多年,我從沒進過醫院。
生了病都靠抗。
周老師見我態度堅決,無奈地嘆口氣,「那你知道家長的聯系方式嗎?我聯系他們接你回去。」
我不知作何回答,停頓了會兒才說:「謝謝您,但您就當我沒有家長吧。」
周老師神情卻嚴肅起來。
「沒有家長?」
我低下頭,絞盡腦汁編了個理由應付過去。
可我沒想到,周老師的電話竟然打到了保姆那裡。
截斷點
我爸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學校裡我的親屬聯系人一直是保姆。
周老師提出,想來做個家訪。
保姆生怕擔上責任丟了工作,趕忙拒絕。
當晚回家,我爸罕見地推了工作,在家等我。
他質問我:「誰給你出的主意,讓老師來家訪?」
「……不是我的主意。我不知道這件事。」我如實回答。
我爸顯然不信,眼神裡盡是失望:「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自己的那點小心思。
「林沅,你就一定要走捷徑嗎?一定要靠著我的身份,在學校招搖過市嗎?」
從六歲那年開始,我從來沒有依靠過他一分一毫。
可他依然會用最壞的想法揣測我。
我不明白,我是他唯一的親生女兒,他也會為了我不再婚娶,可為什麼獲得他的父愛卻難於登天?
我沒再忍讓:「你憑什麼一口咬定是我的想法?
「我叫你一聲爸,我也承認你很優秀,可做你的女兒為什麼這麼難?
「這些年,我靠著饅頭頂飢,連鹹菜的錢都不舍得花。我不敢生病不敢追求愛好,可你依然看不上我!
「就像現在,我明明身上有傷,但你為什麼一句都不問,你看不到嗎?」
話音落下,我才發現自己流了淚。
委屈傾盆而出,佔滿胸膛。
我爸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
等我冷靜下來,才開口道:「你身上有傷,是因為你沒有和同學建立良好的關系。你缺乏人際交往能力,理應受挫,才能有所成長。
「生意場上魚龍混雜,你需要自己培養化敵為友的能力,而不是靠我的力量幫你解決一切障礙。
「就像今天,你明顯在求助於我。可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對你造成什麼過分的傷害。林沅,你過於軟弱。
「我是為你好,你不要總想著和我對著幹。」
拳頭打在棉花上。
我氣笑了,卻又無可奈何。
陳靖秩那樣以取笑同學為樂的人都有父母蔽護。
而我連被父親關心的資格都被剝奪。
我忽然想,如果我沒有爸爸,生活也不會變得更糟。
9
開學後,周老師核實了情況,嚴肅處理了圍毆我的幾人。
又召開班會,反復強調霸凌問題。
她格外關照我,班上的同學也不再敢拿我當談資。
除了幾位圍毆的主角。
他們會在課後圍繞在我身旁,笑嘻嘻開口:「要不我們搞個募捐,給你籌點錢?」
「一麻袋破瓶子能賺多少啊,不如靠大家的同情心過活。」
四周傳來隱秘的笑聲。
吳清回頭看我,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我站在目光的中央,一言不發,好似事不關己。
隨他們說吧,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見我沉默以對,吳清他們自覺無趣,沒多會兒就不再將話題停留在我身上。
人群漸漸散去,同桌宋盼握住我的手,眼神堅定明亮:
「該被嘲諷的不是你,而是他們。」
我受寵若驚。
回頭看她:「......謝謝。」
「實話而已。」
她說,「如果真的想感謝我,就跟著我把成績提上去。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好的成績是改變命運最簡單的方式。」
我定定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試卷上的分數,忽然有些羞愧。
迫於生活的壓力,我總把精力放在對比不同垃圾站的回收價格上,學習向來是得過且過。
初中的入學摸底測試,宋盼是年紀第一。
而我隻在中下遊水平。
有這麼好的同桌做榜樣,我好像沒什麼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好。」
我點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我會努力。」
10
僅僅一句承諾,宋盼好像比我還上心。
她拿來許多套晦澀高深的題目,在每個課間和我一起思考解決。
我的錯題被她整理成冊,耐心為我講解。
而我也卯足了精神,一點點夯實薄弱的基礎。
比任何時候都要充實快樂。
漸漸的,我的生活好過了許多。
除了時不時出現在抽屜裡的蟲子屍體,和陳靖秩挑釁惡毒的眼神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刁難圍繞身旁。
