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謝韫登基那天,
放著皇位不去繼承,
義無反顧跟我葬身火海。
再睜眼,我回到了過去。
謝韫正抱著我們的兒子隱在孤寂的夜色裡。
我想也不想,衝上去把這一大一小圈在懷裡。
謝韫愣怔一瞬,卻從喉嚨裡艱澀地擠出幾個字,
「你折磨我就夠了,別給孩子希望。」
Advertisement
1
火光漫過宮殿,灼浪鋪面的感覺仍然記憶猶新。
火勢實在太大,隔絕了宮人的叫喊呼救聲。
我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準備接受既定的命運,
可還沒等到預想中的痛感烙在皮膚上。
下一秒,我就被按進一個泛著冷意的懷抱。
本該在登基大典的新帝謝韫就這樣衝進火海。
預料之外的狀況,讓我生起不祥的預感。
「你想幹什麼?謝韫,你瘋了?!」
我慌亂地喊著,想用力把這人從身上扒開。
但他的擁抱不容掙扎。
從來冷靜自持的謝韫瞳仁裡閃著瘋狂的光芒。
「求你別丟下我。」
我眼淚奪眶而出,一切都太遲了。
最後的生S時刻,我又難以自抑地想起那個一出生就被我拒之千裡的小奶團子。
不知道濃霧和悔意哪個更深重一點。
謝韫像是看穿我的心事,溫柔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
「母後會替我們好好照顧然兒的。」
「別怕,我陪你。」
2
再睜眼,夜色寂靜。
似乎還能感受到謝韫蓬勃有力的心跳在耳邊震顫。
我驚坐起來,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
環視四周環境,發現自己仍然身處東宮。
我竟然重生回到了一年前,一切都還未發生的時候。
上一世的這時候,一場有預謀的誤會,讓我和謝韫生出隔閡和猜疑。
原本恩愛兩不疑的一雙人就這樣漸行漸遠。
後知後覺的鈍痛忽然襲上心頭,讓人難以招架。
我猛地起身想去找謝韫解釋清楚。
可一推開門卻被一隻黑影攔住去路。
「哎呀。」
一道軟綿綿的稚嫩嗓音響起。
有個小奶娃娃不知道什麼時候躲在了我房門後。
被我推門的動作帶的一屁股墩摔在地上,正捂著額頭倒抽涼氣。
怔愣片刻,我慌忙躬身去拉。
可當那截擋著臉的手臂從小娃娃臉上拿開的時候。
我僵住了。
那是一張和謝韫別無二致的小臉。
他嘴唇委屈地抽動著,眼角還蓄著淚花。
顫抖的嗓音從我嘴裡發出,我試探性地叫了聲:
「然兒?」
隻見孩子那小嘴向下撇的趨勢更明顯了。
儼然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情。
正當我以為他要哭,他卻支支吾吾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娘……我不是故意讓你心煩的,我就是想看你一眼。我下次會小心點不讓你發現的。」
3
陣陣心酸翻湧而上,像成千數百隻螞蟻啃噬心房。
前世,我懷胎七月,正撫著肚子滿心歡喜地勾勒日後與謝韫一家三口美滿幸福的甜蜜景象。
卻突然收到家門慘遭覆滅的消息。
作為沈家養子,逃過一劫的兄長沈季禮拖著染血的身軀告訴我。
昨晚,在沈府莫名出現的一封書信被當作父親和逆黨勢力勾結的證據呈了上去。
不過一個時辰,皇帝協同中書省和議就給父親定了謀逆罪。
皇家體恤我懷有身孕,免了沈氏一族的S罪,隻罰抄沒財產,流放家眷。
但父母親族卻還是在流放出京途中被蓄謀S害。
沈季禮雙目赤紅難掩痛色,告誡我:
「流放事宜是聖上交由太子殿下全權負責的。」
「兄長無能,沒有護好叔父叔母。但謝韫此人陰毒難測,我擔心你在他身邊會有危險,你還是跟我走吧。」
我瘋狂搖頭,不敢也不願相信這些話。
但沈季禮隻是丟給我一枚錦囊,說是混亂中在賊人身上趁機奪下的,問我認不認得。
我撫著那枚已經有些老舊泛黃,如今還添了幾抹血漬的福囊在心中苦笑。
我怎麼會不認得,怎麼能不認得。