隻可惜,蟲子屍體於我毫無S傷力。
垃圾站裡的蟲子數量遠比桌肚裡龐大的多,我早就脫敏。
陳靖秩雖然不甘,但也拿我毫無辦法。
除了賺錢,我將所有的精力放在學習上,發誓要追上同桌宋盼的腳步。
整整兩年時間,學習幾乎成為了我的本能。
好在,初中的知識算不上晦澀,追趕起來並不吃力。
初二的期末考試結束,我拿著成績單又哭又笑。
年級第十名,班級第二名。
努力得到了回報,我很知足。
但我知道,還不夠,遠遠不夠。
宋盼依然是年級第一,她憧憬地望著窗外的綠茵:「還有一年,等上了高中,我們就是大人了。」
那時,我沒能讀懂她話裡的意思。
隻附和道:「那你一定會成為優秀的大人。」
11
一轉眼暑假結束,我卻沒能在學校看到宋盼的身影。
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可我沒有手機,無法聯系上她。
一個星期後,我終於按耐不住,跑去找了周老師。
周老師從暑假作業中抬起頭來,似乎不想回答我的問題。
耐不住我實在堅持,她揉揉眉心,告訴我宋盼請假了。
隨後從辦公桌裡拿出一摞練習冊和筆記遞給我。
每本書的扉頁上,「宋盼」兩字都寫的瀟灑飄逸。
「這是她託我轉交給你的。」
周老師看起來頗為疲憊:「宋盼媽媽在坐月子,說她需要宋盼的照顧,需要請個長假。
「這些天,我去登門勸解過很多次,可他們並不歡迎我。這些筆記和練習冊,是她細心整理出來的。
「她要我告訴你,空出來的年級第一,她預定給你,希望你不要拱手讓人。」
書本沉重,抱的我胳膊酸痛。
連鼻子都酸澀起來。
「你已經很棒了,」周老師說,「別有壓力。宋盼的父母我會繼續說服,不用為她擔心。」
我壓下情緒,道謝後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又忽然頓住了腳步。
回頭問周老師:「您的手機可以借我用用嗎?」
12
雖然對宋盼的家庭了解不多,但從她的隻言片語裡,我也勉強能拼湊出她的處境。
媽媽難以受孕,爸爸有皇權需要繼承,多年來為了拼個二胎花盡積蓄,三番五次要求她放棄中考。
可她不該有這樣的人生。
為了擺脫命運的桎梏,她起早貪黑,在逆境中堅韌如雪蓮。
我不能眼睜睜看她凋落。
我給我爸打了從出生起的第一通電話。
認真主動地向他求助。
隻要給宋盼家裡一筆錢,交換條件是讓她回來上學,她家沒有理由拒絕。
而我爸最不缺的就是錢,這對於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就當是我借你的,行嗎?」我小心翼翼問。
我爸嘆息一聲,隻評價了一句:「愚蠢。」
他說,「你同學生在這樣的家庭,是她的不幸。但你妄想拯救她,也未免有些狂妄自大了。
「我的錢不是風刮來的,我沒有時間去幫助一個與我毫不相幹的人。我勸你也收收泛濫的同情心。」
我忍不住出聲:「可她與我並不是毫不相幹!這筆錢我會還你——」
「把精力放在你自己身上,林沅。」
我爸打斷我,「過度的仁慈不是繼承人該有的品質。別再插手,否則我有能力讓她過得更差。」
我想象到他會拒絕。
但沒想象到竟是如此不留餘地。
那邊繼續說:「又或者,如果你想用這個方法,把我是你父親和你的家世公之於眾,那未免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我攥緊手機,有許多辯解的話想要說。
又忽然覺得浪費口舌。
最後,隻氣憤地笑了笑。
「林先生,我從沒有把你公之於眾的想法。你是我的父親,是我最丟臉的事情,沒有之一。你大可放心。」
林兆川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傳來一聲輕笑:「隨你怎麼想。」
13
好在,周老師足夠堅持。
她報警了。
半個月後,宋盼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回到了學校。
據說,宋父宋母在校長那裡大鬧一通,為周老師按上不少莫須有的罪名,要求學校給個說法。
校方迫於壓力,取消了周老師競選優秀教師的資格。
宋盼哭著向她道歉,她輕描淡寫道:「今年不能競選,還有明年。這對我無足輕重。好好學,別辜負我的期望就成。」
自那一通電話後,我再也沒見過林兆川。
保姆轉告我,隻要我能坐上年級第一的位置,他會來陪我吃一頓飯。
我輕笑:「不需要。」
於他而言,一頓飯是對我的賞賜。
但是對於我,他已經無足輕重。
轉眼中考結束,我和宋盼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市一中。
學校為我們免除了學費,同時還有一筆豐厚的獎學金,足以涵蓋我的日常生活。
我申請了住宿,又用獎學金買了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