那是我一步一叩首給謝韫求來的。
少年捧著視如珍寶,帶著爽朗姿意許下「除非身S,絕不離身」的諾言仿佛仍在耳邊。
勉強支撐的精神再難以為繼,我就此昏了過去。
不足月的小謝然便是在這樣刻骨的仇與血中誕生的。
萬般絕望之下,我隻求謝韫放過沈季禮,放過我最後一個家人。
可謝韫到底鐵石心腸無視了我的請求,
沈季禮還是被謝韫投入大獄折磨了一番。
從地牢裡放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處好皮,還斷了條腿。
自此,任孩子再怎麼哭鬧,任謝韫如何求我,我也沒正眼看過他們倆一眼。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浮於表面的所謂真相不過是有心人為我和謝韫造的牢籠。
4
我一下下順著小謝然的脊背,撫慰似的拍著他:
「你想什麼時候來看娘就什麼時候看,要不幹脆以後跟我住一個院好不好?」
剛剛摔了跟頭沒哭,問他疼不疼也沒哭。
聽到我這一番話後,孩子卻仿佛得到大赦一般,突然繃不住了。
他烏黑圓滾的瞳仁再也兜不住那一汪清泉,眼淚瞬間決堤而下。
「好...好。」
簡單兩個字夾著抽噎,斷斷續續。
沒有我的陪伴,小謝然依舊長成了這麼好這麼乖的孩子。
我心疼壞了,忙把他抱到屋裡給他上藥。
又吩咐小廚房做了份糕點給孩子送來。
半個時辰後,小謝然怔怔看著面前的一碟慄子糕,猶豫片刻。
和我對視一眼,才一手抓一個,往嘴裡送。
看他吃的腮幫滾圓的可愛模樣,我也不自覺笑了。
「篤篤篤」,寂靜夜色裡敲門聲格外清晰。
我以為是剛剛送糕點的宮女去而復返,
喊了聲「進來」。
可回應我的卻是一片靜默。
疑惑下,我起身開門。
偏遠廂房的門年久失修發出吱嘎一聲,
竟然是謝韫站在屋外。
他低著頭,抬著的手僵在半空,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叩下第二聲門響。
再次見到這個甘願為我跳進火海赴S的人,我眼眶忽然疼得發酸。
冷不防對上我,謝韫似乎也很意外。
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睜大,隻一瞬又轉開了視線。
「我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我沒找到小然,在想他是不是又來你這胡鬧了。」
不愧是父子倆,這兩人連開場白都一樣。
我暗笑一聲,想到他們如出一轍,卑微入地的語氣又不由揪心。
前世我對謝韫恨之入骨,多次請求和離都遭到了他的拒絕。
為此,我主動搬到了偏遠的西院,不許父子二人踏入半步。
就算不得已見面,也是把人當成空氣。
有時候逼得急了,更是口不擇言,什麼難聽的話都往他心裡扎。
把這段曾經年少傾心,情深意重的姻緣真正過成了名存實亡。
5
「在我屋裡吃夜宵呢,你要進來吃點嗎?」
雖說是問句,但我並沒給謝韫留下拒絕的空檔。
沒等謝韫回答就攥著他的衣袍一角往屋裡拉。
謝韫僵硬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往裡踏,
「不會有下次…」
他的嗓音低沉冷淡,是攢了多次失望後不敢再作無望奢求的無波無瀾。
但下一刻卻陡轉激動,難掩慌亂。
「然兒!」
循著他驚愕的視線望去,隻見剛剛還在心滿意足吃慄子糕的小娃娃,此刻昏昏沉沉倒在了桌面上。
原本粉撲撲的臉蛋浮出星星點點的紅斑。
我的心咯噔一聲,猛地一沉。
是過敏的痕跡。
重生回來,我一門心思想彌補過去的錯誤。
自以為在竭盡全力補償孩子,卻隻是填補了自我內心的空虛。
而孩子為了留住那一絲渴求多年的母愛,寧願強忍咽下母親遞來的那碟明明會讓自己過敏的糕點。
小然猶豫和燦笑的稚嫩臉龐又交疊出現在腦海裡。
後知後覺的頓悟和愧疚快要把我淹沒。
謝韫把小然抱起就往門外快步走去。
我一邊道歉,一邊忙追上,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不能吃慄子糕,我跟你一起去。」
但沒跑幾步,卻狠狠撞上謝韫結實冷硬的後背,
他停住腳步微微側臉,擠出一個苦澀的笑,近乎哀求,
「你想怎麼折磨我都可以。但是,可以不要牽扯到孩子嗎?」
6
就像上輩子一樣我總跟他對著幹。
這次我還是沒聽他的話,灰溜溜地跟父子二人身後。
太醫受召挎著藥箱匆匆趕來,給小然施了幾枚針,開了服藥,又交代了些事宜才離開。
此時已近醜時末。
謝韫把藥包接過,吩咐人下去煎,我默默跟了出去。
就在我踏出主殿的時候,謝韫卻抓住了我的袖角,片刻後又像被火燎了猛地收了回去。
「孩子醒來可能會吵著要見你。」
這下意識的動作莫名刺痛了我的眼。
前世我們剛成婚時,這人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粘在我身上。
我們曾經是那麼親近,形影不離。
此刻謝韫卻在心裡築起一道高牆,仿佛一刻不願和我多觸碰。
而這些都是我一手促成的,
我悶悶點了點頭,跟著下人出去了。
隻是萬萬沒想到還沒半個時辰的工夫,再回來時是一片兵荒馬亂。
一大一小像是兩隻被遺棄的流浪犬。
小的在榻上哭鬧不止,抽抽噎噎地哀求他爹。
「我想見娘!」
一旁大的,不安慰病中的孩子也就算了,竟然還在火上澆油。
「別鬧了!你娘不想見你了,還要說幾次?」
…
我忍無可忍怒吼一聲,
「謝韫你會不會哄孩子,誰說我不想見的?」
7
我看著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來的柔軟一團,
把藥吹涼,小心翼翼送到孩子嘴裡。
原本以為他會因為不願意吃藥而哭鬧,
可小娃娃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SS盯著我,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口中的苦澀,甚至還有幾分享受。
讓人哭笑不得。
看來我準備的糖派不上用場了。
正這樣想著就看見旁邊垂眸一言不發的謝韫。
這人從前是很愛笑的。
我誇他親手給我做的桃花片好吃,他笑。
我罵他為了給我剝松子弄的滿手是傷,他也笑。
現在卻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想著能不能再一睹他和煦笑顏,
於是我不動聲色把糖塞到了他嘴裡。
雖然沒看到預期中的笑容,但他沉鬱的眉目終於因為微微訝異舒展開了。
謝韫一僵,半晌沉聲喃喃道,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你不是說孩子想見我嗎?我去煎了個藥而已,瞧你說的好像我要拋夫棄子似的。」
話音未落,忽然想起自己確實有過這樣的前科。
於是隻好心虛地轉了個話題。
「我是想著,三更半夜叫宮人煎藥難免有怨懟,得多費心看著點。」
說完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隻見謝韫瞳孔中有不易察覺的震顫一閃而過,那是冰雪消融的前景。
我乘勝追擊,適時地補充了一句,
「往後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吧?」
可還沒等到他的回答,就被前來報信的下人打斷。
8
「殿下,是沈府的人來求見。說是他家主子腿腳舊疾犯了,想請太子妃娘娘前去照顧。」
我和沈季禮自小一起長大,我稱他為兄長。
可我們卻並沒有宗族血緣關系。
他是父母撿回來的流浪兒。
前世,我自以為謝韫鐵血手段,不願放過我這世間唯一一個親人。
不但把無辜的人下放到大獄嚴刑折磨,還廢了他一條腿。
致使沈季禮落下終身殘疾,再不能正常行走。
我越是對沈季禮愧疚,就越是對謝韫憎恨。
十天半個月經常往沈季禮府上跑,想盡一切辦法去補償。
謝韫雖不願意但也沒有阻攔。